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侍卫将石窟入口围得水泄不通,刀剑出鞘,寒光映着洞内尚未散尽的碧色荧光与血腥气,气氛剑拔弩张。
为首的侍卫统领面色冷硬,目光在狼狈的陆明析、神色自若的江湛醴以及持刀戒备的陈锋身上扫过,厉声喝道:“何人胆敢擅闯长公主府邸!拿下!”
“且慢。”江湛醴上前一步,不慌不忙地再次亮出那面紫檀敕令,“玄机阁江湛醴,奉旨追查狐妖食心案。妖物踪迹指向此地,我等不得已潜入,惊扰凤驾,还望统领通禀长公主,容我等解释。”
那统领验过令牌真伪,脸色稍缓,但眼神依旧警惕:“既是奉旨办案,为何不通传,行此鬼祟之举?”
“妖物狡诈,若大张旗鼓,恐其闻风而遁,贻害无穷。”江湛醴应对自如,言辞恳切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方才妖物已被我等逼至绝境,却突然自爆妖丹,形神俱灭。其间更有人在外窥伺,疑是幕后操控之人,已被我这位同伴惊走。此事关乎京城安危,还请统领速速禀报。”
统领沉吟片刻,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自己则快步离去禀报。
不多时,统领返回,态度恭敬了许多:“长公主殿下有请二位大人花厅一叙。”
陆明析与江湛醴交换了一个眼神,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跟随统领前往花厅。陈锋则被要求在原地等候。
花厅内灯火通明,熏香袅袅。明宸长公主轩辕镜端坐于主位之上,并未穿着繁复宫装,只一身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外罩同色半臂,乌发松松绾了个堕马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雍容华贵中透着一丝慵懒。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眉目如画,一双凤眼却锐利如刀,缓缓扫过进来的二人。
“臣江湛醴(陆明析),参见长公主殿下。”二人依礼参拜。
“免礼。”轩辕镜的声音清越,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江少主,陆修撰,深夜在本宫府中弄出这般动静,说说吧,究竟所为何事?”她的目光尤其在陆明析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江湛醴将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一遍,略去了司南罗盘等细节,只强调追踪妖气至此,发现三尾妖狐,以及妖狐被灭口、有人窥伺之事。
“哦?三尾妖狐?还被灭口了?”轩辕镜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凤眸微眯,“如此说来,是本宫这府邸,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还是……有人故意要将祸水引到本宫头上?”
她语气平淡,话语间的锋芒却让花厅内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臣等不敢。”江湛醴躬身道,“妖物选择此地藏身,或许只是巧合,亦或是看中府中园林幽深,便于隐匿。至于幕后之人意图为何,尚需详查。惊扰殿下,实非得已,望殿下恕罪。”
陆明析亦垂首道:“臣等一心追查妖物,以安民心,绝无冒犯殿下之意。”
轩辕镜审视二人片刻,忽而轻笑一声,那笑声打破了紧绷的气氛:“罢了,既是奉旨办案,本宫也不好过多苛责。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陆明析身上,“陆修撰初入京城,便卷入此事,倒是让本宫有些意外。听闻陆修撰才华出众,于翰林院埋首故纸堆,未免可惜了。”
这话似有所指,陆明析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过誉,臣才疏学浅,唯尽本分而已。”
“本分?”轩辕镜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不再多言,转而看向江湛醴,“江少主,此案既牵扯到本宫府上,后续若有需配合之处,尽管直言。本宫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本宫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多谢殿下。”江湛醴拱手谢过。
“夜色已深,二位想必也受了些惊吓,且回去歇息吧。今日之事,本宫自会向皇兄说明。”轩辕镜端起了茶盏,这是送客的意思。
“臣等告退。”
退出花厅,离开长公主府,回到陆明析那僻静的宅院时,已是子夜时分。
书房内,烛火重新燃起。陆明析卸下沾染了尘土与淡淡血腥气的斗篷,露出里面略显褶皱的劲装。他倒了两杯清茶,将其中一杯推给毫不客气自行坐下的江湛醴。
“今日之事,少主如何看待?”陆明析开门见山。经过今夜并肩一战(虽然后来颇为狼狈),以及长公主府中的应对,两人之间那种纯粹的试探与戒备,似乎微妙地松动了一丝。
江湛醴接过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脸上的慵懒神色褪去,显出几分凝肃:“那三尾妖狐,道行不浅,灵智已开。如此妖物,若非被更强大的力量控制或诱惑,绝不会轻易潜入京城,行此极易暴露的杀戮之事。它最后自爆妖丹,与其说是与我们同归于尽,不如说是……被灭口。那个在外窥伺、惊走陈锋的人,很可能就是操控者,或者其同党。”
“长公主殿下……”陆明析沉吟道,“她出现得太过巧合,态度也耐人寻味。”
“轩辕镜……”江湛醴念着长公主的名讳,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她可不是寻常深宫妇人。在朝中扶持寒门,与世家抗衡,权势不小。此事若真是有人嫁祸,选择她的府邸,其心可诛。若与她有关……”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妖狐食心,收集人心……此举有何意义?”陆明析提出关键问题,“若为增长修为,方法众多,何必冒险在京城连续作案,惹人注目?”
