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差不多笑够了,山柏重新衔起唤灵哨。
看来,他的表演还远远没有结束。
跟随清扬哨音,地上那堆石块再次活跃起来。
如贴着草皮飞行一般,快速穿过寇恂、邓禹、贾复和吴汉脚边。
循环往复、曲折盘桓。
时而带起几点水珠,打在他们鞋子上。
时而蹦起几寸,轻敲众人足踝。
还有几次,甚至托着草丛里调皮的小虫,做了回短暂飞行。
最后竟像是寻家般的,绕着萧路跟云瓶来来回回。
首尾相连处,几乎画出两个连接在一起的圆。
如同某种隐秘告白。
姑娘家脸又一次红了起来,没好气地瞥着那堆石块。
“行了行了,知道你长进不小!快收起来吧!”后面几个字,她念得很小声。
似乎是在留恋这份难得的牵绊与亲近,尤其是萧路当时的笑。
“哎,别啊!我还有拿手的没上呢!”孩童心性粗枝大叶,哪里能知晓情窦初开的甜蜜酸涩。
见自家姐姐不乐意,山柏忙转了调子。
指挥着石块们冲进树林深处,窸窸窣窣,不知在忙些什么。
众人好奇地踮起脚张望,却是半点儿踪迹不见。
只仿佛瞧着,远处有棵黑色纹理的大树,枝丫微微摇着。
像有小猴正在摘果子。
过了大概不到一刻钟吧?
石块们又都整整齐齐列着队,从山坡一路奔下来。
只是速度,相较之前要慢上不少。
很小心似的,在护着什么。
萧路一行定睛看去,原来每块石头上皆顶着朵圆鼓鼓的迷穀花。
橘明红亮,还发着光。
宛若颗颗绒球,鲜艳可人、俏皮非常。
“哈哈哈,这下真连石头都开花了!”吴汉笑着,使劲儿拍打几下贾复肩膀。
自然知道,这是山柏特意采来送给对方的。
贾复喜没了眼,自是快快蹲下身。
以一种环抱婴儿的姿态,迎接着那前赴后继蹦进怀里的小石头。
那些石头呢,似乎也有灵性。
投下花朵后便乖乖跳将下来,在贾复身边搭出个带尖顶的堡垒。
“云瓶,山柏!一听那哨子,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们!”
感激之语刚要出口,还来不及吐出半个字,就被声充满活力的亲近招呼打断了。
贾复将一朵朵迷穀花,细心收进随手带来的小篓中。
跟着其他目光一块儿,往西北方向望去。
那里此时,正站这个十七八岁的高挑少年。
墨蓝色衣裤,衬得人很精神。
笑起来,牙齿亮到几乎能反光。
“石青哥哥,你果然也来啦?”看清来人后的山柏,简直兴奋到了极点。
赶忙跑上前去,连说带比划道:“那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我用石头爬树摘花?是不是特别厉害?”
突然闯入的少年,并没着急答话。
而是先往萧路这边看了看,接着吹响了自己的唤灵哨。
顷刻间,无数细小摩挲声,充斥进众人耳朵。
如同啃噬什么,令他们头皮发痒。
借着林中不算强烈的光线,寇恂瞧见那少年身后,有些东西正疾速四散。
宛若一条条深色溪流,再度没入汪洋、归于平静。
少年身旁树上,几条手腕粗细的蛇,没能第一时间跟上号令。
不紧不慢地绕着树干往低处滑,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了草丛。
“嗯,我看见了!你学得可真快!”
遣散掉蛇虫鼠蚁,叫“石青”的少年,才开口说话。
是跟想象中一样的爽朗清脆。
萧路慈爱地笑了。
他知道少年是怕吓着自己这群外来者,才特意差走了灵兽。
如此周到、如此用心,根本无需任何言语,就能让人感觉到那份善意。
向着对面瞧过几眼,少年脸上并未流露出其他表情。
早在这群中州人进入云溪第一天,上至耄耋下至垂髫就全都知晓了。
今日相见,大概只能算作旧时重逢,而非初来乍到。
何况,就连少年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面对前方那几个人,他愿意交付出信任。
不管长老爷爷、祭司婆婆和村里大人怎么想,但至少自己愿意相信他们。
双方正欲攀谈之时,一阵携着花香挽着草气的明快清风,自山坡东南角刮了过来。
眨眼间,数不清的永年春缠绕在一块儿,形成股香甜气流,直扑众人眼目。
“雨铃姐姐?”这次换云瓶欣喜了。
一行人全神贯注盯着那团花气,知道又是位携灵者即将登场的信号。
只是谁也没想到,伴着欢悦有致,起伏如串铃碰撞的哨声。
那一朵朵永年春,被从新安放回枝头。
在大家伙眼皮子底下,再度与枝杈连在一起。
乘兴盛放、随风摇曳。
“原来这就是永年春……四时不凋的奥秘所在……”
萧路看醉了心神,连眼角都染上层淡淡的粉。
恍惚中,只觉有朵饱满若硕果的艳丽灼华,擦着自己发丝飘将出去。
荡悠悠簪在了云瓶鬓边。
刹那间,花面交融、相映成趣。
便是山柏这等顽童,都不由得感叹:“姐姐,你戴这花真好看!”
