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青陵,月前应就就入了春,在靠近偎翠河的地方,如果正值细雨时节,那么就煮一壶新茶,煨上一盅莴笋蚕豆春笋粥,卷着帘子听檐上雨潇潇。等天霁了,便采得野菜来,以荠菜作羹,将马兰头香拌,兼清炒莴苣,即使不着一荤,也是香鲜美味,食之难忘。”
陈恪行听杜继安此言,忍不住插嘴道:“师兄,你不是最讨厌莴苣吗?”
“……清炒香椿,也是同样风味。”
“你先前在师父那里分明不愿沾半点……”
“恪行。”度继安止住脚步,幽怨地看他道:“你就这么想拆你师兄的台吗?”
“彼此彼此。”陈恪行笑嘻嘻道,他还在耿耿于怀度继安说他“偷奸耍滑”一事,孙仲言为人严肃端庄,不用想,这件事定然是度继安胡编乱造。
度继安招架他不过,见游锦负手而行,姿容在灼灼花树下愈发俊美夺目,完全是一副闲庭信步的贵公子模样,便想把他拉下水,笑问道:“庭燎自小在京中长大,想来京中风光与南地大不相同?”
“思故这话却是错了。”陈恪行依旧从容而行,边走边道:“我四岁时被外祖父接到泉州,直到满十岁才被父亲带回京中,并不是自小在京中长大。”
陈恪行闻言一愣,正常来说,四岁的独子被外祖父接走,做父亲的怎么会愿意?何况是游太傅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
他犹自猜测这其间的关窍,黄晟却在此时开口道:“游大人武艺高强,莫非也是在定北王那里练出来的?”
游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回道:“不错,我幼时苒弱,外祖父担心我年少早夭,便每日督促我习武强身,自然而然便练成了这身武艺,聊作防身。”
恐怕不止防身,陈恪行瞥了他一眼,想到在白虎帮时见到的惨状,即使在温暖的春日,也让他周身一阵寒凉。
罪魁祸首犹自轻笑:“思故是风雅之人,我不过一附庸风雅的俗人,就不扰了诸位的兴致了。”
度继安摇头轻笑:“庭燎的一手好琴,连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都听过,若连你都是俗人,那天下还有几个雅人?”
“琴不过是娱情的小技,怎比得上思故的山水之乐、田园之趣?”游锦谦虚道。
度继安这等人物自然不会将他的谦辞当真,付之一笑,又徐徐说起下一段来。
游锦虽说自己是俗人,但谈吐间的春花秋月富贵场,岂是一般人能见着的?度继安每说完一段,他就加以精妙简短的点评,用语诙谐,从容弘雅,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贵胄子弟。这二人,一个如云间月,一个似风中火,谈吐间机锋暗藏,倒比看戏还有趣。
说完那句话后,黄晟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撵着之前随意折下的一段木兰枝,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动,目光时而掠过谈笑的二人,时而落在陈恪行专注的侧脸上,比起当一名听众,他更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四人信步,不知不觉已穿过南苑月洞门,行至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此处与南苑的木兰盛景迥异,遍植修竹,清风过处,竹叶沙沙,一条以卵石精心铺就的小径蜿蜒深入,引向一池碧水,池畔立着一座小巧的水榭,别是一番清幽雅致。
陈恪行正欲踏进院落,突然听到“嗖嗖”几声极轻微的破空之响,抬眼却见数点寒芒自竹林深处激射而出,正对着他们一行人的方向。
“当心!”
陈恪行话音未落,游锦却已经反应过来,宽大的袖袍一拂一揽,那几暗器瞬间被他卷入袖中,动作行云流水,优美又暗藏劲力。
他旋身将暗器掷于地上,脸色一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里,却是寒芒乍现,凛若冰霜,完全不复之前轻佻散漫的模样。
“跑!”他厉声喝道,顺手抽了把匆忙赶回来的侍卫身上的佩刀,掠入林中。
剩下三人没有武功,知道留在这里也只是拖累,在侍卫的簇拥下向后退却。
不料这时,几个黑衣人踩着竹枝,借力飞到他们这边,目标直指被围在中间的他们几人。
众侍卫忙拿到架住黑衣人的攻势,奈何百密一疏,那黑衣人虽然力气不大,但极为灵活,游鱼般地躲开刀光剑影,还有余暇不断抛掷暗器。
陈恪行险险躲过一个寒光凛凛的飞镖,就见迎面一弯刀砍来,回避不及,正欲咬牙受他这一剑,一个中气十足的怒声从身后传来:“大胆!”
