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韩凛又感受到了那份,独属于夜晚的惬意与微暖。
跟记忆中,他去卫信苑送别秦川时一模一样。
不停歇的晚风徐徐吹过,如一双双柔软而小巧的手。
推着他,迈向面前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
根本连思索都来不及做,韩凛就踏了上去。
道路两旁,是数不尽的低矮房屋。
有着灰白的墙面,和暗红色的屋瓦。
虽然不高,却足以隔断他的视线。
令韩凛,除了专心致志盯着路面走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条狭窄逼仄的小道,总让他想起自己和秦川的家。
家门口的那条巷子,就跟这个差不多。
真要说起来,可能脚下这条,还更明亮透气些。
这种在梦中天马行空的感觉,让韩凛很舒服。
借着清凉的夜风,他干脆奔跑起来。
拐过一个又一个转弯。
朝着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目的地奔去。
反正已经上了路,事情绝不会比曾经更加糟糕……
当转过记忆里,第二十一个拐弯时。
原以为,后面依旧是弯曲的道路。
却不想,被突然出现的门扉,拦住了脚步。
那扇门也窄窄的,很适合出现这里。
它让韩凛记起了,秦川在卫信苑住的那间屋子。
“哟,这儿和我想得差不多!还没个蝈蝈笼子大呢!”
他念叨着当夜的话,伸手笑着推开了门。
一声不算动听的“吱呀”后,屋内场景总算被尽收眼底。
“咦,这里不是卫信苑!”韩凛惊讶地嘟囔了一句。
“虽然还是个蝈蝈笼子,可怎么有点儿……有点儿北地风格的样子?”
就着不算明亮的烛火,韩凛看见一张书桌摆在正前方。
上面,好像摊开着什么。
简易的床榻靠在墙角上,像只温顺的大狗。
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下,放置着可供喝茶歇息的小桌。
现下,一个英姿挺拔的年轻人,正面朝着窗外,饮下手中的茶。
“秦川……”
韩凛一脚迈进屋子,用尘封已久的亲昵语气,呼唤对方。
感觉嗓子里,都要掸出岁月挤压的灰尘。
年轻人闻声,立马转过头来。
眸中,闪烁着欢喜到极限的光点。
他小跑着上前。
拉起韩凛的手,就将人扯进屋子中央。
直笑道:“我刚想找你呢,你正好就来了!”
“哦,对了——”
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似的,秦川忽然止不住话头。
从椅背上拿起件披风,兜头就将韩凛罩在了里面。
边系带子边说:
“朔杨风大,暖和得又晚,这天儿还凉着呢!你好歹披上些,别冻病了!”
“好!都听你的!”韩凛用力裹了裹披风。
闻着上面,几乎已经消失的迦南香,心下沉实而安稳。
随即,他将目光落到身边的书桌上。
上面,果然摊着东西——
是一副更加详细的,包含中州边界和北夷在内的战略地图!
顺着交错纵横的线条,韩凛看到,有几处被做上了不同的标记。
紧要程度,不言自明。
“哈,你把他们吐出来的情报,都汇总到这张图上啦?”
韩凛说着,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书案前的椅子上。
上身前屈着,仔细查看起来。
秦川用手臂环过他的脖子,绕成一个松散的圈。
回答道:“是啊,这样更方便从全局出发,看待问题!也更容易发现他们的弱点!”
韩凛抿着嘴看了好一会儿,才靠回椅背。
将自己,彻底送入秦川的怀抱中。
他用面颊,轻轻磨蹭着对方手臂上的衣料。
嗅出了,淡淡的尘土气息。
“作战方案制定出来了吗?飞骑营的首战,预备怎么打?”
当韩凛再仰起脸看向秦川时,正撞上对方光芒万丈的眼睛。
连整间屋子,都因着这光,明亮温暖起来。
“大的方案已经商量妥了,剩下的就是些小细节。”
秦川的身子向前倾着,把一部分重量压到韩凛身上。
下巴抵在其左耳上侧,耐心解释道:
“守军们用的旱松马,无法进行远距离闪袭战!但胜在数量众多,训练有素,所以作为正面战场的主力兵,和诱饵最为合适!”
“而飞骑营,就作为这场战役里的奇兵!找准时机直插后方,打掉情报里所说得这几处关键点——杀首领、虏大臣、带回人口和牲畜!”
说到这儿,秦川暂时放开了韩凛。
走到与他并列的位置上,用手将标注出的几个地方,指给对方看。
“我们的计划是一路打到这里!让他们在以后许多年中,都不敢睡安稳觉!”
