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琥珀光 铁汉柔肠,尽没琼浆

“嘿,等回去啊!可得给我媳妇儿,好好做几身儿新衣裳!”

厚重利落的声音,破空而来。

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孔毅。

“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里外外就靠她一个人撑着了……”

如拳头般有力的嗓音,渐渐低了下去。

借着酒劲,这群平日不拘小节、五大三粗的汉子们,终于展现出了自己的铁汉柔情。

冯初九拍着将脸埋在手心里的孔毅,点头道:

“唉,自古忠孝难两全!还好这次回去,能赶上我娘的六十大寿……要不她老人家,不定要担心成什么样子……”

赵直坐在他俩旁边,眼看这一桌的氛围,就要被带进谷底。

赶忙出言开解:“你们想点儿开心的事儿啊!这一遭回去,赏也领了、衔也加了,家里将来的日子还用愁吗?是不是?”

王成思可是个细心人儿。

见赵直有意缓和气氛,忙给孔毅和冯初九斟了两杯。

又搡搡他们的胳膊说:“就是,就是!咱们这群人,抛家舍业地图个什么啊?不就图个父母安乐、妻儿富足吗?做人啊,得学会知足!”

“对,成思说得对!”侯生端着酒杯站起身。

朝着几人举了举道:“来,干了这杯!换上个笑模样儿,咱好回去见他们!”

“说得好,干!”

“来,来,都干了!!”

“对,干!!!”

刚要笼上来的愁绪,被一阵豪爽奔放的笑声驱散了。

秦川似看见一轮红日,从桌上冉冉升起。

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到和天上的那盘融为一体。

永远,照耀着中州大地!

很有些狂气的笑声,自秦川口中吐出。

到底还是惊动了酒桌前的人。

侯生最是眼尖,腿脚更是麻利。

人到、话到、胳膊到!

扶着秦川,就先露了个笑脸儿。

“将军您怎么来了?快快快,快这边儿坐!”

样子,真的很像当街揽客的小二。

晃了晃手里半空的酒壶,秦川原想拒绝。

可往前一看,孔毅、赵直、冯初九还有王成思,笑得那一个比一个亲切慈祥、真诚喜庆。

尤其是孔毅,光笑还不算完,手还一直招着。

对着自己,似有无限掏心窝子的话要说。

见实在拗不过盛情,秦川在心里找起了理由——

这些,都是跟着自己一路成长、拼杀过来的“家里人”。

自然是要比其他人,好说话些。

看自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总不好再强拉硬灌了吧?

“家”这个字,在秦川现阶段已不太灵光的脑袋里,被无限放大着。

简直就像某种咒符般,直接贴在了面前几人脑门上。

随着他们亲切的笑容、温暖的问候,和一双双热乎乎的手,彻底让其放松了警惕。

可事实证明,越是“自家人”,下起手来才越没有顾忌!

非但如此,他们还最了解自己的弱点。

知道什么样的陷阱最好使,更知道怎么把自己,一步步引诱进陷阱里。

先是孔毅举着酒杯,什么话都还没说,仰头就喝了个精光。

那厚实有力的大手,随即搭上秦川肩膀。

言语动情道:“将军,我孔毅就是大老粗一个,不会拽那些文绉绉的词儿!”

“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跟着您、跟着飞骑营,我孔毅这辈子——值!”

周围,响起一片击节应和之声。

当然了,这并不是他们为了劝酒,故意编出来哄秦川的。

而是每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只不过,这跟往前将军杯子里倒酒,恰好两不耽误。

秦川用发木的脑子,思考了几秒钟。

尽可能集中精神盘算着,胃里还能装下几杯酒。

三杯?还是五杯?

反正,一杯肯定不成问题!

得到这个结论的秦川,放下心来。

没等别人上赶着让,自己就把杯端了起来。

利落一笑道:“能认识大家,也是我秦川一辈子的荣幸!为这个值,为这个幸,这杯我干了!”

在无数欢呼鼓动下,又一阵芳香甘辣,被泼进嗓子里。

秦川觉得,自己的脑瓜子似乎更钝了。

就像是拿木屑拼成的,稍微碰碰就碎了。

本着绝不能让场面掉下来的原则,赵直这儿还不等秦川把胳膊撂下,话就早早递到了。

“将军,什么都不多说了!这一杯,我敬您!”

说着抬起头,将酒豁进了嘴巴。

杯子撞在桌面上,像利刃交锋的声响。

秦川酥软的脸上,出现了为难的神色。

这是他的本能,正最后一次尝试着保护他。

可对面,显然棋高一着。

“您放心,就这一杯!我赵直绝对说话算话!”

