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信任

穆闵预定的包厢有个看台,正好能将擂台一览无遗。

擂台大乱斗即将开始,裴素霓一手凳子一手酒壶的在看台上落了座,居高临下,很快便找到了在台下候场的黎年。

二人隔空相望一眼,楼上人便目送着楼下人上了比赛台。

穆闵在她身边站定,趴在栏杆上向下随意一撇,忽然惊喜过望:“祖宗,你可终于现身了!”

下一瞬,他的气场又消沉了下去:“哦呦......怎么还上台了,这不纯纯添乱么!”

他探出身,朝着擂台正要喊些什么,忽然想到裴素霓在场,于是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快步向外走,不过刚迈出第一步就给不明物给绊的单腿跪地了。

裴素霓默默收回那只捣乱的腿,跟个没事人一样的抿了口杯子里的酒:“咱们十一殿下上台了?”

穆闵僵在原地:“你怎么知道的?”

裴素霓不知道穆闵问的是哪件事?

是问她知道今日的会面之人一事,还是她知道他刚刚口中的祖宗是十一殿下一事。

但她懒得深究,只是随口一道:“掐指算的。”

裴素霓朝着台上晃了一眼,不出意外找到了方才路上跟自己相撞的面具男。

不,现在应该叫他十一殿下宫澈才是。

宫澈从容走上台,大方得体的拒绝来周围每一个因为见他气度不凡而想要短暂结盟的人,他穿过层层阻拦,最终抵达了黎年身边。

刚才在街上人挤人,空间太小,视野有限,加上她被撞得胳膊生疼,根本来不及留意宫澈腰间那枚别致的玉坠,上次见面她便瞧着眼熟,这次再见,她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原因了。

台上的黎年也是现在才正经留意到玉坠,在宫澈上前来致以问候的时候,他根本顾不上礼貌回应,脱口道:“你身上的玉哪来的?”

宫澈摘了面具随手扔在地上,那双桃花眼微眯:“不久前我向裴大小姐问过相似的问题,问她身上的宣王令哪里来的?那时候她什么也没有回答我,所以现在我也不打算回答你。”

看台上的裴素霓在同一时刻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缓个劲后在心里寻思:“这十一殿下不会在台上跟黎年骂我了吧?”

大乱斗分两场,赤手空拳不以致选手死为基本准则,第一场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随时可上台加入,香燃尽之时,台上剩下的人进入第二轮乱斗。

第二轮乱斗开始后再被打下台则算淘汰,直到打到台上剩最后两到三人时绣球便会落下,谁抢到谁就是赢家。

讲规则的人说完,敲下手中的锣后比赛便正式开始了,众多武者赤手空拳,很快混战在一起。

一炷香的时间悄然流逝,当香燃尽时,台上只剩下不到二十人的身影,黎年和宫澈自然立于擂台正中央。

第二轮开始,台下围观看热闹的便开始纷纷为他们看好的人加油助威。

随着擂台上留下的人越来越少,气氛愈发紧张,黎年与宫澈的身影交错,拳脚翻飞,在外人看来打的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叫好声不绝于耳。

看台上,裴素霓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背靠栏杆,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微微侧身,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擂台上只剩下那二人时绣球才忽然从天而降,在场的都知道,拉锯战毫无意义,抢到绣球才算真正的赢家。

有人大概害怕打的难舍难分的二人注意不到这点,特地喊了一声:“绣球来了!”

话音尚未落下,黎年与宫澈便同时跃起,触碰到绣球的一刻却撞在了一起,绣球脱手,飞向半空。

短短一瞬,台上二人又过了数招,在绣球即将落地前,其中一人或拳或脚总会再次将绣球送上空。

他们似乎并不在意绣球的归属,相对四眸中充斥着浓浓火药味,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穆闵在上面没闲着,心中默默给两人碰到绣球的回次计数:“不好意思啊裴大小姐,看来这次是我们殿下略胜一筹。”

那些围观看热闹的应该察觉不到,这绣球几乎已是宫澈的囊中之物,别看他们打的似乎难分伯仲,但黎年显然已开始疲惫,隐隐有招架不住的预兆。

裴素霓无言喝着酒,什么都没干也给穆闵弄的一脑门子冷汗,他尴尬地笑了笑,心中骂着宫澈,嘴上也不忘讨好着裴素霓:“我们殿下不过是想和子誉哥切磋一下,哪怕最后胜了也会将绣球还回来的。”

裴素霓抬起眼皮:“殿下的武艺我也领教过一二,的确出神入化非常人能及......别紧张,我又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

穆闵干巴巴咽了一口唾沫,见裴素霓的眼神一变,他身上跟过了电似的,啪的一下就站直了。

裴素霓慢悠悠地将酒都倒进嘴里,手腕一翻,酒杯直直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好打在半空的绣球上,瞬间将其打爆。

“但打了这么久没结果,我确实也看腻了,你觉得呢穆世元?”

