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很享受这种感觉。

带着韩凛、陪着韩凛。

在一个特别夜晚，为他们的家，添上最适合的装饰。

走了几圈下来，两人有些累了。

倒不是因为路有多么长。

而是在如此热闹的街上走，精神总不自主跟着高亢起来。

不休息还好。

一停下来喘气儿，即会感到疲倦。

就像舒舒服服用热水沐浴完，心里虽是满足，面上却总有些倦意。

“饿了吧？要不要我去买些吃的回来？”

秦川看着对方，靠在石桥栏杆上。

韩凛笑了笑。

“嗯，刚才见那边有卖笑厌儿的，现在倒挺想吃。”

“好，那我去买些回来！”秦川说着便要走。

韩凛忙叫住他：“哎，我跟你一起去！”

“你就别跟我去了，在这儿歇歇！再说，咱们东西这么多，也不好拿！”秦川止住脚步道。

寻思一下，韩凛点点头。

“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秦川往前走去。

迈步时，还不忘回身向韩凛挥手。

韩凛笑着应他，待看不见才放下手。

身体微微后倾，靠着栏杆小歇。

此一处本就是街巷临近末尾的地方，又是站在桥上。

灯火和人声，皆不怎么繁盛。

夹带着丝丝清爽的暖风，吹拂而过，令韩凛十分惬意。

他转过身，往桥下看去。

河水倒映着夜色，愈发黑了。

波光浮动，好似一条条游弋的鱼，给水面带去生机。

韩凛微眯起眼睛。

想象着粼粼光影，慢慢长出翅膀。

沿御河河水，直飞到千门万户中去。

他兴致正浓地看着风景。

岂不知如今的自己，落在一双眼里也变成了风景……

陈子舟对七夕集会，本没什么兴趣，然而耐不住身边丫头游说。

想着自己出来逛逛，也能让她们得些空。

所以一早，就给府中众人放了假。

身边只带着采薇。

她自小，便不是个爱热闹的人。

陪父亲游历各地时，亦总往那山林溪涧里钻。

这倒不是陈子舟自命清高。

而是觉得自己与生俱来，便非那欢快合群的性格。

既无法相融，不如敬而远之、互不打扰。

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得其乐。

今夜走这一趟，完全是为让采薇，买些素日里喜欢的东西。

至于她自己，权当散心解闷罢了。

可没成想对方小小年纪，为人却老成周到。

趁着佳节难得，将要给爹妈弟妹置办的东西，一并买齐了。

最后不得不劳烦自家小姐，帮她拿些小玩意儿。

这对陈子舟来说算不得什么，相反很高兴能够帮上忙。

就在两人分好东西，正要打道回府时，女孩儿鬼使神差，往御河桥上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她便再也挪不动步子，移不开目光。

那是韩凛——

是中州当今天子。

更是她，朝思暮想的良人。

陈子舟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天子出行身旁却无人跟随，实在于理不合。

加之桥上光线又暗，恐走眼看错，也未可知。

“可……怎么会错呢……”

陈子舟在心里问自己。

那种风度、那个身姿、那张脸。

早已在她梦中，出现过百多遍……

他是在等人吗？

还是仅仅跟自己一样？

“为什么会这么巧？为什么偏偏在今夜让自己遇见他？”

女孩儿的心乱了。

这一次乱得彻底、乱得决绝、乱得无奈。

她只能怔怔望着桥上之人，口中不断吟诵。

“……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姐，你怎么了？”身旁采薇察觉不对，赶忙询问。

陈子舟并未答言。

耳朵里塞满了自己的心跳。

那首《青玉案》，起初还是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写在心上。

后来字迹越来越潦草。

大开大合间，全是女儿家来不及收拾的情思。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采薇提高声调，终于唤回陈子舟些微神智。

女孩儿转过头来。

采薇爬满焦急的面容，占据了视线。

“没事，就是累了……我们，回去吧……”

她小声说着，挤出个苦笑权当安慰。

陈子舟头都不敢回。

强掰着步子，离开了市集。

就在女孩儿自左岸，收回目光的时候。

右岸秦川买好东西，返回到韩凛身边。

他手里捧着笑厌儿，还提着些瓜果葡萄，一溜小跑到桥上。

瞅着出神的韩凛，语气轻柔句。

“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韩凛听到声音，笑容旋即漾开，如同春水。

“我没事儿，只是觉得这儿景色真好！”

秦川递过笑厌儿，一个跃步坐到桥边栏杆上。

“是啊，真好！那么多人、那么多开心！”

韩凛看看少年，拿起面果咬了一口。

乐道：“这个也好吃，真甜！”

见到其如今状态，秦川算是放下心来。

他不再是延寿山上，那个纤弱单薄又心事重重的人了。

现在他脸上有了光亮，呼吸里有了温度。

整个人扎扎实实立在这儿，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秦川笑着从纸袋里，摸了个笑厌儿塞在嘴巴里嚼起来。

