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小半个时辰里，秦川可以说是巨细靡遗向韩凛讲述了，自己与储陈间的点点滴滴。

以及两人那种，像是刻在三魂七魄中的默契。

直直讲上大路，看到如银河般一眼望不到头的璀璨灯火。

“这灯！”秦川声音被热血推搡着，冲到半空里去。

“是啊……比以前多多了……”韩凛接着他的话，继续道。

喉头有些发紧，还带着些许潮湿的鼻音。

表现出种，久未谋面的生疏与紧张。

但在这局促表象之下，却是跃跃欲试的澎湃暗流。

“啪”一声！

韩凛感到一双大手，从背后稳稳扶住了自己肩膀。

跟着便是熟悉的笑。

“今日佳节，张灯结彩，官人可准备好，要与夫君一同游览了？”

韩凛只是笑着，并不回头去看。

眸子里噙着灼灼华光，仿佛天边北斗，亮得冷咧而清澈。

随即一个使力，瞬间投入进眼前这片，盛大辉煌之中。

这让韩凛不禁想起当年，自己亦是这般义无反顾地推着秦川。

如今斗转星移，傻小子倒成了主动的那个。

清朗笑声才刚汇入人流，就被盖了个干干净净。

沿街叫卖声、交谈声、嬉笑打闹声，简直数不胜数。

往往左耳朵里一句还没听清，右耳朵就又冒出了新词儿。

起起伏伏、层层叠叠。

就像用声音挥毫出的图画。

什么浓淡粗细都有，更不拘使什么技法。

兴致到了，蘸着颜料往宣纸上洒就好。

怎么都是美的！

眼看着如此多人来来往往，秦川终是跟韩凛并肩站到一起。

拉过对方手道：“千万别松开啊！这里人多，万一走散了可不好找！”

很奇怪，明明秦川说得并不算大。

但韩凛就是一字不落，听了个真切。

他重重点过头，将自己又往对方处靠了靠。

旋即笑着抽出被牵的手，塞进对方胳膊里，半揽半挽斜靠在身边。

活似被蜜粘住的两个糖人儿。

秦川见状只稍稍红了下脸，就享受起被爱人依赖的踏实与心安。

韩凛身体是那样软、那样香，还盛着刚刚好的暖与娇。

每走一步，都宛若摇曳生姿的花瓣抚过身前。

叫人无比遐想的同时，又勾起馋虫作祟。

好在秦川眼力耳力俱佳，不消一会儿功夫便寻着吆喝，找到了那家卖谷穗糕的摊位。

令人惊讶的是，这老板比之几年前并无什么变化。

倒是身上穿着，更加干练整洁。

摊儿上摆的糕，出了不少新花样。

“哎，谷穗糕啊，谷穗糕！吃完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啊！”

开场词儿仍是一模一样，只是调子比以前更清亮，嗓门儿也更大了。

身边那个一面笑，一面忙着往袋里装糕的妇女，也是一身爽利打扮。

穿得红红火火，让人一见就觉得喜庆。

“这家谷穗糕啊，可是全京城最好的！连宫里都吃不到的手艺呢！”

秦川携着韩凛挤到摊位一侧，煞有介事地介绍着。

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就差把“得意”俩字儿刻脑门儿上了。

“哟，还是这位公子懂行啊！”老板一听，立马嘿嘿接过话。

向着围在摊位前的人们显摆。

“这可真不是我吹牛！有一年呐，宫里天子吃了，都直夸我手艺好呢！”

许是看两位少年慈眉善目，又许是见方才那三言两语，使摊儿上买卖好了不少。

老板便打心底里认定，此二人乃财神爷下凡，助自己生意兴隆。

故而多卖派几句，又怕人不信，鬼使神差朝韩凛问了句。

“这位公子，您说是不是？”

韩凛听得此问，亦笑得酣畅淋漓。

一边点头一边道：“自然自然！”

摊位另一侧大哥听得如此，有些耐不住了。

大手一挥道：“哟，宫里陛下都爱的东西，那给我也称两包尝尝！”

“好勒！”老板嘴里似飞出只叽叽喳喳的喜鹊。

落在摊子顶上，扯开调子一顿唱和。

“哎，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的谷穗糕啊！桂花、梅花、茉莉花，榆钱、马蹄、莲蓬子，什么味儿的都有啊！”

“那给我来包茉莉花的！”

“我要榆钱的！”

“这能掺着要吗？给我来梅花跟桂花的！”

“马蹄儿和莲蓬的没吃过，这两样再抓点儿吧！”

谁成想，这下可算让摊子炸开了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点着，脸上的笑映着路边的灯，别提多好看了。

秦川和韩凛倒不着急，立在一旁乐呵呵看其他人分糕。

等送走这波主顾，老板连忙擦擦头上的汗。

笑着对两人道：“二位公子想来点儿什么，小的我伺候您！”

