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三日,在无声的紧绷中悄然流逝。废弃的木屋成了临时的指挥中枢,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与山林的湿气,更弥漫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凝重。
天光微亮,透过木板的缝隙洒入,映亮她面前一块临时磨平的石板,炭笔在其上游走,勾勒出纵横交错的线索与名姓——影阁、二皇子、王嵩、周集安……其间以线条相连,旁注着推断与疑问。
元祈推门而入,携着山林间特有的清冽气息。他目光先是掠过石板上缜密如棋局的符号,最终落在沈清辞略显苍白却异常专注的侧脸上。“伤处未愈,不宜过度劳神。”他将水囊与草药放在她手中,声音低沉。
沈清辞炭笔未停,只在“影阁”二字上画了一个圈,淡淡道:“棋局不等人,对手不会因我受了伤而放缓落子。”她指尖用力,点在圈心,“影阁认钱不认人,此言不虚。但接下刺杀北凛亲王与南靖使臣这等可能招致自身覆灭的买卖,绝非寻常金银可驱动。其阁主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此举……更像是一场精心权衡后的政治豪赌。”
元祈在她对面屈膝坐下,身形挺拔如松,眼中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不错。影阁近年来势力扩张极快,触角已深入西凉朝野,显然已不满足于永远藏身阴影,做一把见不得光的刀。据我北凛暗线所探,其阁主近年来一直在暗中谋求可供其势力扎根的封地。”他的指尖蘸了些许炭灰,在“二皇子元禄”名下重重一顿,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我那二皇弟,若许他‘事成之后,赐其封地,准其洗白’的承诺,或许真能说动影阁行此惊天险招。”
“南靖这边,亦是同理。”沈清辞自然地接过话锋,笔尖稳健地移到“王嵩”之名上,“王嵩能许下的,或许不只是堆积如山的黄金,更有事成之后,对其势力在南靖边境活动的默许之权。”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会,都清晰地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幕后对手所图甚大,不惜以两国和平为赌注。
“如此看来,查证资金流向虽有必要,可作为旁证,但已非揭开全部真相的核心。”沈清辞沉吟道,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石板,“关键在于,如何找到二皇子或王嵩,与影阁达成这份‘未来约定’的证据。这约定极其隐秘,但口说无凭,必有信物或密约。”
正言语间,窗外传来几声惟妙惟肖的夜枭鸣叫。元祈以指节在木板上叩击回应。片刻后,阿古拉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潜入屋内,带来一身露水的微凉。
“王爷,”他单膝触地,声音压得极低,“二皇子殿下已于昨日午时抵达泰安镇,全面接手使团事务。其在内部会议中,言辞间多次暗示王爷您轻敌冒进,私会南靖使臣有通敌之嫌。”
元祈眼底寒意更盛,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他倒是心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随即,他沉声下令:“继续盯紧元禄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们与西凉方面的接触。巴鲁那边若有消息,让他直接回报于此。”
“遵命!”阿古拉领命,身形一闪,再次隐入外面的晨曦薄雾之中。
阿古拉方才离去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林文轩便步履匆匆而入,向沈清辞躬身行礼,脸上带着一丝急迫:“公子,皇城密报到了。”
“讲。”沈清辞抬眼,目光清冽。
林文轩取出怀中竹管,拧开蜡封,取出一卷薄绢:“麒麟卫截获了兵部尚书周集安发往太师府的一封密报。其中提及‘货已验收,尾款待清’,催促太师府尽快将一批标注为‘瓷器’的货物,经由河西商道秘密运出边境。我们的人暗中核查,那所谓‘瓷器’,实则是数量不菲的金子!”
资金链的证据,此刻已显得确凿无比。
然而,沈清辞听完,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之一,支付石板的脉络上:“这证实了王嵩是出资方,支付了影阁行动的酬劳。但,仍未触及最核心的问题——影阁为何甘冒奇险,接下这单生意。巨额黄金是代价,而非动机。”她看向林文轩,眼神锐利,果断下达新的指令:“立刻将我们的新推断密报陛下,请陛继续追踪这批金子的去向,以及王嵩与影阁方面的接触。”
“是!文轩即刻去办!”林文轩毫不迟疑,领命后迅速转身离去,安排传递消息。
木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山风穿过林隙的呜咽声,以及炭笔偶尔划过石板的细微沙沙声。元祈与沈清辞并肩立于石板前,目光共同审视着上面纵横交错的线索网络。炭灰微呛,却让混乱的思绪在抽丝剥茧中愈发清晰。
“王嵩此局,并非只为杀我。”沈清辞忽然开口,声音冷冽如冰,“这是一石三鸟之策。”
她的炭笔在“王嵩”与“影阁”之间重重划了一条线。
“首要目标,自然是我。除去我这个变数,拔掉他的眼中钉。”
笔尖随即指向元祈,“其二,便是王爷你。若能借此挑起北凛内乱,甚至引发皇位更迭,对南靖主战派而言,便是天赐良机。”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地图上象征和平的泰安镇,“即便你我侥幸逃生,和谈也已彻底破裂,战端重启,他王太师便可继续以战时之名,把持朝纲,独揽大权。”
“而动用影阁,”她丢下炭笔,发出一声轻响,“无论成败,线索皆断于江湖,追查不到他这位朝廷栋梁的头上。好一个滴水不漏的毒计。”
元祈听完,眼中锐光闪动,沉声道:“不惜以两国烽烟再起、万千生灵涂炭为代价,来巩固一己权位。好一个南靖太师。”
他目光转向北方,语气中带着洞悉世情的冰冷。“恐怕我那二弟也是如此算计。”
沈清辞俯身,指尖精准地点在铺开的地图某一处——那是位于北凛边境,与西凉和南靖同时接壤,以险峻地形和混乱秩序著称的三不管地带——黑石河谷。
"王嵩与二皇子一方出钱,一方出地……那这里,应该就是影阁所图之地!"