“嗯，是很甜！”他心里想着，口中也不停念叨。

两人就着微风阵阵，和着灯火点点，吃完手里面果子。

嘴巴和肚子都是甜的。

从眼里看出去的景色，皆蒙上了层蜜色。

“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吗？”韩凛问。

秦川自刚才起，头便一直转个不停。

将御河两岸，巡视过一遍又一遍。

最终说道：“看来是找不到了，我们回去吧！”

随后从栏杆上跳下来。

韩凛有些好奇：“你要找什么？还有什么没买齐吗？”

“没有没有，就是想找那家捏面人儿的。”秦川回答。

韩凛心下会意：“是上次秋日灯会那家？”

秦川没想到对方记得这么清楚，立马点头如捣蒜般。

“就是那个老伯！我想让他帮忙，捏两个我们回去，摆在家里岂不好？”

韩凛想象自己跟秦川，被做成面人儿的样子。

又想起当日那个面塑，被自己骗回去。

虽已干裂暗沉，可仍旧小心翼翼收在书桌抽屉里。

“咱们再去找找吧，说不定之前没逛仔细。”韩凛提议。

“不用啦，这事儿啊就是个缘分！”

秦川趁着这地儿没有灯火晃眼，牵住了对方的手。

“回去路上碰见自然是好，碰不到就下次再来！”

“好，都听你的。”韩凛温柔一笑，似桃花盛开、灼华遍野。

秦川整理好地上东西，一手揽着瓜果。

一手借买来物件做遮掩，牵着韩凛往家的方向走去。

就在即将离开主路时，胡同口一盏不大的灯笼，吸引了两人目光。

柔和光线下，分明坐着个须发斑白的老伯。

正全神贯注捏着手里面人儿。

秦川和韩凛激动地对视一眼，欢欣碰撞在一起。

如同在镜中，看到另一个自己。

秦川快步往前赶了几步。

坐到小摊儿前面的板凳上，向老人打招呼。

“老伯，原来您在这里，让我们好找！”

那老者不紧不慢抬起头。

还未看清面容，和蔼笑声就绕着人转了好几圈。

韩凛轻点几下脑袋。

“这傻小子，真是跟谁都不见外……”

“哦，原来是去年灯会上的公子啊。”老人眼睛只撑起来三分，便认出了秦川。

老人继续抬头，瞧见稍远些的韩凛。

“呵呵，这位公子也在。”

“是啊！老伯，又是我们俩！”韩凛走上前，笑着回应。

那老人家看看秦川，又瞅瞅韩凛。

低下头将手里未完成的面塑，收了起来。

少年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韩凛轻拍肩膀止住。

“秦川……”。

只听他叫了声自己名字，接着摇摇头。

起初秦川还疑惑，韩凛为何不让自己说话？

一会儿功夫，便明白了缘由。

但见那老人新起了个面塑。

随着手指搓弄捏揪，片刻就成了个人形。

直到给那小人儿披上靛青色外衣，秦川才意识到这个是韩凛。

“嘿，老伯！上次您说我这朋友，富贵不可逼视，不能造次！今天，怎么倒先捏起他了？”少年笑问。

“哎，公子之贵气天然还是一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老人回道，手里活计并不曾停下。

闻听此言，韩凛也来了兴致。

“哦？那在老人家看来，我往日如何，今时又如何？”

“去年公子乃天上悬月，凡人不可企及。今日公子，虽依旧皓月当空，但有了喜怒哀乐也就下了凡尘。”

老人说得慢条斯理。

一句念完，面人儿也捏完了。

面塑上的韩凛衣袂飘飘。

手中一把折扇轻摇，眉目温存、浅笑嫣嫣。

此时此刻，秦川与韩凛皆觉察到，老人的不同之处——

且不说对方言辞，颇有讲究。

单论看人之独到精准，也足以叫二人纳罕。

“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呐！”年轻人心里感叹着，安静等待。

半晌不到，秦川的面塑也得了。

只见他白衣垂坠，一手捧着瓜，一手拎着个纸包。

眉眼生动、唇齿带笑。

“多谢老人家！”少年激动起来，忙在身上掏银子。

“哎，没什么、没什么！”老人连连摆手。

“这就是个缘分，喜欢你们就拿去。”

秦川不依，还要再说些什么。

韩凛却先上前略施一礼，再次拍了对方肩膀。

离开摊位前，轻轻碰了下台子。

将一块银锭子，悄悄放到了上面。

随后跟上秦川，两人相伴往远处去了。

一路上，他好几次想拿面人儿来观瞧，可秦川硬是不给。

每次都死死捏在手里，凑近给对面看。

“小气鬼，我看看又怎么了？”几次三番后，韩凛抱怨道。

谁知秦川仍是半分不让。

“上次那个让你帮我拿会儿，结果就不还我了！这次，我可得看紧点儿！”

“这不是要放到家里的吗？我肯定不会再拿走了。”韩凛急忙发誓。

秦川笑说：“那也不行！我要负责好他们的安全，免得被有心之人骗了去！”

“你都被我连哄带骗、吃干抹净了，还说大话……”

韩凛深知，对付自家傻小子惟此一招。

果然，少年立刻不好意思起来。

一路紧盯地面，牵着韩凛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