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归雁天 此唱彼和,诱敌现形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韩凛伸手理着秦川鬓角。

一句话问得又轻又柔,宛若细雨拂面、清风绕眉。

“想、想啊……”秦川回答得磕磕巴巴。

一方面,是沉浸在韩凛编织出的温柔中,无可自拔。

另一方面则是明白,自己这回还是没能,看得跟他一样透。

韩凛环过他手臂,伴着秦川继续往前走。

嗓音清扬,如鸣叫的黄鹂。

“第一点,其实比较容易想——”

“现如今,北夷的上层人物,除了元胥王上外,可谓是死的死、降的降,要不就是被扣在京城里。这个节骨眼上,谁能立下大功,谁就能得到器重,号令草原。”

秦川认真听着,不住点头。

韩凛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

“大权空置啊,自然有人想揣进自己兜里去的!”

“何况,被派来的不过是些马前卒。成了,大不了赏点儿金银美女;不成,又撼动不了自己分毫,根本就是无本万利。”

接着,一个冷笑出现在唇边。

“哼,这个左次王,实在精明得很!”

“那第二点呢?”秦川对于韩凛的分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不是赶着去处理内奸,他真想找个地方好好抱抱对方,再用力亲上几下。

“第二点确实不太寻常,我也只能试着猜猜看。”

韩凛露出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儿一样。

秦川歪着脑袋,蹭了蹭他头顶。

鼓励道:“没关系,无论官人说什么,为夫都洗耳恭听。”

“我猜是那个内奸,根本没向左次王透露,中州帝身在朔杨的消息!”

韩凛话语中的笑意消失了,眼神冷若冰霜。

“我也是这么想的。”秦川回应着,却仍有疑问。

“可……这是为什么呢?”

“呵呵,为什么……”韩凛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心下猜想愈发坐实起来。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说到底不过是互惠互利。他可没打算为着那点儿银子,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上。”

秦川听得有些懵,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韩凛看着他眼睛里的光。

还是那样璀璨、直白,一点儿污浊都没有。

真好啊!

如果可以,韩凛多想一直守护着这束光。

哪怕,要用自己的幽暗来换,也在所不惜。

他的笑容里,多了些许苍凉之色。

继续对秦川讲道:“他有命拿钱,为的是有命花。贸然暴露天子行迹,一旦大错铸成,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韩凛进一步思量着用词。

“一种可能,是事情不成,但整个朔杨俱会为之震动——大惊之下,错拿错杀不计其数,根本算不得什么。”

“另一种可能,这事情成了,北夷的铁蹄也会瞬间踏平朔杨——到时候尸横遍野,谁还分得清哪个是投过诚的、哪个又是卖过主的?”

听到最后,秦川的怒火竟直直蔓延到耳根。

整张脸红通通的,就差把头发都气竖了。

握着拳头的手咯咯作响,骨节被不可扼制的力量挤压着。

青色血管趴在皮肤上,清晰如同蟒蛇吐出的信子。

“哼,这等首鼠两端的恶贼!拿了北夷的好处,却妄图让中州庇护他的好日子,当真是狼心狗肺、痴心妄想!”

秦川说话甚少如此刻薄,不留情面。

韩凛知道,这都是为了自己的缘故。

他停下步子、踮起脚,将一个又松又软的拥抱,送进了秦川胸膛。

同时轻声道:“我没事,这样的利用算计,早不是第一遭了。”

疼惜之情,几乎要溢出秦川的眼眶。

他伸手紧紧搂住怀中之人,把脑袋埋在韩凛肩窝里。

使劲儿蹭着、嗅着,好像是要借此来确认,对方仍旧鲜活一样。

“不过,被这么个小人物算计,我这心里啊多少有点儿不痛快。”

韩凛摸摸秦川的后脑勺。

“等会儿,还得麻烦夫君,好好帮我出口气才是!”

“绝对没问题!”一听这话,秦川立马从伤感里跳了出来。

捏着爱人肩膀,指天誓日道:“这次,不把他的两条腿卸下来,我就不配做你夫君!”