与适才一样的芳香甘辣,充斥着秦川口腔。

这回,他真觉得自己连牙都软了,跟舌头一起在嘴巴里漂浮着。

如同纸做的小船,漂流在大海上。

在他来不及注意的角落,赵直飞快跟冯初九、王成思交换了个眼色。

先前还在拼酒的郑星辰、江夏和沈南风,也寻着热闹到了。

再往后的事情……秦川就记不太清了。

他只知道,自己是趁孔毅他们抬酒时溜走的。

不,说“溜走”还不太准确。

应该是“逃跑”才对!

还是手脚并用、闪转腾挪地那种跑。

宛若败军的俘虏,拼了命想要逃开抓他的敌人。

还好,驻马楼八面都有门。

秦川慌不择路地闯进一扇门内,心脏在酒精持续作用下,跳得比鼓面上的豆子还快。

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泵出来的是血,还是琼浆玉液。

他将后背死死贴在门板上,以支撑不听话的双腿。

一只手按在心口,想压下疯狂起伏的胸膛。

同时,还竖着并不敏锐的耳朵,睁着并不机警的眼睛,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想以此确认,到底有没有人发现自己。

谢天谢地,完全没有!

秦川长长舒出一口气,借着身后的承托就想往地下坐。

猛然间一抬眼,却见韩凛和方大人站在自己面前,季统领则立在稍远的地方。

可以这么形容——秦川是直接从地上蹦起来的!

那动作,比之前逃跑时还要快。

他有些仓惶地,把酒壶藏在身后。

对着面前几人道:“嘿……嘿嘿……我、我刚刚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去、去楼上吹吹风,筵席散了记得叫、叫我啊……”

说完,侧身便贴上了楼梯扶手。

一步三晃地,往上扯着自己僵木酥麻的身体。

完全没留意到整个过程中,韩凛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也没往前挪动过半寸。

这是当然的了!

如果我们,能够帮秦川把蒙在他眼上的酒花拿开。

那么他也能看清楚,前番与自己交谈的,根本不是韩凛和方缜。

而是三株,搁在架子上的雁儿花……

夕阳西下,染红了天边的断雁岭。

也给驻马楼的石绿顶子,镶了圈儿金色的毛边。

碧血坡上,绿草摇曳在这即将落幕的和煦里。

晚风吹拂成一首诗,飘荡在烈士们的墓碑前。

在末了一点儿残阳的照耀下,士兵们身披晚霞,结着伴由高坡各处四散而去,准备回自己的城南大营。

一时间,汇集的海面化作无数条支流,向四面八方倾泻奔腾。

韩凛站在驻马楼门前,陶醉地听着他们最后的交谈。

就像在一场轰隆隆的海潮中,听懂了每一朵浪花的语言。

他的脸,被打上了一层暖红色的柔光。

嘴角噙着的慈悲笑意,和眼里流淌的粼粼波光,让这位年轻帝王,多了些跳出尘世之外的俊逸超脱。

令每个不经意瞥见这一幕的人,都以为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赤雁尊者。

一阵细微的脚步传来,韩凛将头转向后方。

那里,是季鹰带着无奈得为难神情。

“果然还是没找到?”

韩凛的笑瞬间从天上落回地面,裹着十足的烟火气。

“回陛下,都问过了,谁都没瞧见前将军之后去哪儿了!”

季鹰的话语,远不如他的表情急切。

“只知道,前将军在飞骑营桌上呆过,那一片靠近驻马楼西南门。”他汇报着,用手指了指方位。

目光如长了脚的小老鼠,刹那间就蹿到了门边。

韩凛瞅着四敞大开的门扉,跟它旁边向上延伸的楼梯,立马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季爱卿,你和方爱卿忙碌了这么多日,还是尽快回府休息吧!”

他的眼神转回来,落到季鹰身上。

“可是前将军还……”季鹰多少有点儿不放心。

怕那孩子一时酒醉,不辨方位,再迷了路。

“无妨,这里这么多打下手的人,总能找着的。”

韩凛倒不以为意,只劝着方缜和季鹰归家歇息。

两人犹豫片刻,又说了些即将送别之语,才在韩凛催促下,迈出了驻马楼。

走之前方缜还特别叮嘱,若实在寻不到人,可派先前那位礼官传话,发动更多人去找。

韩凛都笑着一一应下,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不过丢了几枚铜板。

目送着方缜和季鹰下了高坡,韩凛折返身来直接上了楼梯。

其间,别的地方连看都没看一眼,更没跟旁人交谈。

只嘱咐礼官告诉底下人,收拾完了也快快回去,自己这儿无需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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