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响。
秦凌羽怔了一下,旋即拔腿往外跑。
该说不说,善慧的嘴就像开过光一样,灵验得诡异。她只是坐在廊下发了会儿呆,机缘就这么乖乖地掉进了怀里。
跑过那座六角佛堂,她撞进、或者说险些撞倒一个路过行人。好在此人步子很稳,几乎在她冒冒失失将要撞上来的那一刻,就轻快地向旁边一避,侧身躲过了。
而她就没那么幸运了。事实再次向她证明:世间的运气都是守恒的,人的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下去。
系统:【宿主当心!】
迟来的关心比沈鹤还不如……
那人幽幽道:“为什么我每次出门,都能遇见你?”
这声音耳熟得很,耳熟到她不假思索地编排了一通话,胡诌道:“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兴许是这宝华寺没那么大,遇见的概率自然就高了。”
她知道这是鬼话——宝华寺大得很,至少有三四间秦家在京中的宅邸那么大,还不算上半山腰那座悬空寺。大得她走得腿都快细了,要在碑廊里歇一歇。
就是这么大的一座寺庙,遛个弯都能遇见沈鹤这个冤孽。
沈鹤显然没信她的鬼话。
少女正了正衣襟,道:“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病可是好全了?若快好全了,明日便启程去淮州。路上已经耽搁了几日,断不可再如此了。”
她急着找善源,辩驳道:“药局的师父可说了,我这病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但极易复发,也没好全。再者,我已经快找到真相了。最后一天,就一天,我一定能揪出那个幕后黑手!”
沈鹤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摸出那枚穿着红绳的鸽哨来,走到僻静处吹响。不一时,信鸽应声而落,停在他手上。
来信中,顾桢约他在梧城十里外的驿亭密会。可顶着这样的一副面孔,在昔日同侪面前自称北镇抚司镇抚使,被官府控告妖言惑众、抓去下了大狱都算是轻的。
其次,淮南王既能将手伸到沧州盐务中,也能在沧淮官道上的馆驿中收买探子。驿亭相会,不是稳妥之举。
吴从诚出事未及一周,吴家几十口人,就全部烧死在一场大火中。顾桢已是慎之又慎,风声竟也走漏了出去,招来灭门之祸。
始作俑者是何等的谋划和心思,敢在朝廷命官面前犯下罪行。
密会定是不行了,写信足矣。
只不过,他不知这秦氏小姐又得了什么线索,一副欢天喜不知忧愁的模样,总是把别人的事看得比自己的还重。
在太平日久的沧州尚且如此,到了水患丛生、流民遍地的淮州,她又该作何反应呢?
*
善源盘膝坐于床上,正在翻看一本经书。
宝华寺最不缺的就是经书。若将藏经阁内历朝历代搜罗来的经卷的数目核算一遍,就会发现花上十辈子不吃不喝也读不完。
妙真回了药师殿,妙玄那个小古板又喜欢跟在药痴静如后边当尾巴。他这个师兄当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好生失败。
感叹自己命苦时,忽然有人冲开门帘,骇了他一跳,翻书的手分毫不敢动。定睛一看,才舒了口气,道:“施主可是找到法门了?”
秦凌羽道:“善源师父,正巧你手里有书,我就不找新的了。你平时看书,都是怎么翻页的?”
善源低头看向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梵文,捏起一角抖了抖,不确定道:“就是这么翻的?”
她摇了摇头,道:“这经书已被翻阅过多次,很容易就能揭开。若是本新书,你会如何翻看?”
善源笑道:“施主,你这问题问得古怪。翻书而已,能有什么差异?”
他伸出食指,飞快地舔了一下,便要去揭那旧经书的页,和那在碑廊临摹的僧人所为如出一辙。
系统:【宿主,如果有人知道善源的小习惯,并在经书上动手脚,他的腹泻之症,就说得通了。】
秦凌羽看着他动作,心中把握又多了一筹。
“我记得,你曾说被住持邀去喝茶,并被赠了一卷经书抄写,对吗?”
善源颔首,道:“不错,住持分别给了善慧和我一本孤本的上下卷。不过,这孤本是其他寺庙外借的抄录本,真品是从不轻易外传的。”
她顿了一下,道:“也就是说,你拿到的是一卷较新的经书……师父可曾想过,静如师父说的话不无几分道理?”
善源想起静如说的话,敛去了笑容,道:“静如素来和贫僧不对付,他说那些,无非是看我的笑话。僧人茹素而不食荤,平日连葱姜蒜等辛辣之物都碰不得,怎能吃到那些油腥之物,以至于坏了肚肠?”
