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立残阳 灯火林立,心事重重

华灯初上的中州街道,在深秋的氛围里,果然别有一番风采。

天刚擦黑时,巫马就带着几个贴身侍从,出了百物街。

一路漫无目的的,向人群聚集处逛去。

一年一度的秋日灯会近在眼前。

又和之前的皇家大婚前后呼应,百姓们的兴致可谓空前高涨。

排灯高高竖立在御河两岸,各色灯笼宛若连接地面与天空的梯子。

带着人们对来年收成的美好祝愿,一并向着更高更远的苍穹延伸而去。

充满好意头的各式花灯点缀其间,让人目不暇接,走上几步便要驻足观赏感叹。

其实,若不深入到人群中,大家都会觉得中州和南夏,并无什么不同。

一样的过节,一样的喜庆,一样的灯火簇簇,一样的游人如织。

或许唯一的差别就是,中州的灯,远没有南夏那么多、那么亮。

但巫马不喜欢南夏的灯,无论逢上什么年节,他都从不上街。

他怕看到灯光下那些迷离的醉眼,更不想听见花团后那些含糊的酒话。

可中州给巫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比星星还亮的眼睛,比火焰更热的劲头。

哪怕仅仅是从他们身边走过,都会被感染、被带动、被鼓舞。

拥有一群这样的子民,是每个上位者的荣幸与期盼。

而对处于敌对势力的别国来说,却有可能意味着灾难和毁灭。

巫马作为一个为南夏奉献毕生心血的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但身在人潮中,他还是难免会跟着激越、亢奋。

一行人兜兜转转,再抬眼时,发觉夜色已深。

寻着路上繁盛的灯火,巫马拐进了一条,看上去颇有些古色古香的街道。

里面的店铺大都装潢考究,门脸儿也宽敞,一看就是专做作达官贵人生意的地方。

怀着好奇与探究之意,巫马一家家店,慢慢逛了起来。

从珠宝首饰到绮罗锦缎,从胭脂水粉再到文房四宝。

甚至古玩字画、杯碟茶器亦是应有尽有。

每家店前都门可罗雀,可里面等着招呼的伙计和掌柜,无论有没有顾客进内,脸上的喜色就没掉下来过。

叫人远远看着就心生愉悦。

在街道中间最好的地段上,坐落着一家装修甚是富丽堂皇的商铺。

不仅有三层之高,门面之大也非其余店家可比。

巫马不禁疑惑地抬头望去,上见“药仙居”三个大字金黄闪闪。

笔力洒脱超然,又不失风骨格调。师承于山水之派,却隐隐透着尊贵气象。

可以说,与当下的环境格格不入,明显是此地老板高攀了。

“原来,这就是向中州皇帝献玉生花的那家,呵呵,有意思……”

巫马背起手,对周围人道:“走,进去瞧瞧!”

半倚着台面的掌柜看有客人上门,立马收拾起百无聊赖的表情,换上副亲切笑容迎上前去。

“哟,几位南夏贵客,今儿想看点儿什么?小的我伺候伺候您!”

两三句话,既周到热情,又不显得冒犯。

巫马笑着回礼,“掌柜眼光独到啊!我们就随便看看!”

“行嘞!”那掌柜很是识趣儿地站到一边,随着一行人在大堂依次看过去。

他见这些南夏人衣着不俗,为首的更是一脸贵气。

联想到今日天子大婚之事,便料定这些人乃贵客。

遂向后堂的伙计比划着手势,意思是让东家亲自前来。

不多时,一个四十岁上下,打扮华贵,大腹便便的人就从楼上下来了。

边走边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真是罪过罪过!”

等话说完,巫马也看到了对方的庐山真容。

那老板中等个头,一张脸圆圆的。

两只耳朵又宽又厚,耳垂却窄小无比,看得人很不舒服。

眼睛不算大,可底下的眼泡肿若金鱼,衬得眼不大也大了。

两撇翘着的髭须,让整个人显得有些滑稽。

怎么看都像勾栏瓦舍里卖嘴的艺人,不像个大店老板。

巫马忍下心头不断泛起的违和感,笑着说:

“老板哪里话,我们远道而来,见您这店恢宏气派,才入内一观,多有叨扰,万望包涵。”

话毕,又扫视了一圈屋内。

故意问道:“我看贵店名药仙居,定是各类奇珍异草皆备,不知可有云溪所产的玉生花吗?”

“哈哈哈哈……”巫马这边话音刚落,老板便仰头大笑起来。

那粗短的脖子,和肉乎的下巴也随之抖个不停。

笑过之后,方神气活现道:

“几位贵客算是来对地方了,这整个中州都城啊,除了这儿没地方,敢说自己有玉生花的!”

“哦?此话当真?那老板可愿割爱吗?”巫马继续追问,显示出急切的样子。

那老板用手捻了髭须一角,做出副遗憾的样子来,先叹了口气才说:

“唉,只不过您几位来得不巧,小店儿里的玉生花啊,在去年朝廷求药时,就被在下进献给圣上了。这不,还医治好了当今的皇后娘娘,也可说是一段机缘凑巧啊!哈哈哈哈哈……”

巫马随着他的笑声作揖恭敬道:“哦,原来向宫中献药的义士就是您啊,真是失敬失敬!”

