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看着他的眼神,兀得笑了:“哈哈哈哈哈!你看着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就敢如此夸下海口?你仰仗谁啊,仰仗认识了不到半个月的小侯爷?还是你那个早就死了的望族娘?我跟你说,你没出生之前和西北打的那场仗,你这个姥爷和你娘确实是有功,但是你也看见了,要是当今皇帝真的毫无芥蒂,又怎会派侯爷去收复西北的十六州?按理说,你完全应该视小侯爷为宿敌,可你现在竟然还得仰仗着宿敌的势力才能勉强苟活于这盛世?小子,这可不合适。”
黎颂安听后并无恼怒:“前辈倒是对这些往事清楚的很。可惜了,谁和你说我是靠侯爷才苟活?”
男人的眼睛亮了亮:“怎么?难不成你还是赵党?”
黎颂安浅笑:“这天下难道就这两个党派吗?我偏要自立一党。”
蒋闻相这也品出味儿来了,黎颂安似乎不全然是站在萧祁那边,否则也不会帮着自己来糊弄萧祁,难不成他的共赢,指的是解决了江南精铁白银的问题了后,拿着这个去找赵首辅邀功不成?
难道这平清王不甘心做个闲散王爷,也想要入朝为官吗?
男人叹了口气,忽然道:“我见过你娘,你俩长的太像了。”
此言一出,别说是黎颂安,就连那蒋闻相都惊得微微瞪了眼。
蒋闻相只知道这个男人在这干了不少时间了,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因为脸上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就一直叫他阿刀,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也没人听他提起过自己的故事。
阿刀又说:“当时我也小,乡里都说参军好,我就跟着去参了军,结果还选上了,去了西北驻守边疆。当时我认识了一个女人,她长得特别漂亮,一双眼睛是绿色的,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西北没有春天,更没有江南的春暖花开,她的眼睛就是西北的春天。”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荒漠里跳舞,就像是那儿的花,叫耀星,白色的发着光,和她跳舞时跟着她翩翩起舞随风飘扬的白裙子一样。”阿刀眼里流露出几分温情,但很快转瞬即逝,变成了满满的悲愤,“我恨我没能保护好她,她为什么是望族人?她怎么能是望族人?!”
黎颂安道:“我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刀叹着气摇了摇头:“你一个彪子爹,一个白痴娘,能生出你这么个心眼比藕多的小崽子,也不容易。”
黎颂安无意和他讨论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接过他手里的钢刀,见这钢刀样貌奇特,不像是军中用的,便问:“这刀是从哪来的?”
阿刀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我自己做的。”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黎颂安对着准备逃跑的蒋闻相舞了一下,刚刚好擦着她老人家的脸边扎在木墙上。
蒋闻相的后背顿时下了一层冷汗。
阿刀拿起另一把钢刀,调笑着看了一眼那老人家脸上渗出来的汗珠,这才对黎颂安这个人真真起了点兴趣:“这可是西洋人那边用的款式,喏,看着那边的长刀了吗?那是东瀛人用的武士刀,不仅如此,我还有点别的有意思的,你看还是不看?”
黎颂安:“枪?还是炮?”
阿刀:“你远在西北,也知道西洋人他们的新玩意儿?”
黎颂安摇摇头:“我没见过,只是听侯爷说过几句,不过这话说的敏感,他也没有多提,只知道大靖没有用这些东西的,说是有失武将风度,反而是他们西洋人把刀和剑这些能表现武将风度的东西给丢给老祖宗了,自己端着枪扛着炮在海上打起仗来了。”
“不错。”阿刀从桌子底下掏出来一把黑漆漆的东西,似乎是木头喷上的墨鱼汁,看着有些许粗糙,“就这么一把,是我当时偷来西洋商人身上别着的那把枪照着做的,勉强能用,但是要烧柴油,还有那炮,看着就大,跟一座山一样,要是有机会,还真想研究研究。”
黎颂安道:“我若是……准你研究呢?”
此言一出,不仅是阿刀,就是那蒋闻相也赶紧走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骂:“无知竖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话都敢说!我都替你捏一把汗!研究什么?背着朝廷忤逆朝廷?私铸兵器就算了,还敢再私运柴油,研究那些火器吗!你要干你自己干!我这一条老命就算豁出去,我也绝不干这种灭九族的事!”