“每种味道都装点吧，凑个三包就成！”秦川答得很痛快。

明眸皓齿迎着灯光，让老板都看傻了。

还是身边那妇女，用胳膊拐了拐他，递上一个眼色。

老板才恢复神智，抓紧忙碌起来。

虽说点了三包，可为感谢两人适才说得那几句话。

老板夫妻还是为其，递上了四包谷穗糕。

且每一包，都装得满满当当、鼓鼓溜溜。

秦川边道谢边从身上往外掏钱，还特意多给了些。

那两口子本不肯多收，奈何韩凛也在旁笑着帮腔。

不知为什么，这斯文公子说话，好像天生带着魔力，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千恩万谢下，夫妻俩只好勉强接过。

就如当年一样，二人找了处桥头，一坐一倚分享起手里的糕。

“嗯，真好吃！”秦川晃悠着往嘴里丢了两个，不住口地夸赞。

他一条胳膊屈着，搭在韩凛肩膀上。

一手又换了个纸包，拿里头的糕。

韩凛陪着笑依他，自己斯斯文文吃着。

还真是得承认，这家谷穗糕味道还是那么正宗。

用料实在讲究不说，各种比例也掌握得刚刚好。

令韩凛这素日饮食清淡的人，都爱不释手。

尤其是莲蓬子的独创做法。

将荷香清新与莲蓬微苦，融合得恰到好处。

真不知从何处想来的点子。

这会子，秦川嘴里塞着两个，手里还抓着一把。

仍不住夸着“好吃好吃”。

全然没注意韩凛边拿着糕，边看自己的眼神。

等终于留意到时，对方脸上的笑都要僵了。

“你总这么看着我干啥？”又一块茉莉味儿被送入口中。

秦川两腿交叉在一起，坐在桥栏杆上晃来晃去。

完全一副“无事小神仙”的逍遥姿态。

尤其再配上这一身浅柿子色短衫，怎么看怎么飒利风流。

“唉……”见秦川把目光放回自己身上，韩凛先是微微颔首叹了口气。

接着做出啼笑皆非的样子。

“我们小川这吃相啊，真是越来越好看喽！”

边说还边抬手捏了捏对方脸，果然被糕塞得满满的。

“嗐，我这副吃相啊，只要官人爱看，就是最好的！”秦川说着，还朝韩凛挤挤眼。

想是特别得意，有此“夸赞”。

韩凛算是看出来了，自己不管说什么，这傻小子都能当成好话咽进肚里去。

也算不可多得的本事。

直至吃了个七七八八，秦川才跳下栏杆。

揽过韩凛肩膀：“行了，先稍微垫垫肚子，剩下的待会儿再吃。”

此话一出，可给韩凛吓了个好歹。

虽说从小到大，对方饭量就令自己叹为观止，但每每得见还是不由心生感叹：

如果宰相肚里撑的是船，那这傻小子肚里养的就是一片海啊！

“你可别告诉我，为了提前去御道上等，你连午膳都没吃！”

韩凛赶忙紧了紧手里仅剩的糕，故作疑问打趣道。

“那当然不可能！只是这一路走过来也该饿啦！”秦川搓搓鼻子回答着，语气依然理直气壮。

幸而，两人前头一长排面具摊位，打断了韩凛惊讶。

秦川一个使力拥着对方，投入进前方的花团锦簇。

果见高高木架上，从左至右皆摆满了十二生肖面具。

各个生龙活虎、惟妙惟肖。

在灯火照耀下，愈发显出活泼灵动的面貌。

“嘿，这个好玩儿！”

韩凛一把抖楞开了秦川胳膊，仔仔细细从第一排看了起来。

原来这回面具之所以这么多，是因为不仅有都城内传统花样，还有朔杨茂豫、花津柳堤那边的新鲜图案。

且越靠近北地，绘制得就越粗犷豪放。

越靠近南边，花纹就越繁盛鲜艳。

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后，秦川笑问韩凛：“这里头，你喜欢哪种？”

自己眼睛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朔杨风格的虎面与龙面。

“当然是北地风貌更有生机，配上龙头虎头也更威风！”韩凛亦笑着答他。

刚说完，抬手就要去摘属于两人生肖面具。

一节酥白玉臂，恰在此时露了出来。

随着天水碧衣袖，上下摆动着。

那只连腕都是玉的手，拂过木架上一个个面具，最终停留在虎面上。

猛虎威风堂堂，勾勒着宛若上古的玄妙花纹。

在韩凛浣纱般地爱抚下，乖顺好似宫里养着的小猫儿。

秦川痴迷地望着这一切——

玉臂、素手、青绿衫。

再加上笑红的脸跟额上薄汗，别提有多美了！

他听到肚内翻搅、擂鼓大作的声响。

才明白自己这“饿”，究竟缘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