长公主的手令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为陆明析打开了一扇通往隐秘知识的大门。接下来的数日,他几乎足不出户,将自己埋首于两处地方:一是长公主府内那间收藏了大量孤本、杂记、乃至部分前朝秘档的书斋;二则是他自己那间烛火常明的书房。
江湛醴则行踪更为诡秘,凭借御赐金牌与玄机阁的渠道,一面协调长公主麾下的暗卫对毓秀台进行滴水不漏的监视,一面在朝堂内外不动声色地探查可能与北漠勾结、或对陛下新政不满的官员动向。两人白日里各自忙碌,往往要到夜深人静之时,才会在陆明析的书房碰头,交换信息,研讨进展。
墨丸似乎也感知到气氛的紧张,不再整日慵懒酣睡,时常蹲在书案一角,碧眼随着陆明析移动的笔尖转动,或是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细微的动静,充当起一个沉默而警觉的哨兵。
陆明析的推演进行得异常艰难。那邪阵的纹路繁复异常,远非寻常的八卦五行可以囊括,其中掺杂了大量早已失传的北漠巫祭符文,以及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充满扭曲与恶意能量的古老符号。九根黑色石柱的方位更是暗藏玄机,不仅对应九宫,更隐隐与天穹星宿,尤其是那颗躁动的“荧惑”之星遥相呼应。
他需要查阅大量典籍,从《洛书》《河图》的源头,到历代阵法大家的笔记,再到那些被视为旁门左道、记载异域邪术的残卷。长公主府的书斋藏书极为丰富,甚至有几卷用特殊药水浸泡、需在烛火下才能显影的皮质卷轴,上面记载的正是前朝祭祀毓秀台时使用过的某些禁忌仪式片段,与那邪阵竟有五六分相似。
“果然……是糅合了前朝祭祀残留的地脉之力、北漠巫术的怨念驱动,再以《山河社稷图》逸散的能量为引……”陆明析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底带着血丝,面前的宣纸上已画满了无数推演草稿,废弃的纸团在脚边堆积如山。
江湛醴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陆明析伏在案前,眉头紧锁,指尖沾满墨迹,连有人进来都未曾察觉。烛光映着他清减了些许的侧脸,更显出一种玉石般的坚毅与脆弱。
江湛醴放轻脚步,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他没有立刻打扰,而是静静地看着陆明析专注的侧影,目光掠过他微抿的薄唇,紧蹙的眉峰,以及那握着笔杆、因用力而指节分明的手。这几日,他亲眼目睹了这位看似清冷的翰林修撰,在智谋与毅力上是何等惊人。那份沉静下的坚韧,如同深海下的潜流,不动声色,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可有头绪?”他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比平日低沉了几分。
陆明析这才从繁复的推演中惊醒,抬眼见是江湛醴,微微松了口气,将手中狼毫搁下,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有些进展,但关键之处,始终隔着一层迷雾。”他指向铺在案上最大的一张阵图,“九柱定位已基本明晰,对应九宫方位无疑。能量流转的大致路径也能推断,但……核心阵眼的位置,以及最重要的,中断或逆转其能量汲取的方法,仍难以确定。此阵似乎……有数个伪装的能量节点,互为犄角,牵一发而动全身。”
江湛醴走到案前,俯身细看那密密麻麻标注着符号与注释的阵图。他对阵法虽不如陆明析钻研精深,但玄机阁底蕴深厚,眼光毒辣。“这几处……”他指尖点向图中几个被陆明析标红的位置,“能量汇聚异常浓郁,但流转间似乎有细微的滞涩,不似天然形成,倒像是……人为设置的陷阱。若攻击此处,恐正落入对方圈套。”
陆明析点头:“我也怀疑如此。而且,根据前朝记载,毓秀台祭祀的核心并非在台上,而是在其下……可能与地下暗脉或某种埋藏之物有关。我怀疑,真正的阵眼,或许深藏于地下。”
“地下……”江湛醴直起身,眉头紧锁,“这就麻烦了。强行掘地,动静太大,必然惊动对方。”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在旁边的墨丸忽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跳上书案,踱到那张阵图旁。它歪着脑袋,碧眼盯着图中某处被陆明析用朱笔圈出、代表其中一根石柱的符号,伸出带着肉垫的爪子,轻轻地、却异常精准地按在了上面。
“喵。”它叫了一声,抬头看看陆明析,又低头看看那符号。
陆明析与江湛醴皆是一怔。
“墨丸?”陆明析疑惑地看着它。
墨丸见主人不解,似乎有些着急,用爪子又在那符号上扒拉了两下,然后转身,跳下书案,跑到书房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箱子旁,用脑袋蹭了蹭箱角。
陆明析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那箱子里放着的,正是之前江湛醴送来的、那些刻着简易辟邪纹的墨玉牌和其他几样小玩意儿。他走过去,打开箱子,墨丸立刻用爪子从里面扒拉出一块不起眼的、颜色灰扑扑的石头。那石头形状不规则,表面却异常光滑,触手温润。
“这是……”江湛醴也跟了过来,看到那石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镇魂石’的边角料?我随手扔在里面的。此石对稳定心神、隔绝杂念有些微效果。”
陆明析拿起那块石头,又看了看阵图上墨丸按住的那根石柱符号,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那根石柱的位置,在九宫中对应“死门”,主沉寂、终结。而镇魂石的特质……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回书案前,拿起笔,迅速在阵图上重新勾勒计算,口中喃喃:“死门非必死之地,阴极阳生……若以此处为引,注入至纯至净的安定之力,非是攻击,而是……疏导、安抚、乃至……净化!或可干扰其怨念能量的汇聚,如同在奔流的污水中投入明矾!”
