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青萍末 秦川收徒,小松拜师

次日一早,秦川便到了正堂向父亲请安。

只见秦淮端坐在堂上,气色、状态都比之前好了许多。

秦川心下自然是欢喜,陪着说了不少话,但只字不提飞骑营中之事。

他不提,秦淮自然也不问,这就是父子二人相处的方式——

信任对方,尊重对方,也在背后默默支撑着对方。

“过会儿,萧先生会带着小松过来,正式拜师。”秦淮对秦川说。

寥寥一句,秦川就知道,父亲已去见过师父。

再看今日父亲的好兴致,心下那份猜疑马上坐实了□□。

只不过,他没有问什么问题、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这么多年,秦川深知父亲的性子,根本不必多言。

而心里那份喜悦,还是溢于言表——

经年长夜后,父亲终于走出了那片阴霾,走进了下一个日出里!

“那我去准备准备,一会儿可别漏了怯!”

秦川笑着起身告辞,一溜烟儿便不见了。

秦淮还是那般端坐在正堂上,心想,“看来……他是知道了……”

其实在昨夜,萧路说起秦川将自己托付给他的时候,秦淮心里就觉得有些异样。

倒不是为秦川看出了端倪,而是疑惑他是如何捕捉到的?

毕竟当时,两个大人都还没想明白的事儿,一个局外的孩子,又是如何看清的?

难道,真是旁观者清?

还是有些什么,在未被察知的角落里,蔓延滋长着?

“唉……”秦淮长叹一口气,挠了挠自己的头。

“能有什么呢?左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罢了。”

他低低自语着,笑容愈加宽和慈爱。

这一点,可以说是秦淮,最与众不同之处。

他虽生在世家,却从不以传统理法为拘。

在其看来,忠君为民、保家卫国才是秦家第一等要事。

其余所有,根本无需挂心。

本来嘛,父子两人皆为军人,将来之事就不好说,何必再去强求其他?

不如,有些快活日子,就牢牢抓紧得好!

秦川回到自己房里,又重新收拾了一番。

好让自己看起来,多少具备点儿先生威仪。

一边拢着头发,还一边念叨着。

“等下次见到韩凛,可要好好跟他说一说!我也是有亲传弟子的人了!”

一想到韩凛,秦川的心就立刻柔了下来。

像一片轻灵的羽毛,飘飘悠悠。

似能荡进那金瓦红墙的大殿,在那个人的身边与他耳鬓厮磨。

“哼,这几日,不知你有没有好好休息,要是见了面还是像上次那般憔悴,我可是要生气的!”

他对着窗外说道。

这样的举动,看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傻气了些,但秦川自己并不觉得。

喜欢一个人,担心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无论那个人,现在在不在身边。

打理好自己以后,秦川复赶回了父亲那儿。

一路上,他比比划划。

演练了好几遍,一会儿要如何动作、如何说话、如何接茶和回礼。

结果,搞得自己更加紧张。

不似要收徒,倒似要去拜师了。

刚回到正堂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萧先生和小松的声音。

秦淮起身拍了拍他肩膀,鼓励其放轻松。

“按照你平日的习惯来就好,收徒在心意,不在礼节。”

秦川看了看父亲,笑着点点头,便向门口走去。

一出屋门,恰巧迎面撞上,进来的两人。

“师父,早。”秦川先是给萧路请了安,又弯腰跟小松打招呼。

“小松,早上好呀!”

“哥哥早!”今日的小松一身庄重打扮,只是小肚子依然圆滚滚的,好不可爱。

“不对,不对!一会儿,小松就该叫哥哥师父了!”小松拍着自己的脑袋,纠正道。

“没事儿,按你习惯得来!”秦川笑说。

“不管有什么话,还是进来说吧。”秦淮也走到了门边,参与进了这场谈话里。

“好!”萧路笑着,拉着小松进了屋。

秦川跟在后面,进了门后赶紧坐回正面的椅子上。

心里虽放松下许多,可动作上还是有些拘谨。

两个大人看在眼里,甚觉有趣,只不好露在面上,怕秦川会因此更加紧张。

萧路对着小松招招手,小松忙一下跪在地上。

朝着椅子上的秦川拜了三拜,郑重说道:“弟子萧鹤松,拜见师父!”

接着,从怀中掏出,萧路一早帮他写好投师帖子,有模有样地交给了秦川。

秦川接过帖子,稳稳地放到案上。

然后,在萧路的指导下,小松又为秦川,献上了六礼。

其间虽状况频发,但看得出,小松对待此事非常认真,已尽可能地做到最好。

秦川收下六礼后,便回了红包给小松。

谁知小松刚拿到红包,就一个转头准备交给萧路。

“今日是你的拜师礼,你自己收好便是了。”萧路摆着手,制止道。

小松这才将红包收起来,接着为秦川奉茶。

秦川怕他小小一个孩子再烫着,等小松捧起茶杯时,就急忙接过,饮了一口。

看秦川用过茶,小松紧接拜道:“还请师父训话。”

这一下,可难倒了秦川!