来人正是黄晟的侍卫,他与伶儿听闻异动,忙向这边赶来,恰好看见这一幕,抽出腰间佩剑架住了这一刀。
来不及多言,青年侍卫见黄晟那边的侍卫也越来越少,忙赶过去支援,陈恪行亦趁此摆脱黑衣人纠缠,往回跑去。
没料到剩下的黑衣刺客见他跑走,竟一齐丢下黄晟和度继安,双双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青年侍卫缠住几人,拖住了他们的步伐,有一个黑衣刺客看出他最要紧的是黄晟,便折身欲伤他,青年侍卫神色一凛,果然丢下眼前几人同那黑衣人缠斗起来。
陈恪行发誓这辈子从没跑这么快过,但还是抵不过刺客的踏雪轻功,眼见得背后刀光剑影已经追上,陈恪行干脆停下脚步,打着拼死一搏的主意,想看能不能趁机抢一把武器杀几个刺客。
那刺客没料到陈恪行这番举动,正要伸出去的刀锋急急顿住,险险停在陈恪行心口不足一寸的位置。
看来这群黑衣人竟是不想取自己的命。看出他们的想法后,陈恪行愈发大胆,竟直接上手夺刀,那黑衣人自然不肯,见他的同伴要围上来,陈恪行一急,竟直接上口咬了他的小臂。
那黑衣人吃痛,手也一松,陈恪行忙夺过刀,对着他就是一阵乱砍。
但随后,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左肩传来,陈恪行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一看,一个黑衣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他身后,而那把弯刀的锋刃正插在他的左肩处。
“废物。”那个伤了他的黑衣人冷冷道。
被陈恪行夺了刀的刺客微微低头,似是惭愧的模样,却在下一秒瞳孔骤缩,接着涣散,缓缓倒下。
一阵凌冽的刀风从鬓边扫过,接着闪过游锦那绣着暗纹的锦衣袍角。
他不知何时已经杀完在林中剩下的黑衣人,转头杀到这边了。
见到他,六个黑衣人立即团团围上,铁器碰撞之声如乱雨敲檐一般,陈恪行入目只能见游锦翩若惊鸿的身影与反射着日光的剑芒。
游大人,好样的!
知道游锦武艺高强,陈恪行又往回跑去,远离战场,但半路却又杀出个咬称金来,这名黑衣人竟不声不响的躲在竹林里,就等着他落单的这一刻。
来不及反应,黑衣人一把揪住因疼痛而动作滞涩的陈恪行,足下一点,如大鸟般腾空而起,向院外掠去。
“恪行!”掠过竹林时,陈恪行听到度继安这一声惊呼,生死之际,他竟还苦中作乐地想到他与度继安这三年同门还是有情谊的,他还真没听过这位向来从容的师兄这么焦急的喊声。
就是不知有没有命再和他叙叙同门情谊了。
……
陈恪行被那刺客夹在腋下,耳边风声呼啸,伤口随着颠簸不断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痛得他龇牙咧嘴,苦闷想到,难不成最近自己真是八字犯冲,需要找个菩萨拜拜?
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这群人大费周章的拐了自己?他本以为他们的目标是位高权重的游锦,或是名声斐然的度继安,再不济也是身份神秘的黄晟,怎么也轮不着一个小小的进士。
难不成是因为白虎帮那事?想到崔元一对他说过的话,陈恪行神色一凛。
如果这群黑衣人就是传说中的前朝余孽……他们看上的莫非是自己能破解机关的本事?
同为孙仲言弟子,度继安自然也精通机关之术,但他一向以文著称,世人也不知孙仲言私底下传授前朝机关术一事,所以他们自然眼见为实,拐了他这个破了白虎帮机关,并且没有背景的新科试子,强迫他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思索间,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扛着他的人总算将他放下,押着陈恪行在荒草中穿行,最终来到一处废弃的土坯房前。
这房屋残破不堪,似是驿站或兵营旧址,墙垣倾颓,蛛网遍布。
为首那名刺客在墙角摸索片刻,不知碰了什么,地面一块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竟然也有机关?
陈恪行暗自心惊,对这伙儿人是前朝余孽的猜想更加确信。
“进去,把里面的机关破除就放你离开。”身后的黑衣人沙哑着嗓子推搡他道。
果然!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一些机关的解法,所以挟持自己破解,看来这前朝余孽一党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这时,又有几个黑衣人从那些残垣断壁枯草间走出,见到他,有人道:“就是他破了芳宫的密室?”