“傻小子,你真是个傻小子……”韩凛低头默念着。

脸上的笑,热得快要冒汗。

两人重新行动起来,秦川拉着他的手越走越快。

就在韩凛感觉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变成只青蛙,从嘴里蹦出来时,秦川却突然收住了脚步。

害得其一个不稳,直接撞上了前面那宽大的肩膀。

秦川倒是没觉得怎么样,韩凛则一脸委屈地揉着酸胀的鼻子。

半埋怨半撒娇道:“干嘛忽然停下?不是还没到地方吗?”

瞅了瞅近在咫尺的巷子口,秦川说:“咱们从边上绕过去,别打草惊蛇。”

神色中,是作为将军的果决冷静。

“一会儿,我从房上过去。你就走巷子后头那条道,等着在后门拦人。”

“哦?”秦川如此正经的样子,总让韩凛忍不住想调戏两句。

“一代少年将军,化身梁上君子?嘿嘿,这出戏好看,我喜欢!”

明知说他不过,秦川干脆不啰嗦。

攀着道旁树干,顺手便上了一家屋檐。

在对着韩凛做出个得意的表情后,身姿轻盈地消失在一片青砖黛瓦中。

按照计划,韩凛走向了那条位于后街的小巷。

他走得很快,带着与所爱之人并肩作战的快意。

韩凛甚至觉得,自己踏出的每一步,都能溅起火星。

最终,也的确是他抢先一步。

在门口堵住了,想要出去打探情况的奸细——

那个与两人热情攀谈,介绍他们去王记酒馆,送给自己赤环的中年仆役。

此时此刻,这人仍带着一脸憨厚笑容,向自己请安问好。

只不过,眼睛里的光已经完全散了。

再怎么往回搂,也收拾不过来。

其实,自打见到韩凛从后门出现,身边又没跟着秦川,他就猜到自己被看穿了。

但这勾结敌国、刺杀将领的罪名实在太大,他不能认。

总要抱着侥幸搏上一搏,万一能顺利过关呢?

是而,这中年汉子只微微失神了片刻,便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笑模样。

对着韩凛请安道:“陛下这么早就回来啦,街上可还热闹吗?”

“嗯,很热闹!朔杨的上收节,果然名不虚传!”韩凛像猫逗耗子似的,陪着演起了戏。

“嘿嘿,谁说不是呢!”对方点着头、哈着腰。

故作随意问:“怎得不见秦将军回来?难不成被城里的新鲜花样绊住了脚?还是军队里出了要事?”

“哼,此人当真不蠢。”韩凛在心中冷笑。

“不不不,他非但不蠢,还比那群北夷人聪明得多。只可惜,没用对地方。”

“您是要找我吗?”犹带杀意的询问从天而降,唬了那中年人一跳。

再一转头,秦川的脸已贴到跟前。

要不是他定力好、稳得住,恐怕早被吓得瘫倒在地,尿了裤子。

“秦、秦将军……”中年人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想先找个由头,离开这是非之地。

“您……您怎么从房上下来了?是不是前边看守的小厮贪玩,忘了给二位开门?”

“我这就去汇报管事儿,定要好好打他几个才是!”

说着,抬腿就想从对方身边绕过。

秦川显然没有韩凛的好性子,亦不欲跟其过多纠缠。

上来便问:“是你把我的行踪,泄露给北夷左次王的吧?还特意引我去那家酒馆,好让他们布下人手暗杀?”

“什、什么北夷?什么左次王?”中年人的背上爬满冷汗,手脚是刺骨的冷。

但面上仍是硬挺着,尽力做出一无所知的表情。

“小的我祖祖辈辈,都没出过朔杨城!别说北夷王爷了,就是草原上的羊都没见过几头!”

“刚才您说什么,暗杀?暗杀谁?陛下和您?这么大的事儿,可得快些知会方大人才行啊!”

