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殿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外面厮杀的血腥气如同实质般汹涌扑入,与殿内沉靡的龙涎香绞缠在一起,令人作呕。
元不渡独自立在殿心,身形因力竭而微晃,却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孤剑。墨绿的衣袍已被暗红浸透,血顺着苍白指尖不断滴落,在光可鉴人的琉璃金砖上,缓缓晕开一朵朵凄艳而狰狞的花。
他抬起脸,血污沾染在冷峻的侧颜和那颗银色眉钉上,更添几分妖异与破碎。那双鸦青色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二十年来从未熄灭的仇恨火焰,目光先是掠过御座上那个身着明黄、看不清神色的身影,随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死死钉在刚刚闯入、一身戎装却难掩惊怒的赵无忌身上。
"赵大人。"他开口,声音因喉咙干涸与内腑伤势而嘶哑不堪,却奇异地穿透了殿内凝滞的空气,字字砸在人心上,"你要的玉玺,没有。但这里……"
他勉力举起一直紧握在左手的、那个同样沾满血迹的紫檀木盒,唇边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近乎破碎的弧度,"装着你要的另一个答案——通敌叛国的铁证,还有……"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御座上瞬间绷紧的身影,又落回面如死灰的赵无忌脸上,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毁灭的快意,"二十年前,你奉旨屠我藏剑山庄满门后,心有不甘,私下截留、用以自保的那些……密信。"
"嗡——"
仿佛有无形的弦在脑中崩断。
满殿死寂,落针可闻。
只有烛火不安地噼啪作响,跳动的光影映照着皇帝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置于龙椅扶手上、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
赵无忌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赤,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暴起,眼中杀机暴涨:"陛下明鉴!此子疯癫胡言,构陷朝廷重臣,其心可诛——!"
"疯癫?"元不渡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内伤,殷红的血不断从唇角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在他襟前染开更大片的暗色,"若不是你……私藏了这些足以要挟陛下的东西……以求兔死狗烹之日能反咬一口……赵无忌,你怎会……活到今日?"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两把烧红的利刃,直刺御座之上,声音带着濒死般的虚弱,却又蕴含着洞穿一切的尖锐:"陛下,您说……是不是?"
这一刀,捅得又准又狠,直接掀开了龙椅之下最肮脏、最不堪的脓疮。
龙椅上的人,冠冕垂下的十二旒玉珠微微晃动,阴影深深笼罩着他的面容,唯有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其下翻涌的惊涛骇浪。
殿外,忠于赵无忌的叛军与禁军、皇城司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电光石火间,权衡已定。
弃车保帅,是帝王心术最本能的选择。
"赵无忌。"皇帝的声音终于响起,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冻土,不带一丝情绪,却蕴含着绝对的威压与杀意,"通敌谋逆,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这一句判词落下,如同掷下了最终的信号。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皇城司指挥使陆危楼,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直取面色狂变的赵无忌!刀剑相击的刺耳锐响,瞬间撕裂了金殿之上虚伪的平静。
元不渡冷眼看着这幕君臣反目、兔死狐烹的戏码,眼底那支撑了他二十年、燃烧了二十年的仇恨火焰,在仇敌伏诛在即的这一刻,仿佛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光与热,开始一点点地涣散、熄灭。
一直强撑着的意志如同崩断的弓弦,他踉跄着向后倒了半步,身形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折的修竹,再也无法支撑。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瞬,他落入了一个带着风尘与血腥气息、却异常温热的怀抱。
"元不渡——!"
云何栖一直紧盯着他,在他倒下的瞬间便已疾冲而至,堪堪接住他彻底软倒的身子。触手一片冰凉的湿黏,那汹涌的血迹和怀中人几乎感觉不到的重量,让云何栖的心胆在这一刻俱裂!
他抬头,暖褐色的眼眸中平日里的戏谑与玩世不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焚心蚀骨的赤红,他死死盯了一眼御座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如同野兽咆哮,震彻殿宇:
"传御医——!他若有事——"
后面未尽的威胁硬生生卡在齿间,化作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气的哽咽。但那眼中毫不掩饰的疯狂与毁灭欲,比任何说出口的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游戏人间、漫不经心的窃贼浪子,而是撕去所有伪装、亮出獠牙、死死护着怀中唯一珍宝的绝望困兽。金殿的辉煌,江山的权重,在这一刻,都不及他臂弯间这具冰冷躯体的半分重量。
第二卷·未归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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