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戏楼甚是显眼,就在高台北面稍偏点儿的地方。
上上下下共有三层。
屋檐墙壁、门扉窗棂,装修得很是讲究。
让人看了就喜欢。
尤其是牌匾上那几个大字——群英戏楼 。
更把众人好奇心与期待值,拉到最高点。
憋着劲儿想要看看,里头都有些什么好角儿、名角儿。
三通鼓响,酣畅淋漓。
将秦川心思,重又拉回高台之上。
却瞧一个四十多岁,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
裹在身枣红色大褂里,边作揖边登上台去。
脸上的笑,多到怕是五趟马车都装不下。
鼓点归于沉寂,铜锣也放到一旁。
只有如丝如缕的丝竹之声,还萦绕在台上。
如同人们积聚已久的期盼与焦急。
那中年男子先是围着高台,前后左右作了一圈儿揖。
随后才乐呵呵开口。
甫一张嘴,便是洪钟般底气十足,教人听着就舒坦。
“各位父老乡亲,咱们群英戏楼明日就正式开张啦!”
“为答谢诸位街坊厚爱,这头三天戏啊,小的们是分文不取、分文不收!只求大家多多捧场,多多捧场!”
那掌柜说得热络恳切。
三两句话功夫,就将人们完全调动了起来。
犹如一大锅,刚刚煮沸的开水。
伴着此起彼伏的叫好和欢笑,锣鼓声再次接管了场面。
起初还是细密琐碎的鼓点儿,越往后越慷慨激昂、嘹亮欢畅。
再加上掌柜颇有能耐的话术,直把这烧开的水,又往上翻了个个儿。
“有孩子的带上孩子,有老人的叫上老人!大家伙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听几出戏!”
“攒够了劲儿,好下地耕种!求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最后那个“登”字,整落在最响的那下锣上。
瞬间就把现场气氛,拔高到最顶点。
人群彻底按耐不住了。
拼命喊着笑着,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秦川激动不已,攥着韩凛的手。
他知道在这股声浪下,说什么都不可能听得见。
干脆将心中喜悦,化作实打实的力量,借由手掌传递给对方。
韩凛笑着,回看向秦川。
眸子里的光,真比夏日骄阳,还要来得暖和亮。
半晌他点了点头,于汹涌人潮中闭起眼睛。
想象着这一声声欢呼雀跃,翻搅成滔天巨浪。
载着自己,更托着中州,奔向那更为广阔的天地……
民意澎湃,究竟是何时趋于平息的呢?
韩凛也说不上来。
他只记得越到后面,自己耳朵就越不听使唤。
总嗡嗡嗡叫个不停。
配合着心脏跳动,在身体里拉扯出一场,独属于他的盛世欢歌。
韩凛的脑袋也有些闷,额头上早浮出一层薄汗。
两颊烫得像碳,**辣地熏着耳朵。
被秦川拉着的手,更是泛起一片潮湿。
黏黏腻腻,似将两人粘在了一起。
而在千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戏楼掌柜噙着笑,端然立于高台中央。
开口却换上了副不紧不慢的调子。
把每个字,咬得清清楚楚。
“今日承蒙诸位捧场,群英戏楼荣幸之至!为此特意安排了出小节目,只盼与众同乐!”
“奖品早给大家准备好了!不论是否顺利通关,本戏楼皆有薄礼相赠!”
“还望各位叔叔婶子、大爷大娘,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快说比什么吧!”前排大哥快人快语,一句话就问到点子上。
戏楼掌柜捋着胡须哈哈一乐。
抬手指向身后道:“来来来,各位请看!”
随着“看”字落地,高台后方一直用黄绸蒙着的墙,终于显现出了庐山真容——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皆是一模一样的红漆小鼓。
秦川留心数了数。
那面鼓墙共六层,每层排布着十二只鼓。
远远看去,真是又喜庆又大气。
“今儿这节目啊,咱就叫击鼓讨彩——”戏楼掌柜又说话了。
伴着话音儿,三个武生打扮的年轻人,陆续从后方走出来。
个个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脸上虽未带全妆,仍是明眸皓齿、俊秀清逸。
刚一站定,就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尤其是女儿家的。
见状,戏楼掌柜后撤几步。
介绍道:“击鼓讨彩顾名思义,就是请诸位按照演示,分毫不差地重复击打出旋律!”
“此游戏共分三关,难度依次递增,获胜者可得双鲤衔花玉雕一座!”