方才,他只想着如何回礼、如何接物,却独独忘了这一项。

可为了不冷场,秦川还是硬着头皮道:

“小松,你既已拜我为师,将来就要严格按照为师的要求去做。”

“无论学文,还是习武,都要用心,时常温习巩固,不可有一日间断,知道了吗?”

“是,弟子记下了!”小松回道,语气很是严肃。

“今后每日卯时两刻,你都要准时到我院子里,先练武再习文,听到了吗?”秦川又说。

“是,弟子定不会迟到!”小松应得也干脆。

说完这一番话,秦川赶紧从椅子上起来,扶起地上的小松。

恢复到了,往日做大哥哥的样子。

“好了,这就算礼成了!”萧路笑着,声音清凌凌的。

“一会儿,留下一起吃顿饭,算是小松的拜师宴吧。”秦淮跟着说。

一听有好吃的,秦川和小松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秦川拉着小松,先给他讲了几个每日必练的动作,而后又让小松扎马步。

没想到,这小小孩子竟是一点就透。

几个关键记下来,便一板一眼地学会了。

不仅如此,还能一直坚持着不挪动地方,不扭曲身形。

明明双腿一个劲儿地抖,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到下巴上。

但就是咬牙坚持着,不叫苦、更不肯放弃。

“果然是个学武的好苗子!”秦川在暗暗赞叹,为自己能收下这么个徒弟而自豪。

想起小时候,自己和韩凛,一起在父亲门下习武时,也是这般倔强不服输。

时常是两个人脸憋得通红,但谁都不肯先停下。

哪怕是父亲说了可以休息,两个人都还在较着劲儿。

最严重的一次,他们因为切磋武艺时间太久。

导致两人花了三天都没能恢复,只得擦了药酒静养着。

饶是如此,等能够稍微活动时,见面后还要比比嘴上的功夫。

秦川看着面前的小松,出神地想着过去那些点点滴滴,不禁笑出声来。

小松原本是将所有精力,用在下盘上,来勉强支撑自己的。

一听秦川的笑声,终于按捺不住想说话的冲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小心!”秦川立马回过神,忙上前查看小松的情况。

“我……我没事儿,就……就是太累了……”小松大口喘着气。

特别像一只在雨天里,跑到岸上的小青蛙,“休、休息一会儿……再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明日才是正式上课,今天不用勉强。”

秦川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着汗,笑着说。

“哥……不对不对,师父,你刚才为什么笑啊?”

小松用手在脸上抹着,一会儿就划拉成了只小花猫。

被猛地这么一问,秦川顿时语塞,打算遮掩过去。

“这……这不是看你努力用功,高兴吗!”

随之,发出几声不自然地笑。

“哼,才不是呢!师父刚才的笑不一样!”小松一本正经道。

“师父,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咳……咳咳咳……”一句童言无忌的话,让秦川差点背过气去。

“这孩子,未免也太早慧了吧?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

他当然没敢在小松面前说,但心里已是叫苦不迭。

“哎,哎哎……”小松从地上爬起来,凑近秦川的脸,边拍他的肩膀边小声道:

“是哪家的漂亮姐姐,能让师父这么放不下?师父就告诉小松,小松绝对会保密的!”

“这孩子,看来不拿出点师父的威严来,这事儿今天是过不了了!”

秦川在心下盘算,收敛起面上的笑容,故作深沉道:

“小松,你现在可是我的弟子!既然拜了师,一切都要以学业为重,无论习武还是念书,都要做到心无杂念才是!”

“心有杂念的……明明是师父你啊……”

小松嘴里嘟囔着,却不敢逆秦川的意思。

“嗯?”秦川板起脸,可又怕弄过了火,只得再放平些语气说:

“我这儿规矩严,若你触犯规条,可是会被逐出师门的。”

小松听得如此说,也只好不再追问,一下扑上去抱住秦川的腿。

撒娇似的嘻嘻笑,边笑边说:“那小松不问就是了,师父莫生气!”

秦川的态度软了下来。

他本就不是真的气恼,现下又见小松这般可爱,便抬手去摸,那颗圆圆的小脑袋。

而心里,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地,想起韩凛——

有他,一身黄袍,威仪堂堂的样子;

有他,一袭青衣,温润如玉的样子;

更有他,黑发飞散、媚眼如丝的样子……

“是啊,的确是漂亮……只不过,不是漂亮姐姐,而是个漂亮哥哥!”

秦川在心里念叨着,算是回答了,小松刚才的问题。

这时,下完一盘棋的秦淮和萧路结伴走了出来,看见这一幕齐齐笑道:

“好了,快进来洗把脸,一会儿该吃饭了。”

听说要吃饭,小松一把松开秦川,就想往屋里跑。

可没想到,刚刚的马步扎过了火,腿上不听使唤,差点一个趔趄就栽倒在地。

好在秦川眼疾手快,一下揪住他的衣领往上一提,将其抱在怀内。

笑说:“别忙,别忙,咱们一块儿去洗脸吧!”