掺了少女相思的秋波,送进萧路眼底。
他看懂了那个笑,夹着甜、裹着涩,一如自己落地成人的当年。
他大方回看过去,并无半分逃避遮掩意味。
笑容仿若高张云幕、霁月光风。
很奇怪,对面姑娘亦读懂了他的笑。
初尝情愫的芳心,在这晴天朗日下,疼得惨烈又柔和。
紧跟在永年春之后,是几团闪着光晕的迷穀花。
一颗颗忙不迭,落进邓禹、寇恂几人手中。
比适才山柏采得还要大。
“嘿,就你那两下子啊!还得多练练才行!”
一番轻巧打趣下,这位开场便技惊四座的携灵者,终于现出真身。
是个跟云瓶,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一水儿火红色衣裤,明烈热情。
散开的发辫间点缀着各色鲜花,目之所及、竟不知凡几。
脚下一双鸦青布鞋,却沉稳踏实得紧,搭配上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和小麦色脸膛。
从内而外燃烧出一股,原始而野性的生命力。
“哼,咱俩能力不一样!”却瞧山柏将胳膊一抱,双手枕在脑后。
撇过头忿忿道:“这山上花草树木,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听你调遣!我又指挥不动!”
几句抱怨下来,只用“你”、“我”代指,并无尊称谦辞。
可见姐弟俩与来人,颇为熟识亲近。
雨铃撂下唤灵哨,大喇喇抹了把脸。
跨着大步走到云瓶跟前,很是自然地拍拍对方肩膀。
“几天不见,这小家伙的嘴真是越发厉了!”边说,还边搓着鼻子。
对萧路几人倒像视而不见,并无丝毫新鲜惊奇。
见面礼都给过了,彼此已算旧识,哪还要这么多虚礼客套。
接下来的时间呢?
云瓶伴着雨铃,山柏黏着石青。
贾复吴汉这些外来者,跟在四人后头,继续往高处进发。
越往上走梦蝶山就越热闹。
走兽穿梭林间,飞禽翱翔于长空。
唤灵哨此消彼长,夹杂其间的嬉笑交谈声,更是不绝于耳。
真真好一派“万物一府、生死同状”的境界。
邓禹情不自禁,捏住自己短笛。
此刻他是多想参与进这片,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中啊!
性灵皆空、物我两忘。
不知钟鼓报天明,栩然蝴蝶一身轻。
然而这份自如旷达还没维持多久,就被一声声狼嗥般的口哨给打断了。
那动静听上去并不算远,奈何莽中带急,直冲人天灵盖儿。
“又是风朝那家伙!撒起欢儿来没个边儿,也不怕吓着其他人!”走在前面的石青说话了。
语气里虽有责备,但宠溺远远盖过怒气。
加之这回荡山巅的呼号稚嫩空灵,萧路等不必见着人,便可知对方年纪也就跟山柏相当。
果然疾风过后,一只尚未完全长成的灰狼,刹在众人面前。
背上驮着个,褐色衣衫的孩童。
那孩子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笑起来时两颗虎牙尤为突出。
声音也跟锣鼓点儿似的,又快又密。
向大家伙一股脑打过招呼后,身后跟着的小老虎、小猎豹等猛兽幼崽,才堪堪赶上大部队。
幸好萧路几个都是有胆识的,又被这副和乐的自然之景吸引。
若换了旁人,哪还顾得上笑?
只怕逃命还来不及呢!
瞧着自己最好的伙伴来了,山柏自是比谁都高兴。
忙拾起哨子操纵石块,逗着小兽玩耍。
那架势,一看就是练过的。
闪转腾挪、进退有度,不一会儿便令豺狼虎豹们统统翻了肚皮,摊了爪子。
跟一只只小猫儿似的。
“对了风朝,你哥呢?没跟你一块儿来?”不等男孩儿从灰狼背上翻下来,山柏身边的石青就问道。
“不知道!”男孩儿盘腿儿往地下一坐,拿手撸着自己脑袋。
满不在乎道:“进了山,就没再看见过了!”
石青皱皱眉正欲再问,却被一把从天而降的清灵嗓音,打断了思绪。
“霞生在老樗(chū)树那边儿呢,应该一会儿就到!”
地上众人齐齐朝天上看去。
云溪小年轻们笑靥灿烂明媚,只听动静便可知来人是谁。
萧路邓禹一行,则不自觉张开嘴,直勾勾望向头顶那只羽翼丰满、身形巨大的白鸟。
那鸟通体雪白,正午阳光打在羽毛上,仿佛点点闪烁的碎金。
长如雀尾的翠翎拖曳在身后,随着翅膀张合不断起伏着。
飘荡出一段段,五彩斑斓的霞光。
飞过眼前时萧路还注意到,巨鸟尖长的喙里,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
拿日头一打,闪闪放光、如珠如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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