他越说眼睛越亮,之前堵塞的思路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此阵的核心并非单纯的能量汇聚点,而是一个‘转化器’!它将收集来的怨念、生命能量,转化为污染历史脉络的扭曲之力!而关键的节点,不在能量最强的‘生门’或‘开门’,而在象征终结与转化的‘死门’!只要能在‘死门’节点成功注入足够强大的净化之力,便能打断甚至逆转这个转化过程!”
江湛醴看着他因兴奋而微微发亮的脸庞,那清冷的眸子此刻如同被点燃的星辰,不由得也受了感染,唇角勾起:“看来,我们的小家伙,立了大功。”他弯腰,揉了揉墨丸的脑袋。墨丸享受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但,‘足够强大的净化之力’从何而来?”兴奋过后,陆明析很快冷静下来,提出最关键的问题,“寻常法器,恐怕难以撼动如此规模的邪阵。”
江湛醴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有两个选择。其一,我玄机阁有一件传承古宝‘清静琉璃盏’,蕴含历代阁主加持的浩然正气,或可一用。但此物动用需时,且目标太大,易被察觉。”
“其二呢?”
江湛醴目光落在陆明析脸上,缓缓道:“其二,便是借《山河社稷图》本身之力。”
陆明析心头一震:“社稷图?如何借?”
“镜中界。”江湛醴吐出三个字,“既然那邪阵意图污染社稷图记录的历史,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再次进入一个与‘净化’、‘守护’执念相关的历史碎片,从中汲取,或者说,‘借’来一缕属于社稷图本源的光明浩然之力!以此力注入‘死门’,必能奏效!”
这个想法堪称胆大包天!再次主动进入镜中界,而且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去“借取”力量,其中的风险与不确定性,远比上一次被意外卷入要大得多!
陆明析沉默着,目光扫过书案上那方古砚,又看向江湛醴。对方眼神坚定,显然并非一时冲动。
“你有把握找到合适的历史碎片?并能安全返回?”他问。
“没有十成把握。”江湛醴坦诚道,“但玄机令与司南结合,或可进行一定程度的引导。至于安全……你我既然能从中出来一次,便能出来第二次。”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是目前看来,最快也最有可能彻底破坏邪阵的方法。”
陆明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朔风城纪清音抱拳的身影,闪过那堆积如山的干瘪心脏,闪过星图上那颗躁动不安的赤红妖星。
不能再犹豫了。
他睁开眼,眸光清冽如寒泉:“何时动身?”
江湛醴看着他毫不犹豫的神情,心中某处微微一动,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压下那丝异样,沉声道:“事不宜迟。我需要半日时间准备,以玄机令和司南锁定可能符合要求的历史碎片波动。今夜子时,阴气最盛,亦是与社稷图力量共鸣最佳之时,我们便再闯一次这‘镜中界’!”
“好。”陆明析只有一个字的回应,却重若千钧。
决定已下,两人不再多言,立刻分头准备。江湛醴匆匆离去,调动玄机阁资源。陆明析则继续完善阵图推演,务必确保对“死门”节点的计算万无一失。
夜色渐深,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两个为拯救这座城池、乃至整个王朝命运而奔忙的身影。墨丸似乎也感受到大战将至的凝重,不再嬉闹,安静地伏在陆明析脚边,碧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子时将至,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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