芳宫是前朝的一处行宫,传闻是康穆帝为自己心爱的妃子芳妃所造,因此而得名。但芳宫早已荒废,在康朝末年又经历战乱,至今仍未有芳宫详细位置的记载。
难不成白虎帮就是在芳宫遗址上建成的?
“就是他,有人亲眼看见他从密道里逃出。”
“那里不过一道左刻和尚的移心锁,这里的机关可不同寻常,连我们的人都破不了,他能行?”充满怀疑的声音传来。
“不行也得行。”挟持他的人粗暴地将他推到洞口,威胁道:“解不开,你就死在里面吧。”
眼见得自己就要被推进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中,陈恪行一咬牙,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还想活命,就放了他。”
是游锦!
游锦竟然来救自己?自己莫不是绝望地出现了幻觉?
陈恪行看向身后,只见暮色四合中,游锦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们身后数丈之外。他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袍,只是发丝略显凌乱,几缕垂落额前,更添几分狷狂之气。他手中一把剑锋血亮的剑,剑槽间犹自滴着血,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却让在场的四名刺客如临大敌。
“游锦?”陈恪行呆愣道。
听到他的声音,游锦看向他,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陈恪行却顾不上吐槽他,此刻他的出现犹如这昏昏暗夜里的一道光,刺得他差点泪撒当场,只是他两只手被黑衣人钳制,阻挡了他迫不及待奔向游锦的心。
除了钳制住他的人,剩下的三个黑衣人都是按着刀,一副警惕又蓄势待发的模样。
游锦见他们这幅架势,冷笑一声,纵身向前,以快到不可思议的身法,手起刀落间,一个人头就落了地。
见状,另外三人怒吼一声,一齐持刀扑向他。
但钳制住陈恪行的人显然没有帮同伴的意图,只是警惕地回身,一步一步将他往洞口带去。
黑衣人粗暴地将他推进去,再次启动机关,自己则怒吼一声,扑向犹锦。
那石板缓缓合上,眼见得天光一点一点被遮住,陈恪行忙探身,想要在石板完全合拢前钻出去,却因为扯到肩上的伤口身形不稳,只能眼睁睁看着光线一点一点被吞没。
忽然,就在石板快要完全合上时,一把剑斜斜抵在石壁上,留下了最后一线光亮。
接着,一个轻盈的身影从缝隙间滑入洞穴中,似是对黑暗的环境不满,“哗”的一声,明亮的光晕以他为中心散开,照亮游锦面无表情的脸。
“你怎么……”陈恪行正欲开口,却被游锦冷冽的声音打断。
“闭嘴。”
陈恪行明智地住了嘴。
游锦望着漆黑幽深的洞穴,缓缓道:“这里是前朝北禁军旧营,我早些时候便收到消息,称这里疑似有人活动的痕迹,当时我便猜测是前朝余孽,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大到这种地步,竟敢主动送上门。”
陈恪行恍然大悟:“所以你故意让他们带走我,就是为了探他们的老巢?”
怪不得游锦一反常态地来救他,原来是早有预谋。
陈恪行松了口气,感叹道:“还好你用剑撑住了机关,这里机关复杂,要是回不去就……”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扑簌响声,上方微微震动,抖下一片烟尘。
那把剑颤了颤,随即从石壁滑落下来。
游锦眼疾手快,按住剑的一段,却终究抵不过石板的强硬,只能眼睁睁看着洞口完全闭上。
陈恪行:“……”
望着游锦阴晴不定的脸色,陈恪行弱弱道:“我发誓,我之后一定闭嘴……”
游锦瞪他一眼,捡起剑,举着火折子上前走了几步。洞穴幽深,火光有限,入目尽是黑黝黝的石壁,也不知前方是何物。
陈恪行先前被刺了一剑,又被刺客颠来覆去扛到这里,如今暂时安全,他才感受到左肩的血黏糊糊的粘在衣服上,那道三指宽的伤痕也重新作痛起来。
于此同时,不知是不是这洞窟的原因,他感到周身冰凉一片,简直像是在冰窖里一样,但见游锦行动如常,便把原因归结为自己没有内力的缘故,忙跟上越走越远的游锦,急忙道:“游大人!在下也略通机关之术,等等我……”
已修改∽
无能的作者终究高看了自己,还差一章没修改完[托腮],明天一定修改完!之后就可以更新章节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遇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