元祈凝视着她所指的位置,缓缓点头:"不错。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有多条隐秘商路穿越群山,通往西凉与南靖。若能成为封地,确实是暗中培养根基的绝佳所在。"
元祈的目光突然从地图上抬起,与沈清辞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我们之前或许想得简单了。”元祈的声音低沉,带着洞穿迷雾的冷冽,“他们的计划绝非临时起意,影阁也绝无可能临时接受雇佣,更像是一场……早已酝酿多时的风暴。”
沈清辞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石板上那三个构成鼎足之势的名字——元禄、王嵩、影阁。“王爷所言极是,他们三方的勾结,恐怕远在和谈开始之前,甚至可能在更早的时候,便已埋下种子。”她抬起眼,眸中慧光如星,“影阁所求非一日之寒;二皇子觊觎王爷权位,亦是积年之怨;王太师欲把持朝纲,铲除异己,更是处心积虑。这三股**,各自膨胀,最终在某一点上交汇,形成了今日之死局。”
“一个早已存在的同盟……”元祈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寒意更盛,“那么,泰安镇的和谈,从一开始就可能是个更大的陷阱。无论和谈成与不成,他们都有后手。若成,则另起事端破坏;若不成,则顺势将责任推给对方,甚至借机发难。而你我,无论怎样挣扎,似乎都逃不出他们预设的轨道。”
“除非,我们能跳出这个棋盘,从根源上瓦解这个同盟。”沈清辞的声音坚定起来,“他们联盟的基础是共同的利益,但维系任何联盟,尤其是这种脆弱的、基于私欲的联盟,不仅仅是未来的空头支票,更有已经发生、无法抹去的共同秘密,以及确保彼此不会背叛的‘质押’。”
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也稍稍加快:“找到他们早期勾结的证据,比寻找一份具体的密约更重要。这不仅能解释此次刺杀的根源,更能揭示一个更深、更广的阴谋网络。”
“釜底抽薪。”元祈眼中精光暴涨,彻底明白了沈清辞的战略意图,“不错!与其被动应对他们当前的刺杀,不如主动揭开他们过去结盟的老底。一旦这个长期勾结的真相曝光,元禄在国内将威信扫地,王嵩在南靖将面临通敌叛国的指控,影阁也将失去所有政治上的潜在庇护,成为过街老鼠!”
他猛地站起身,压抑的战意在他周身流转:“查!就从元禄和王嵩势力最早产生交集的时间点查起!边贸纠纷?使节往来?甚至是……几年前那场不了了之的边境冲突?任何可疑的接触点都不能放过!”
“我会立刻请陛下调动档案,详查近年来所有与北凛二皇子势力可能相关的边境事件、商贸记录,尤其是那些曾被压下或处理得含糊其辞的旧案。”沈清辞也站了起来,尽管肩伤让她动作微滞,但脊背挺得笔直,“同时,也要查王嵩及其党羽,在过去数年里,是否有过看似不合常理的政治举动,或对某些涉及北凛的事务,表现出异常的‘宽容’或‘强硬’。”
策略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面。不再是被动防御和见招拆招,而是主动溯源,直捣黄龙。
元祈快步走到窗边,用更急促的节奏发出信号。阿古拉几乎应声而至。
“改变计划!”元祈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动用所有关系,回溯元禄在过去三到五年内,所有可能与南靖高官,尤其是与王嵩势力产生间接或直接联系的蛛丝马迹!重点是那些被刻意淡化或掩盖的旧事!任何线索,无论多细微,立刻回报!”
“遵命!”阿古拉虽感意外,但执行命令毫不含糊,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沈清辞也迅速写下新的密信,交给林文轩:“速传皇城,请求陛下协查近五年来,太师王嵩及其核心党羽在处理对北凛事务中,所有存有疑点、或结果与常理相悖的案例。特别是那些曾被御史弹劾,却最终不了了之的事件。我们要挖出他们勾结的根!”
林文轩带着新的使命疾驰而去。
木屋内,元祈与沈清辞相视无言,却都能感受到对方心中那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阴谋的火焰。山风依旧在呼啸,但此刻听来,却更像是为他们吹响的反攻号角。
棋盘依旧,但他们已不再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要将这棋盘本身,掀个底朝天。这场较量,终于触及了最深、最暗的核心。
来了!最烧脑的一章!
局面升级,从破局转向刨根!当元祈和沈清辞发现刺杀背后是早已结成的暗盟,他们要如何掀翻这张阴谋的温床?
预告:下一章,【金蝉脱壳】,假死计划启动!看他们如何从明转暗,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布下天罗地网~
大家觉得,他们能找到的关键性旧案线索会是什么?在评论区猜猜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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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暗流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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