那老板得意地头都歪了三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嘴上却还仁义道德不断。

“不敢当,不敢当!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下也是恰好有玉生花,拿出来治病救人罢了!”

口中如此说着,手却已不安分地,引着巫马等人看向堂内一隅。

“只是陛下体恤我等一介小民,还特特赏赐了些珍宝玩器。唉,也没处搁,只好摆在店里了。”

边说,还边拿眼觑着面前之人。

巫马仰面陪笑,又与之周旋客套了几句“深明大义”、“高风亮节”等语。

才点了几样中州特有的药材,每样称了些带走。

出得门来,进了背光之处,巫马的脸终于是掉了下来,笑得有些阴恻。

他在心里盘算着:

“是啊,再好的花也会生虫,就像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总有苔藓遍布。”

“无论哪个国家,这样的人都是少不了的,市井里有那个老板 ,朝廷里有徐铭石……”

“必要时,这些势力会起作用的,只要报酬合适……”

韩凛回到寝殿时,已经过了亥时。

原本以为,陈子舟早在自己宫里安歇下了。

谁知一推门,那张明艳的笑脸就跳到眼前,倒让韩凛一下子很难适应。

言语间,竟不自觉有些愧疚。

“以后初三和十七,就不要来这儿等我了,时间太晚,你大可早些安置。”

陈子舟没有回答,端过采薇备好的茶放到桌上。

“你今天去,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韩凛说得很简短。

“那……”陈子舟急急追问,却被韩凛直接挡了回来,“没有,我们没有说话。”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陈子舟再次尝试继续劝解。

“其实……你们真的不用这样,我了解你们的感情,很羡慕、很感动,也愿意包容……”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越来越低,直到消失了声音。

因为女孩儿又看到了,韩凛眸子里深刻的自责与内疚。

那么深、那么重,犹如经年寒冰。

远不是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可打破的。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

他与那少年心中的心结,从来都不是彼此,而是自己。

只要自己有一天走不出困局,他们就会跟着画地为牢,直到老去、死去。

她低下头,心中惶惑而失落。

毕竟自己也是初来这宫中,适应着新的位置、新的身份。

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帮他们。

片刻,陈子舟默默开解了自个儿一句:

“慢慢来吧,越急只会越适得其反。只要努力去想,总会想到好主意的。”

然后,她换上平常的语气,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今天我和采薇把宫里都转了一圈。”

韩凛感激地望了女孩儿一眼,随即问:“哦?那你感觉怎么样?”

陈子舟点了点头。

笑着说:“中州宫内园林,果然名不虚传!既有北地的大气疏阔之美,又兼具南边小巧风流的韵致,且将两者融合得非常好。”

“在一些不起眼之处,还能看到后裕和东蜀的风格,真是一院落成,诸景其备。一处有一处的妙,一角有一角的美,如果能对着此等景致作画,便是画上一年四季都不觉得累了。”

韩凛被她一本正经的点评逗笑了,问:“你喜欢画画,是吗?”

“是啊!”陈子舟回答,“不过,只喜欢画山水花鸟,不喜欢画人物。比起花草树木,人还是太呆了些!”

“那我明日就让内府,帮你做几个画架,轻轻巧巧那种,很方便移动。你就能带着到处去画了,可好?”

韩凛顺着女孩儿的话提议。

“真的可以吗?”陈子舟高兴地问,“会不会太奢靡浪费了?”

韩凛知她是怕因自己的一句话,而招来挥霍之事。

安慰道:“不会,我会让孙著叮嘱他们,一切装饰雕刻全免,只以轻便实用为主。我想,那些匠气的装饰配不上你,你也不喜欢。”

陈子舟笑了笑,这才算是答应下来。

接着,又想起一事。

“对了,我们今天还路过了一栋楼……叫、叫……依星楼,本来想上去看看的,却不知为何锁了起来。”

“是我叫人锁上的。”韩凛解释。

“怕自己时常登高远眺,会渐渐生出志得意满的念头,就干脆不去了。”

“你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了!”这个理由的确出乎女孩儿意料。

陈子舟宽慰着韩凛。

“人不是一件工具,总要有休息调整的时候!遇见困难了或是真的见了成果,让自己放松一下、高兴高兴,又不是什么罪过。”

“何况,像你这种古板老成的人啊,我看不管中州发展到什么样子,你都会让自己再接再厉,根本不会有志得意满的那天!”

一番话,说的韩凛是彻底笑开了。

“你要是想去那,我就叫人把门打开。依星楼就作为你的秘密之所,可以把你喜欢的、不想让人看见的,统统放到里面,怎么样?”

“真哒?!”陈子舟一下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欢呼道:“太棒啦!那你可不许偷看啊!”

说完,才想起现在夜深人静,不宜大声喧哗。

连忙捂了嘴,灰溜溜地坐回椅子上。

韩凛看着对方挤在一起的眼睛,真是比窗外的月亮还弯。

忍受着未生散药力发作的疼痛,也陪女孩儿,笑弯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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