言罢,一个招手。
两位花旦模样的妙龄少女,立即从另一侧走上高台。
她们手里捧着托盘,脚下玉步轻摇。
真是说不出得悦目娱心。
而托盘上,正是那尊“双鲤衔花”玉雕。
“哎,这个真好看哎!”
一直抬头张望的秦川,想都没想就冒出一句。
说完才发觉不妥,连忙找补着解释。
“我……我是说那个玉、玉雕好看……”
临了还不好意思,咳嗽几声。
紧张兮兮瞅着身侧之人,生怕对方误会什么。
韩凛呢,真是被这反应逗笑了。
半勾引半安抚地,在其手心挠过几下。
算是让这傻小子放心。
再放眼去看那玉雕,只见两条鲤鱼活灵活现,悠游逍遥之姿惟妙惟肖。
连身上鱼鳞和尾巴处纹路,都毫发毕现。
一左一右呈半圆形,以口托举着位于中心的花朵。
那朵花开得极盛。
重重叠叠的花瓣,一层层展开。
花蕊处镶嵌着颗明珠,璀璨夺目、流光溢彩。
“确实好看,尤其是那朵花!”韩凛笑着,眼中流露出向往的光芒。
那神情秦川很熟悉。
每次小松看见好吃的,脸上就是这副样子。
他不动声色,记下了这笑。
打定主意要赢下那座玉雕,摆回两人家里。
“有没有哪位街坊毛遂自荐,好让小的们沾沾头彩?”
那掌柜真是一如既往会说话。
明明是邀人上前挑战,被他这么一拐,倒像戏楼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叫人听了,怎能不舒心适意、跃跃欲试呢?
“既然大家都这么谦让,那我这大老粗可就不客气了啊!”
还没等掌柜撂下手,一把麻利声音便穿越人群跳将出来。
后头跟着爽脆笑声,令人当即耳目一清。
秦川熟悉那个动静。
是前先急着搭茬,问比试的那位大哥。
壮汉约莫四十来岁。
身材魁梧健硕,脚步干脆利落。
在台下众人注目中,“噔噔噔”几步迈上高台。
来到戏楼掌柜身边。
立时就衬得那中等身量的掌柜,矮下去一大截。
幸而个头虽不拔尖,可多年摸爬滚打练就的嗓音,依然沉实有力。
戏楼掌柜将手往壮汉方向一抬,乐呵呵道。
“这位好汉自告奋勇,还请各位来点儿掌声,鼓鼓劲儿啊!”
韩凛真是服了此人,一面笑着摆头一面跟着拍手。
再看旁边秦川陶醉配合的样子,就知这几句话造成了多么轰动的效果。
果然随着掌声轰然而起,聚拢的人也越来越多。
哪怕外圈距离过远,很难看清台上发生了什么。
依然有好些人,踮着脚、抻着头,往高台中心望过去。
先前第一个登台的小生,握着鼓锤向那壮汉抱拳拱手。
跟着丝竹声起。
系着红绸的木锤,便如珍珠落进玉盘,在鼓面上翻动跳跃着。
由于是第一关,对方又是今夜首位挑战者。
那小生并没下多少力气。
只跟着曲调,上下前后击打鼓墙。
速度说不上多快,动作也算不上多疾。
一瞧就是存心放水。
可饶是如此,依旧赢得了满堂喝彩。
倒不是鼓打得有多么花花,而是那身段实在好看。
韧中带柔、游刃有余。
青衣素裤之下,更显男子刚劲洒脱之美。
“漂亮!”
一声颇具讲究的叫好,自台上传来。
正伴着小生,落手回身的干净收势。
真可谓恰逢其时、好上加好。
戏楼掌柜站在一旁,笑得脸都开花了。
赶忙作揖请道:“这位好汉一听就是个懂行的,喊得真是地道!那就祝您马到成功、一举夺魁吧!”
“嘿嘿……”不想那壮汉气势陡然弱下来。
呼啦着后脑勺憨笑道:“我、我这光剩看了……谁还记得怎么敲、敲的……嘿嘿嘿……”
他一说完,台下众人也跟着乐了。
纷纷应和着壮汉的话。
当然,亦有不少人趁着热闹起哄架秧子。
劝他既上了台好歹敲几下,算是讨个吉利。
好在那壮汉不是腼腆人。
一看众情难却,自己又实在手痒。
便抄起木锤,对着鼓墙一通即兴发挥。
还真别说,单看架势确有那么几分唬人。
只不过,节奏把握得不太好,不是快了就是慢了。
慢着慢着又断了,听在人心里直挠得慌。
但敢于上台挑战,就是好样的!
一番激情演奏,终究是为自己博来不少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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