阿刀倒是没说话,只是看着黎颂安,黎颂安被蒋闻相指着鼻子骂了许久愣是一声没吭,等他骂完了再道:“您好生的歇一歇,别气血攻心倒在这,那没人能管你。”
阿刀却问:“你有什么想法?”
“你尽管做你的就是了。”黎颂安又别过脸去对蒋闻相说,“私运柴油?你敢说你没运过?原本就是和西洋人暗度陈仓,在那黄金丝绸里掺一点柴油没人认得出来。我只是突然有了这么些想法,很多地方还有待商榷,那么激动干什么?”
蒋闻相被他气的脸都要歪了:“你……你!真是混账!”
“确实挺有意思。”阿刀道,“你愿意给我抛这个橄榄枝,我也愿意帮你一把。我知道你此举意欲何为,无非就是背着侯爷在江南一代站稳脚跟。我知道你的手早就伸到江南来了……不对,算是你阿娘的手。你娘当初下江南遇上疫病,救了不少人,你定是凭着这点关系,让人家给你跑了不少腿吧?”
“算是吧。”黎颂安不愿多说,“你若是日后想明白了,就去找极乐坊的琉璃,我给你写样东西,你拿着那东西去找她,她自然明白该做什么。”
阿刀听到极乐坊这三个字后微微一愣,又想这人怕是早就用不知名的手段把江南摸了个遍,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怀着后生可畏的心还是对以往故事的怀念,点了点头。
黎颂安直瞥了一眼蒋闻相,像是才想起他来似的:“不过蒋大人若想揽功,还是要赶紧把那三十万银两拿出来,就当是亏你的,日后极乐坊三年内每月给你一成分红,不出半年也该能补上那三十万了。同样的,若是极乐坊没给,你就去找琉璃,她自然明白如何处置。”
蒋闻相有些诧异道:“你……你和极乐坊有什么关系?”
“算是我的东西。”黎颂安笑道,“我娘救过琉璃一命。”
蒋闻相道:“你收买我又如何,你可知这江南光是官二品就有多少豪杰?你收买我,那太守府杨氏,大理寺梁氏……你当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你以为我是要让你干什么?蒋大人,我从未说我要收买你,也没想过把势力扩到江南,我只是对着精铁感兴趣,而这些东西恰好都是你在打点。”黎颂安蹙眉,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头着急乱撞的猪,“庇护你的那位大人已经不管你了,你要是知道若是没有他,你也难逃其咎,现在我接替那位大人的位置,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该卖铁票卖铁票,该铸兵器铸兵器,但面上那个精铁房已经被蒋大人你端了。”
蒋闻相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黎颂安摆明了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但他又能如何,只能冷笑一声,被他推着走。
只要熬过去这一段时间,借着黎颂安的手把萧祁糊弄过去,还能邀个功,这么好的买卖不做白不做。
他差点就没压得住嘴角,这样一来,可是试探出来了这位平清王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不争不抢,反而野心勃勃手恨不得伸到西洋,这下……可算是结结实实地排除了一大难题。
“蒋大人在想什么?”黎颂安坐上了船,蒋闻相见他又给自己披上狐裘,并未多言,只是心里所想让他喜形于色,说话间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一些笑意:“没事,这不想着以后的事儿,心里还有些不切实感。”
“不必担心。”黎颂安道,“不过蒋大人这么不小心,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蒋闻相慢慢收了笑:“你什么意思?”
黎颂安一双桃花眼含着调笑:“大人没发现来时少了个人吗?”
蒋闻相原本还没往深里想,听他这么说冷汗直流,声调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恐吓我不成!”
黎颂安叹了口气:“我哪敢啊。我也不过只是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但奈何我年龄太小,有的时候做了许多事大家不信。我既然敢来找您,自然是也得留一点把柄在自己手里。那孩子是望族第一武者的亲传弟子,眼下这个时辰……他该是已经从您寝殿里把您那本阴阳账本给拿出来,放到我和侯爷落脚的客栈里了吧。”
简直胡闹!
所谓阴阳账本,本事蒋闻相和西洋人暗自通商弄来的账本,面上看不出来,就是个正常的账本,名为阳账,记录的都是一些江南盐商买卖的账,然而倒过来看,便是阴账,记的可就是与外洋通商的杀头账了。
蒋闻相像是被人抽去了心血,重重地倒在船上。
黎颂安用手帕帮他擦去了额间冷汗:“您看,这么粗心大意,日后我不还得在江南多费点心了。”
“这可怎么办呀?”
蒋闻相认命般呼出一口气。
“任君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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