绣球破碎的那一刻,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场比赛的落幕。花瓣顺着晚风吹进了看台,粘在了穆闵的额发上他也顾不得摘,只是连连陪着笑,然后赶紧去叫人去处理这场裴大小姐钦点的无冠比赛。

裴素霓见包厢内外除了自己也没人,整了整衣服后也下楼了。

刚刚在看台上就瞧见三落、吕奎还有那个半血杂种在侧台看热闹,她在最外层一脚蹬上边围的墙,几个跨步便到了她们身边。

宸风一见她便恭维道:“两个男人打了半天,竟然不及裴大小姐一杯子扔过来那下精彩。”

吕奎扯着她的胳膊:“对啊对啊,素素你刚刚那个可以教我吗?”

裴素霓下意识摸着吕奎的头哄道:“等有空了教你。”

宫澈在散落一地的花瓣中找到了一枚雕着鸳鸯绣球花花纹的银制小球,幼童手掌般大小,是每年这个时节女子挂在腰间做装饰用的,而在绣球中藏一个这样的小球算是主办方别样的心意。

趁着主办方在台上解释今年的意外,他拾起小球跳下擂台,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向了三落,将手里的小球递过去:“抱歉,只剩下这个了。”

三落道:“地上捡的我不要!”

宫澈道:“等下我给你寻一束更大更好看的。”

三落道:“我刚刚听人家说这花是情人花......你认真的?”

吕奎抱着裴素霓的胳膊,以她觉得的小声说道:“我说了吧,殿下对落落一见钟情。”

宸风冷哼一声:“我看更多的是自作多情吧,跟他多说两句就是对他有意思,这种人我见多了。”

他上前拉住三落的小臂:“别理他了落姑娘,刚刚打赌说一定要拿下绣球,现在技不如人还拿着地上捡来的东西糊弄,真是厚颜无耻,丢他们宫鄢皇室的脸!”

听宸风这么一说,裴素霓总算知道他刚刚上来就夸自己的违和感在哪了,本来他正发愁宫澈要真赢了怎么办的时候,自己一个杯子打过来成了平局,刚好给了他嘲讽宫澈的借口。

宫澈将两人拉开,隔在中间:“厚颜无耻这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裴素霓偏了偏头,见穆闵领着黎年朝这边走来,果断迈步上前,一巴掌扣在正要拉开架势跟宫澈干架的宸风嘴上。

她无视耳边的呜哩呜喇,看向宫澈平静道:“都坐一桌应该无伤大雅吧。”

三落自觉这会没自己的事,正恍惚着,忽然手中一痒,宫澈背对着她将小球一股脑塞进了自己手里,随即用力握住,带着薄茧的指腹眷恋地轻蹭手背,引得她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

宫澈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朝她一笑,回过头答复裴素霓道:“自然,宫某相信有裴大小姐在,再大的风也掀不起什么浪。”

穆闵作为东道主,过来好声好气地将各位公子小姐迎上了贵宾包厢,原以为终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群人却因为座位起了争执。

“裴大小姐等人来者是客,我和我家师妹一定会好生招待各位的。”

“人是跟我来的,我要是客,那三落一样是客。”

穆闵扫了一圈包厢内诸位的反应,除了那位爷和那位姑奶奶,还有那位被反复提及的名为三落的姑娘外,大家都跟自己一样有些搞不明现状。

作为十一殿下亲信之一,穆闵强打起精神站出来企图维持局面,比如:强调今日是朋友局,坐下了就不分身份高低贵贱了,所以他作为东道主就厚脸坐在主位,至于殿下和裴大小姐你们顺位往下坐吧,让三落姑娘坐你俩中间行不行,别争了,后厨的菜都快凉了。

