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凛和秦川两人拐上了大路,眼前可谓一片豁然开朗。
家家户户,果真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纸雁。
有的差不多像一盏灯笼这么大,有的就犹如一只燕儿趴在房梁上。
有的人家,从门前开始顺着围墙挂满一道。
有的只是在檐下,坠上一对儿随着风晃悠。
尺寸不一、多少也不拘,完全就凭个自在随性。
自己乐得逍遥,亦不去和别人比较。
这样的布置,当然最合秦川眼缘。
他向来不喜欢京城里,那种千篇一律的喜气。
到处都是满的、亮的,这家像那家,那家像这家。
一条条胡同走过去,晃得眼睛直发晕,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就像一幅添了太多色彩的画,美倒是美的。
可就是过于花哨,掩盖了作画者本身的喜怒哀乐。
找了处人不多的所在,秦川将目光重新放到韩凛身上。
他笑着拉过对方的手。
十分郑重而正式地,把那条赤环绑在了韩凛手腕上。
一边绑,还一边小声叨念着“除病消灾、益寿延年”几个字。
模样像极了庙里,那些虔诚的香客。
韩凛的眼睛里,似倒映进一汪春水。
潮潮润润的,带着藏不住的喜悦。
“你可真是个傻小子……”
秦川发现,每当韩凛感动到词穷的时候,就会叫自己“傻小子”。
这三个字,似乎有着某种魔力。
每说一次,就会在两人心上开出一朵花。
不枯不败、永远绚烂。
秦川掏出了第二条赤环,韩凛很自然抬手想过去接,好给他也绑上。
但对方只是拉过自己的手。
在刚刚系好的赤环上方比划了一下,接着继续打结。
“哎,你——”韩凛皱了下眉头,下意识想要把手缩回来。
却被秦川早一步预判到,牢牢叼住了腕子。
“平生所愿,天下太平、君安长年……”
秦川的声音很轻,如屋檐下掠过的风,吹皱了爱人心上那一池春水。
“好,好,我答应你!”韩凛是彻彻底底妥协了。
他要让自己好起来!
他要让自己,健健康康地站在秦川身边!
他们两个,原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战友。
是彼此最坚强的后盾,和最踏实的倚靠。
而自己这幅样子,实在太拖后腿、太不称职了。
“今天是上收节,官人说的,赤雁尊者可都听着呢!”
秦川拧出个奸计得逞后的狡猾笑容,对着韩凛挤眉弄眼。
后者刚想说些什么,来找回场子。
却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将两人头顶上的一只红色纸雁吹落。
在空中略略打了个旋儿,就往更高更远处去了。
秦川望着飞走的纸雁,乐得直拍手跳脚道:“哈,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特别灵验!”
“是,是!夫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片真心感动上天!”
韩凛看着秦川,配合着他的高兴。
“我啊,一定能顺心顺意、无病无灾,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嗯,就这么说定了!”
秦川笑着一把揽过韩凛肩膀,拥着他朝前走去。
各种宠溺亲昵皆不避人,坦荡就像天上的太阳。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
见每户人家都院门大开,孩子们走街串巷地进进出出。
有的手里拿着饽饽,有的腕子上套着七八个赤环。
有的背着风筝大小的赤雁,也有的举着像拨浪鼓似的小玩意儿,随跑随留下一串鼓声。
街上零星摆着临时摊位。
有的三五个凑在一起,算是成点儿规模。
有的一两个挨在一块儿,看着很是亲密温馨。
也有孤零零独自支着的,却丝毫不显得落寞寂寥。
或许,这跟摊位上大多都是红色有关。
无论怎么看,总是喜气洋洋的。
人们来来往往,挑选着可心意的物件儿。
手里捏着的铜板碰得直响,跟笑声、吆喝声混合在一起。
像极了一出,极生动活泼的市井百戏。
秦川紧紧牵着韩凛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的眼睛是快看花了,可心里最惦记的宝贝依然没变。
一定要牢牢攥在手里才安心。
而这过于私密的举动,反倒让一向积极的韩凛不好意思起来。
他在人群中被秦川拖着,时不时便扭动手腕抗议。
“这儿又不是京城,没那么多人,走不丢我的!”
但秦川就是不肯放松,甚至越抗议抓得就越紧。
口中接连调笑道:“呵呵,我劝官人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
“小时候比武,你就打不过我!怎嘛,到现在人都是我的了,还想反败为胜不成?”