“正是如此。使你得了急病之人,没有在最容易被怀疑的吃食中动手脚。”她上前拿起那卷半旧不新的经书,捧在手中,轻易地翻动着书页,“住持给你和善慧的书是新的,少有人翻动过,纸张长期合在一起,纸与纸之间产生摩擦,翻页的难度大了,就会下意识做出习惯性动作。”
善源看着经书,目光由质疑转向惊疑。
静如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作为药师,考虑病情的角度往往是从所食五谷切入。五谷无异,便责怪他吃坏了别的东西。
他气静如,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当日还吃了什么,不能被诬陷了去,结果无意中掉入了逻辑上的陷阱。
秦凌羽继续说了下去:“犯案者不仅清楚你会于盂兰盆节那天值守千佛窟,还知道你有这种小习惯。拿沾着唾液的手指去翻书,如此反复,书页上事先涂抹的东西就被吃进肚中。”
善源跳下床,翻出一只竹编箱笼,打开盖子,最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卷厚约五指的经书,扉页用簪花小楷写着一列字——《开宝藏》【1】。
系统告诉她,这是真正的孤本,原件藏于青州隆兴寺。就算是抄录本,也极为难得。
如果真是那法讳明净的住持所为,他定是下定了决心,才敢违背戒律,在佛祖面前犯下罪行。
可他已贵为一寺之长,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善源心中也起了怀疑,抚过翻看的书页,道:“施主,若你所言为真,这些页角上,都涂了东西?”
“并非一定要将整卷经书的页角都涂上。《开宝藏》贵为希世难得的孤本,那人身为佛门弟子,总会心存几分敬畏。他只须将你能读到、抄到的地方涂上即可。”她说。
僧人摘了一枚竹叶做书签,苍绿的细叶旁,是一篇启忏科。
窗外天空变得更加黯淡,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变为了瓢泼大雨。两人各怀心事,陷入沉默。
她能理解善源的心情——这就像当时宫内传出秦澈谋反的消息、沈鹤带锦衣卫围了府邸一样。
明净和秦澈,不仅是他们二人敬重的人,也是寺院和军队的顶梁柱。一旦主将倒戈,国将不国;信徒叛道,带来的是精神世界的坍塌。
一道闪电划过山头,将室内照得一亮,映出善源脸上的痛苦与困惑。
滚滚雷声中,僧人摘下挂在墙上的两顶竹笠,分了她一顶后,将经卷用干净衣物包好,道:“走,我们去找静如。”
这雨,还是降下来了。
*
静如看着檐下直滴水的两顶竹笠,抵着晒药的笸箩,道:“怎么又来了?可是我开的药吃完了?我分明记得让妙玄送了九帖去,一天两帖,能吃四天半的剂量,你今日就吃完了?”
他见善源木愣愣的样子,腾出一只手,将二人迎了进去。
屋内都是晒药的匾和笸箩,新收回来的药材要避免受潮,僧人们就向灶中添了一把柴火,希望用火将水汽烘干。一股草木的清香味,随着温度的升高变得更加明显。
静如将药放在架子上,擦了把手。一回头,就看见善源拿出那个包经书的布包来,道:“我这里只能看病开方,不管抄经解经的事。这善本宝贵,别被火燎着了!”
善源:“你帮我看看,这本书有什么问题。”
静如没有接书,看向秦凌羽:“施主,这是何意?”
她说:“这书上可能被涂了东西,师父擅药,故想请你看看。”
静如半信半疑地接了抄录本去,细细地闻了一下,皱眉道:“怎么有股口水味?善慧,你是不是又用土法子翻书了?”
罕见地,对方没有呛他。
最后,静如说:“闻着有些苦,贫僧不敢保证,但觉得像番泻叶的气味。此物性寒,有泻下的作用,能治食物积滞,利于通肠。没事的人吃了它,”他顿了顿,“误食番泻叶,可能会腹泻不止。”
柜中恰有这种药草晒干的叶片,他就取了些来,给两人看过。
“善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番泻叶?”静如问。
*
佛堂四角,各坠着一只巴掌大的铜质惊鸟铃。铜铃微颤,吊铛轻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又于风雨间模糊。
这间佛堂中,供的都是牌位。有阳上人为已故人立的莲位,也有消灾祈福的禄位。一为往生,二为延生,世间万物,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住持,弟子方才怎么都找不到您,还以为您出门了呢。”善慧双手端着木盘,里面盛着一块新牌位,“一位女施主病故,她的未婚夫找到寺中,让弟子替他供一座往生莲位。”
莲位是黄色的,静静地躺在盘中,上面写有逝者和阳上人的姓名。
“阿弥陀佛。人生哪有能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2】。”蒲团上跪坐着的僧人没有回头,手中不住地捻着珠子,“放上去罢。”
【1】此处设定借鉴北宋《开宝大藏经》;
【2】取自灵隐寺楹联;
【3】本文所有中药药性取自百度百科,切勿模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呀。
最近在看史书,又找回了对历史的热爱,历史人物还是太全面了。
写到15w就放预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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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孤本藏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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