秦淮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笑容和蔼、目光慈爱。

萧路瞥过头去看他,内心亦是一片平和喜乐。

“多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继续下去……”

等秦川和小松回来,钟礼便开始吩咐厨下上菜。

只见一道一道,有荤有素,有凉有热。

除了个人素日爱吃的,还特意多了一品芹菜拌莲子。

寓意“勤奋好学、苦心教导”之意。

席间,小松每次要动一个新菜前,总要先给秦川夹些放到盘里。

恭恭敬敬道:“请师父先用。”

秦川感叹他的懂事乖巧,便一一受下,再给他碗里多盛一些。

美其名曰“师父照顾徒弟,乃天经地义。”

秦淮和萧路将这些看在眼里,总时不时相视而笑。

只不过,因为有秦川和小松在侧,萧路才不好太露了行迹。

反倒是秦淮大大方方,从不躲避遮掩,还经常帮着萧路布菜。

亲近非常,远不似主人家的待客之道。

秦川自然瞧得见这些,只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一味将精力放在小松身上,好避免父亲和师父两人得尴尬。

倒是小松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

“先生今日看上去真高兴,是因为小松拜师吗?”

萧路举杯的手滞了一滞,旋即换上一个亲和的笑,说:

“自然是为你开心!从今天开始啊,我们小松就是大孩子了!”

“小松一定好好读书习武,不让先生和秦叔叔失望!”

小松也回给萧路一个大大的笑脸。

四口人在一起,吃着聊着,有说有笑的。

连秦淮都觉得,今日这顿饭吃得有滋味极了。

而在此时的皇宫内院,韩凛和穆王却是正襟危坐,商讨着下一步的计划。

“方大人处说,月末便可启程上任,陛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穆王道。

韩凛摇了摇头,声音平平。

“对于方大人,无须再多说什么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好中州的皇帝,以报其拳拳之心。”

“那,徐大人那边……”穆王犹豫着,盘算着措辞。

“按皇叔提议地办,封徐铭石为襄国公,加太傅衔。”

韩凛回得很利落,并未等其说完。

“另外,再追加一道旨意,许其百年后配享太庙。”

此言一出,连穆王都惊住了。

“这……”他语气凝重,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皇叔,我只希望,中州能平安度过这次转折。为此,多给些安抚封赏,不算什么。”

韩凛的语气低了下去,看得出他近日来,心事重重。

“的确如此,”穆王深知他的苦心,更由衷地希望,这次转舵能有惊无险。

“可这些赏赐,不能一口气儿全给完——免得有人,人心不足蛇吞象。”

韩凛冷笑一声。

“这是自然,不仅不能给得太多,还不能给得太急。”

“是啊,方大人这一调离,可够徐铭石寻思的,”

穆王同样笑着,只是这笑里,一样没有温度。

“这几个月,他怕是要长夜难眠喽!”

“皇叔,你说这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快呢?”

韩凛抬眼看着穆王,话语里有着隐隐的失落。

“想当年的徐铭石,能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带着百姓下河堤缺口。”

“还深入有疫病的村庄,寻求医治之法,陪着当地人,活活挨到疾病消散。”

“可一朝成了首辅,怎么就能被名利,连累到如此地步……”

“唉……”穆王的神情也落寞下来。

“有些东西是沾不得的,一旦沾上,便如附骨之疽,再也回不了头了。”

“只希望,他能看看在中州百姓的份儿上,受下这些荣宠嘉奖,从此颐养天年。”

韩凛攥攥拳头。

“否则,若要动手铲除,想想他曾经的功绩,我也是不忍心……”

“你这孩子,表面看上去杀伐果断、冷心冷意,其实心里比谁都念旧重情。”

穆王看着端坐在上的韩凛,心下也是凄楚。

“若不是当日你父皇……唉,不提也罢,好在你是熬出来了。”

“政治斗争本就如此,不怪父皇,”韩凛说着,声音很淡很淡。

“或许,就因为我经历过那些,现在才想尽力保住这些人。”

“有你这样的皇帝,真是中州百官万民的幸事!只是对于你自己,可就不一定了……”穆王感叹道。

“皇叔就别打趣我了……”韩凛用力挤出个苦涩的笑容,眼神依旧坚定澄澈。

“那,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呢?”穆王只得转走了话题。

“总得等满一年。好在,没几个月了。”韩凛回答。

“哎,不多久便是七夕了,”穆王思索着。

“说起来你也二十一了,是该好好寻们亲事,为皇家开枝散叶了!”

“要是能有个意中人,你倒不必自己在这高位上,苦苦支撑,多少有个能说话的人!”

“皇叔!”韩凛嗔怪道。

又恢复到往日有事相求时,那种撒娇的状态。

“怎么好好的,就说到这儿了?可见是人上了年纪,愈发唠叨起来!”

穆王倒不在意,只捋着胡子哈哈笑起来。

随着这笑声,韩凛的思绪飞向了远处。

“七夕……是啊,过几个月就是七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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