别看韩凛其他事儿上总让着秦川,可一碰到武艺切磋方面,打小的好胜心就开始作祟。
他故意使出几分力往后坠着,让秦川走得愈发艰难。
口中挑衅道:“呵呵,要不是我记性好,还真让夫君给蒙过去了!小时候不知是谁,比武输了糖蒸酥酪,气得大半天不理人!”
“就那一次!”秦川见韩凛使坏,又怕自己拽痛他手腕,干脆换了姿势。
直接挎过胳膊,狭着人往前走。
边走边道:“那一次之后,我还输过吗?”
“一次输,也算输啊!”韩凛不依不饶。
“要不,咱俩这就找个空地儿切磋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
见韩凛精神头儿这么好,秦川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他摇晃着韩凛肩膀道:“官人莫急啊!等晚上回去了,我一定舍命陪官人,大战三百回合……”
忽然,他声音低了下去,脑袋凑到韩凛耳边。
“只不过……不是在院子里,而是在床榻上,呵呵呵……”
“你!”韩凛被气到语塞。
同样的挑逗功夫,换做秦川来用,总会收获不一样的奇效。
毕竟,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坐怀不乱的正经相。
偶尔冒出两三句出格的话,反而打得韩凛不好招架。
看着对方涨红的脸蛋儿,和瞪得仿若铜铃般的眼睛。
秦川像做错事一样,赶紧改口。
“不不不,我说得不对,我重新说啊——”
紧接着话锋一转。
“其实……在院子里好像也不错,别有一番花前月下的情趣……”
这一回,韩凛是真不打算再忍了!
他一个扭身甩掉手臂,抬手就去掐秦川的脸。
红到滴出花汁子的脸庞上,满是嗔怒。
气恼之下,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
“这张嘴……整日家不学好,就会在这儿编排人……”
秦川还是如当年那样,笑着去躲。
身子往后撤着,脸却一味往韩凛手里送。
面上结结实实挨了几下拧,却一点儿不觉得疼。
还很是关切地询问韩凛手累不累。
若仍嫌不过瘾,自己这个做夫君的愿意自掌嘴巴,只为换他官人转嗔为喜。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真是要可怜有可怜、要体贴有体贴。
韩凛被缠磨的一点儿办法没有。
白白被调戏一场不算,心里还怎么都生不起气来,简直教他抓狂。
就在秦川春风得意,韩凛暗自憋闷的时刻。
一阵孩童的哄笑声,从身后巷子里喷薄而出。
七八个年纪各异的孩子,推推搡搡追赶着最前面那个,明显要大上几岁的男孩。
口中满是“哥哥”“哥哥”的呼唤。
一眼望过去,就像是群扑棱翅子的小鸭子,跟在鸭妈妈身后,“嘎嘎嘎”地闹个不停。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个子也有高有矮。
梯子蹬似的那么一溜排开,看得秦川直想乐。
头里那个男孩,左右躲闪着跑到街边一棵大树下。
才终于,被跟在身后的一串声音缠住。
“哥哥,哥哥,快给我们讲故事啊!”
“昨天那个赤雁尊者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呐!”
“就是,就是,后来怎么样了?那些秃鹫吓跑了吗?”
“哥哥,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韩凛和秦川站在旁边听着,脸上颇有些对男孩儿的同情之色。
那蹦着高的动静,在他们这块地方,都像炸开了锅。
就更不用说,身处爆炸中心的男孩儿了。
许是被烦得实在没有办法。
那男孩儿紧了紧身上被拽松的衣服,朝着对面那群“小土匪们”使了个手势。
霎时间,风停雨驻、天地无声。
刚才还一锅粥似的混乱场面,就这样平息了下来。
连一个多余的音儿,都没漾出来。
这下连韩凛也来了兴致。
他抱着肩膀靠在秦川身侧,想看这个指挥若定的男孩儿,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咳咳咳——”男孩儿学着老先生们的样子,清了清嗓子。
谁知,一个没拿捏住竟真咳嗽起来。
急得他忙用拳头锤胸,似乎很不愿在这帮“小豆子”跟前跌份儿。
好在那些小家伙很安静,不吵不闹的。
只乖巧地仰着头,等着男孩儿把自己捋顺。
“看来,这是个孩子王啊!”
秦川笑着嘟囔一句。
脑海中,浮现出年幼时的韩凛、韩冶还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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