说真的,他演得不错。

要是话能再少点儿,就更真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心虚多话是大多数人的天性。

“呵呵,这么一张巧嘴!全本的《尊者战鹫王》,真该让你去唱!”

秦川面上的笑清新俊逸,但在中年人看来,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事实证明,这人不仅脑子活泛、演技俱佳,直觉还特别准。

就在秦川说完上面那句话后,紧接而来的一记扫堂腿,便把他撂到了地上。

脊柱还没来得及适应与石板撞击的疼痛,下一轮更为凶暴的攻击就到了。

膝盖处落下的剧痛,瞬间袭遍全身。

令那中年人,差点眼前一黑昏死当场。

秦川的声音还是那么平和,可字与字间却像带着无数刀刃。

刮得那中年人,连骨头缝子里都疼。

“我这人,耐心不多。再不从实招来,只怕你右腿膝盖也要保不住了。”

钻心的疼和怕,竟让中年人萌生出了一种,想要速死的冲动。

然而求生的本能,又令他不甘心地哀号阵阵。

说不上是求饶还是认罪。

只希望这声声凄鸣,能换得眼前之人半分怜悯,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地上这半死不活的鸭子还在嘴硬,秦川抬起了腿。

看样子,这次瞄准的,是中年人尚能自如活动的右边膝盖。

绝望的光,化成泪水涌出中年人的眼睛。

他大声央求着秦川,内心蚀满了追悔的苔藓。

这把火,秦川烧得很有分寸。

他故意把脚落到中年人膝上,不轻不重地捻了几下。

样子像极了老鹰,在玩弄利爪下濒死的野兔。

韩凛适时出声阻止了秦川,两人间一唱一和可谓天衣无缝。

迈着优雅的步子,他走到那人跟前几步的地方。

蹲下身,看着地上这团扭曲的肉块。

徐徐道:“勾结外敌、叛国求荣乃是重罪,你不认也在情理之中。”

韩凛说得极慢。

连词语间的换气,都轻得似花儿在摇曳。

在此种气氛围绕下,中年人心底竟不由自主,燃起了生的希望。

随着眸子里的神采再次被点亮,韩凛却猛地直起腰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说出了,在那中年人听来,最不寒而栗的一段话。

“当然,我也知道你给自己留了后手,刻意对北夷隐瞒了我的身份。”

“可本朝天子当街遇袭,已是既定事实。”

“一旦传扬出去,只怕不仅是你一人死无全尸,就连你的妻子儿女、老父病母,都要跟着一起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中年人痛苦地闭起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他是多想立即死在这一刻……

带着自己的秘密、自己的背叛和自己所有的贪婪。

可有些事情,动了念头便是错了。

一错到底,只能万劫不复、不得超生。

“到时候,你们一家白骨曝于荒野,尸身遭野狗啃噬,入不得鬼门关、过不了奈何桥,永生永世做着孤魂怨鬼。”

“还要被世间万民唾弃,连捧纸灰都接不到……你,当真要做得这么绝吗?”

韩凛的语调更和缓了。

唇角的清淡笑意,拿夕阳余晖一打,堪称美不胜收。

而这一切,映在那中年人眼里,就像看到阎罗殿里的阎王判官一般可怖。

不!不不不!

地狱里,没有这么吓人的景象。

那是死后魂魄,才去的地方!

但眼前这个人,毫无疑问——

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让自己,活着见到地狱!

嘴里的哭嚎渐渐变成啜泣,直至归于平息。

随后,那中年人抬头望了眼天儿。

喃喃道:“是,是我一时贪心……收了左次王银两,把秦将军的行踪报告给了他们……”

“没有同谋、没有共犯……陛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

语气中,连生死都听不出来。

“你该交代什么,交代多少,自有方缜做主。”这是韩凛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这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中年人,便由院儿里管家和小厮押着,一并送去了衙门。

在那里,朔杨太守方缜方大人,正襟危坐、不怒自威。

对着堂下几人,敲响了手里的惊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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