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染成一幅凄艳的织锦,也将“清风堡”外那片荒坡上的几座新坟照得愈发孤寂苍凉。
李承谦的坟前,一道修长身影默然而立。
那人穿着一身墨绿色暗纹长袍,衣袂在晚风中拂动,绣着的毒蕈与荆棘图样在夕照下若隐若现。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肃杀墓地格格不入的慵懒,仿佛只是信步至此,观赏落日余晖。
然而,他那双形状奇特的眼眸——轮廓清晰如平行四边形的刀刃,内外眼角皆锐利逼人,瞳仁是深不见底的鸦青色——正静静地落在墓碑上,无喜无悲,只有一片冰封的沉寂。右眼下方,一颗极小的银色眉钉,在夕阳最后一抹光线中,反射出一点寒星似的冷光。
“李叔,”他开口,声音如冰泉击玉,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你信中提及‘风波再起’,欲言又止。如今这般干脆地去了,倒省了麻烦。”他指尖轻轻弹击了一下眼下那颗眉钉,发出微不可闻的脆响。“只是,那‘明月珮’,不该随之长眠。”
话音未落,他身后传来一阵轻佻随意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酒壶晃荡的轻响。
“哎呀呀,看来我来晚了一步,好戏已经散场了?”来人语调上扬,带着三分天生的笑意。
元不渡没有回头。
云何栖踱步到他身侧,很自然地仰头灌了一口酒。他穿着米白色的柔软长衫,身形高大匀称,面容英俊柔和,一双暖褐色的垂眼天然带着毫无攻击性的笑意,像极了哪家偷跑出来游山玩水的富贵闲人。唯有右侧下颌线贴近耳根处,一道寸许长的旧疤,在他仰头饮酒时,于阴影中短暂地显露峥嵘。
“这就是李承谦李大侠的安息之地?”云何栖用靴尖点了点地上的新土,啧啧两声,“清风堡办事倒也利落,只是这坟头土培得不够厚实,怕是经不起几场雨。”
元不渡终于侧眸看了他一眼,鸦青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你的鼻子,倒比江湖上的猎犬更灵。”
“过奖过奖,”云何栖笑嘻嘻地凑近一步,暖褐色的眼睛弯成月牙,“元老板所到之处,总是麻烦不断,小人不过是闻着‘麻烦’的味儿,想来沾点光,捡点便宜。”他目光扫过墓碑,又落在元不渡冰冷完美的侧脸上,“怎么样?找到那劳什子明月珮了么?”
“不在他身上。”元不渡淡淡道,“清风堡的人,应当搜过一遍了。”
“那就是在堡里咯?”云何栖挑眉,笑容更深,“清风堡萧别离萧大堡主,可是出了名的爱惜羽毛,恪守江湖规矩。李承谦死得不明不白,他定然要将遗物收拢查验,以示公允。”
他说着“公允”二字,语气里却满是戏谑。
元不渡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锋利的弧度,像一道无声裂开的伤口。“那就去问问萧堡主。”
暮色渐合,最后一缕天光隐没在地平线下。荒野的风骤然变冷,卷起枯草与尘土。
也就在这光暗交替的刹那,十余道黑影如同鬼魅,自四周的乱石荒草中悄无声息地冒出,手中兵刃反射着凄冷的微光,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杀气如潮水般弥漫开来。
为首一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盯住元不渡:“元不渡!交出从李承谦身上得到的东西,留你全尸!”
元不渡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仿佛围上来的不是夺命杀手,而是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他甚至慵懒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袖口,避免待会动作时沾上灰尘。
云何栖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地摊手:“诸位好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两个路过此地,祭拜一下故人,身上可没什么值钱玩意儿。”他说话时,微微歪着头,眼神真诚得令人动容。
“少废话!连这姓云的一起杀了!”黑衣人首领显然不吃这套,厉声喝道,率先挥刀攻来!刀风凌厉,直劈元不渡面门。
眼看刀锋将至,元不渡终于动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如同月下漫步,只是脚步微微一错,便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致命的刀锋。与此同时,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自宽袖中探出,指尖似乎只是在那黑衣人持刀的手腕上轻轻一拂。
“咔嚓”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那黑衣人首领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钢刀脱手坠地,他整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看向元不渡的眼神充满了惊骇与恐惧。
元不渡甚至没有多看那人一眼,身形如鬼魅般飘忽,切入人群。他动作高效得近乎艺术,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拂袖,都精准地落在对手的关节、穴道或是兵刃的薄弱之处。没有血腥四溅,没有怒吼狂啸,只有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闷哼声和兵器坠地的叮当声。
他像是在完成一件作品,追求极致的美感与效率,厌恶任何不必要的污秽。
云何栖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那副放松的姿态,甚至又喝了一口酒。但他的目光,却像最冷静的猎手,悄然追随着元不渡的身影,暖褐色的瞳孔深处,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偶尔有漏网之鱼试图从侧面偷袭元不渡,总会“恰好”被不知哪里飞来的石子击中膝弯,或是被云何栖“无意间”伸出的脚绊倒,然后被元不渡随手解决。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十余名黑衣人,已尽数倒地,痛苦呻吟,失去了再战之力。
元不渡停步,姿态依旧优雅如初,连呼吸都未曾紊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纤尘不染的指尖,微微蹙眉,似乎对刚才不得已的“触碰”感到些许不悦。
他抬眼,鸦青色的眸子落在唯一还站着的那个黑衣人首领身上。
那人捂着手臂,脸色惨白,一步步向后退去。
“谁派你来的?”元不渡问,语气温和得像是在问候友人。
黑衣人嘴唇哆嗦,却咬紧牙关。
元不渡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罢了。”
他身影一晃,已至那人面前。黑衣人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只觉胸口一凉,一股冰冷的劲力透体而入,瞬间封住了他所有行动与言语的能力,只剩下眼球还能惊恐地转动。
“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元不渡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令人胆寒的话,“明月珮,我要了。他的命,我预定了。”
说完,他不再看那如同雕塑般僵立原地的黑衣人,转身,朝着清风堡的方向悠然行去,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尘埃。
云何栖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轻笑,步履轻快地跟了上去,与元不渡保持着一步之遥。
走了几步,元不渡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
“下次,再敢故意泄露我的行踪,引这些杂鱼来探路,便自己收拾干净。”
云何栖闻言,非但不惧,反而笑容更盛,暖褐色的眼睛里流光溢彩。他加快一步,与元不渡并肩,笑嘻嘻道:
“元老板明鉴!刚才那几下,我可是实打实为您省了三分心力。按市价,抵三百两。记您账上,这辈子,我慢慢还。”
夜色彻底笼罩四野,远处清风堡的灯火,在墨色中晕开模糊的光晕。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融入这深沉的江湖夜色,仿佛本就属于这片黑暗与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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