江湛醴放下茶杯,从怀中取出那个收纳了银狐毛发的玉盒,又拿出司南罗盘。此刻,罗盘的指针不再指向长公主府方向,而是开始不规则地轻微震颤,时而指向玉盒,时而又偏向书房某个空无一物的角落。
“这也是我疑惑之处。”江湛醴盯着震颤的指针,眉头紧锁,“司南的反应很奇怪,那妖狐残留的气息,似乎与某种……更庞大、更古老的波动产生了共鸣。这种波动……我曾在宫中感受过,与《山河社稷图》能量逸散时,有几分相似,却又驳杂混乱许多。”
《山河社稷图》!陆明析心中一凛。果然与此有关!
“你的意思是,狐妖食心,可能与社稷图的异动有关?”
“不确定,但可能性很大。”江湛醴站起身,走到书房中央,目光扫过四周,“司南的指向很混乱,说明那种共鸣的源头并非固定一处,或者说……它无处不在,又难以捉摸。”他忽然停下脚步,目光定格在靠墙摆放的多宝架上,那里除了书籍,还放着陆明析平日把玩的一方古砚。
那方古砚是前朝旧物,石质温润,带着天然的水波纹,并无甚出奇。但此刻,司南罗盘的指针,正死死地指向它!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江湛醴走上前,小心地拿起那方古砚。入手微沉,并无异常。他尝试着将一丝内力注入其中,古砚毫无反应。
“奇怪……”他喃喃道,又将那玉盒中的几根银狐毛发靠近古砚。
就在毛发与古砚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古砚表面那天然的水波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开始缓缓流动,散发出微弱的、与石窟中潭底相似的碧绿色光芒!同时,书房内的空气开始扭曲,光线变得迷离,一股强大的、难以言喻的吸力自砚台中传来!
“这是……空间波动?!”江湛醴脸色骤变,试图将古砚抛开,却发现那砚台仿佛粘在了他手上!
陆明析也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吸力,周身空间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要将他拖拽进去。他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形,手却碰到了同样被无形力量束缚的江湛醴。
“抓紧!”江湛醴急喝一声,反手紧紧攥住了陆明析的手腕。
下一刻,天旋地转!
眼前的一切景象——书房、烛火、书架、墨丸受惊跳开的影子——都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扭曲、破碎,被无尽的碧绿色光芒吞噬。剧烈的撕扯感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碾碎。
陆明析只觉得意识在飞速流逝,唯有手腕上传来的、江湛醴那坚定甚至有些灼热的力道,是这混乱漩涡中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那剧烈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陆明析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撞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般疼痛。他强忍着眩晕,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熟悉的书房,而是一片断壁残垣,焦土枯木。天空是压抑的昏黄色,不见日月星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与血腥气味,远处隐约传来兵戈相交的喊杀声与凄厉的哭嚎。
这是一片古战场!
他猛地看向身旁,江湛醴也正从地上撑起身,脸色苍白,墨发凌乱,天青色的衣袍沾满了尘土,但那双桃花眼中却闪烁着震惊与……一丝果然如此的锐光。
“这是……哪里?”陆明析声音干涩,他环顾四周,这真实的触感,这刺鼻的气味,绝非幻境。
江湛醴深吸了一口这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目光扫过那些明显是前朝甚至更古老制式的残破旗帜和铠甲,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是《山河社稷图》内部,是它记录下的某一段……历史碎片。”
他抬起两人依旧紧握在一起的手,示意陆明析看去。只见两人相握的手腕周围,隐隐有极淡的碧色光华流转,形成一个不易察觉的环状。
“看来,是那妖狐的残留气息,或者它收集的‘人心’中蕴含的某种强烈执念,作为‘钥匙’,意外激活了社稷图的力量,将我们拖入了这个‘镜中界’。”江湛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而你我气息相连,便被一同卷了进来。”
陆明析望着这片惨烈的战场遗迹,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悲壮,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就是皇室秘宝《山河社稷图》真正的力量?映照历史,构筑时空?
“我们必须找到出去的方法。”陆明析压下翻涌的心绪,冷静地说道。他尝试运转内力,发现并未受到限制。
“自然要出去。”江湛醴松开手,那碧色光环缓缓隐去。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又恢复了那副慵懒中带着锐气的模样,只是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明亮,“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弄清楚,这究竟是哪一段历史,为何会被社稷图记录,而那把‘钥匙’,又将我们送到此地,究竟想让我们看到什么,或者……改变什么。”
他眺望着远处厮杀的烟尘,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盎然却又冰冷的弧度:
“陆修撰,看来我们的‘合作’,要从查案,升级到……闯一闯这历史的迷雾了。”
陆明析也随之站起,清冷的目光扫过这片陌生的天地。意外卷入此地,前路未知,危险重重。但不知为何,看着身旁这个看似不着调、实则深不可测的同伴,他心中那份因未知而产生的些许惶惑,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那就……走吧。”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默契地朝着那传来喊杀声的方向,谨慎地潜行而去。
镜中界的故事,就此拉开序幕。而现实的狐妖案,与这历史碎片之间的联系,似乎也隐藏在这片战场的尘埃与血污之下,等待他们去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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