张扬的笑声,出现在话音落地后。
韩凛似看见,一只雄鹰自天边飞过。
它的双翼矫健而强壮,爪和喙亦是锋利无比。
“这……是不是太远了些?”他还是将担心问出了口。
“你看啊,这么长的补给线,后方辎重很有可能会跟不上。”
“且这一片沙漠地形复杂多变,万一迷路岂不是前功尽弃?”
韩凛当然不是个把儿女情长放在第一位的人。
他的忧虑合情合理,完全是从战局角度出发。
秦川干脆蹲了下来。
修长的手臂弯曲交叠在一起,俊朗的脸庞搭在双手上。
就那样,看着韩凛笑。
虽一言未发,眼睛里却写满了千言万语。
身旁的人盯着这个笑容,几乎看出了神。
许久过后,才摇摇头乐道:“呵呵呵,我这个脑子啊——”
韩凛继续道:“差点儿忘了,你打小就崇拜霍去病!”
“这么长的路程,自然是以战养战最实惠!至于会不会迷路嘛?想来夫君,定是找好了向导,何用我来操心?”
最后的字眼,还在空中盘旋。
韩凛就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人一把搂了过去。
紧接着,响亮一吻落在自己侧脸上。
声音大到,让他的耳朵都有些来不及反应。
兀自嗡嗡起来,像某种宿醉后的症状。
然后,没有任何间隔地,秦川的脸贴了上来。
一面抵着韩凛左右摇动,一面来回磨蹭。
瞬间,就回到了两人,私下相处时的状态——
亲近、欢快、又充满宠溺。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我家官人!”
秦川的话语,被他的动作挤变了形。
不清不楚吐出来,反而有种撒娇的效果。
让韩凛,总忍不住想多听几遍。
“是啊,是啊……”他的手搂上秦川肩膀。
笑着说:“毕竟兵法有云,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秦川不好意思地笑了,有种小孩子被揭穿谎话时的无奈。
但旋即,他停下手上所有动作,面部表情也回归到正式与严肃。
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住韩凛,缓缓道:
“官人既如此聪慧,连这些都能预料得分毫不差……那不妨来猜上一猜,为夫之后打算做什么?”
隐秘躁动的气流,自两人脚底旋转而上。
于秦川意味明朗的笑声中,打了个圈儿,直扑韩凛面门而去。
在他脸上,留下两朵浅淡色的花。
拿烛光一映,愈发显得韩凛明眸皓齿、绝世无双。
“夫君乃是七窍玲珑心,我又上哪儿猜去呢?”
给了秦川一个勾魂摄魄的笑容后,韩凛适时地别过脸去。
将一句悠扬婉转的**之语,清清楚楚送入对方,早已红透的耳朵……
伴着微弱的辰光,秦川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有任何恍惚或迷茫,便将目光转向了书桌方向。
那里,地图好好摊开着。
鱼尾灰的披风,亦静静搭在椅背上。
一切,都与昨晚睡前,一模一样。
可不知怎么的,一个强烈到近乎执迷的念头,就那样强硬地停留在脑海里。
怎么赶都赶不走——
昨天夜里,韩凛来过了!
秦川蹬上鞋子,像要求证什么似的,一把扯过那件披风。
是意料之中的凉。
他有些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桌椅。
秦川明明记得,昨夜是自己,给韩凛裹上的披风;
是自己,给韩凛看的地图上的标记;
也是自己,给韩凛讲述的最终战略方案……
最后,还是自己抱韩凛上的床,解开的披风,褪去的衣衫……
梦境,在黎明之前的晦暗时光里,显得愈发真实。
秦川拥着那件披风,坐进椅子里。
放任着自己的**和思念。
是啊,这么遥远的路途,多么安全、多么绝望。
哪怕再放肆猖狂,又能如何呢?
秦川把自己的心沉下去、沉下去。
像认命一样,等待着疼痛的侵袭。
但是,很奇怪的,那些随着分别一起枯萎凋零的曾经。
在这一刻,却有了复苏的迹象!
迅猛的长势,令他惊惧交加。
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去压。
只希望,把那复燃的死灰,扑灭在萌芽之中。
却不料适得其反。
一通狼狈抗争过后,回忆的花朵竟兀自开遍心房。
就连犄角旮旯,都没有丝毫放过。
好在,没有太多时间,用来伤怀惊骇。
随着远处一分分亮起的天色,他穿好衣服,整理洗漱。
从马厩里牵出破军,走到城南大营门外,与方缜和季鹰汇合。
今天,是三人约好,一起去城西营的日子。
从北夷俘获的兵士,悉数在那儿效力。
其中,就有秦川需要的可靠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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