这方案成功让那两位大人妥协,穆闵赶紧招呼大家落座,并叫后厨上菜。等菜摆好,他便站起身举杯:“今天这顿是裴大小姐一行人接风洗尘的,穆闵前些日子有事在外未能第一时间去迎接,实在抱歉,先自罚三杯。”

他一连喝了三杯酒,又快又急,酒劲一下就上来了:“刚刚我说今天算是朋友局各位也没什么意见对吧,在坐的各位非富即贵,基本都是江湖朝堂上不好惹的人物,但是今天咱们不谈政治,只论私交,不如各位都先相互坦白一下关系呗,省的等会又打起来。”

裴素霓斟了一杯酒,越过三落举到宫澈面前:“十一殿下宫怀然,三落的师兄,郑丹英的高徒。九州地界可真是小,随便走两步都是熟人。”

宫澈也倒了一杯酒,双手举起与裴素霓碰了碰,微笑道:“裴大小姐,宫某的师妹这段日子承蒙您的关照,宫某在此谢过了。”

“不必谢我,应该的。”裴素霓一口干了杯中酒:“黎子誉是我爹的义子,我名义上的弟弟,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妹妹?”

三落急急拉着宫澈的手腕:“师兄,刚刚太乱了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位是我哥哥黎年,表字子誉,十多年前我们失散了,还好这次我有出来游历才能得以相认。”

裴素霓从没见过三落这样慌乱,那时候在凌武镇一群壮汉嚷嚷抓她去祭天、永安县城死里逃生,都没见过她情绪起伏这么明显过,仅仅是因为在宫澈身边才这样,还是她害怕宫澈去过度深究什么?

总不能是三落看出她打算利用信息差敲一笔,所以提前帮她亮牌了吧?

宫澈意味深长地看了三落一眼,重新斟满酒,站起身向黎年敬去:“落儿的兄长我得好好打声招呼。子誉兄,怀然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黎年目光落在宫澈腰间的那枚玉坠上,叹了口气道:“殿下,非得是我妹妹吗?”

见他明显不打算吃下这杯酒,宫澈将酒杯放回桌子,道:“子誉兄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落儿是我师妹,我俩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上未必少于你同裴大小姐。”

黎年道:“您将来可以选无数美貌清白的官女子为妃,实在没必要在我们这种罪臣之后身上浪费精力。”

裴素霓不是很懂黎年短时间内是怎么断定出这二人关系的,在她看来就是亲昵了些,可能都没互相捅破窗户纸,甚至自己现在强当恶人说不定都能掐灭那刚升起的火苗。

不过宫澈腰间那块玉上刻的字,她这下看清楚了——落。

她朝三落招了招手,让人往自己跟前凑了凑,低声问道:“你哥跟我说过,黎家儿女人手一枚刻有本名的玉作护身符,非极为亲近之人都不可乱摸的,你怎么还让别人带身上了。”

三落顿时红了脸,竖起食指贴在嘴巴上:“就当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吧,你别和我师兄说。”

裴素霓隐隐猜出黎家这枚玉坠送出去则代表特殊的含义,她向三落假装出自己很懂的样子的同时,狠狠剜了黎年一眼,心道:“你小子居然还有事瞒着我,一瞒瞒十几年,好样的!”

穆闵听着桌面上话头不对,赶紧圆场:“不是说今天不谈政治了么,怎么又扯到皇子妃子上了,子誉哥你的不是,得罚一杯!”

黎年利索地满了一杯干了,喝完后还将杯子倒扣在半空,看了一眼穆闵:“可以了吗?”

穆闵哈哈一笑,连说两声“可以”,脚下也没闲着,往一旁狠狠来了一下,踢得某个皇子没忍住闷哼一声,见他装作没事人似的,不着痕迹地伸手下去拍了拍衣摆,穆闵那一刻觉得自己要被气出内伤了。

吕奎大抵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各怀鬼胎的局,浑身上下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一时能求助的也只有和她相对熟悉的宸风。

她往宸风一侧靠了靠,把声音压了又压:“咱们是不是不该来啊?”

宸风无畏一笑,没有说话。

裴素霓不知道是真饿了还是懒得搭理人,从头到尾夹菜的筷子就没停过,等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又开始品酒,反正从头到尾绝不主动开口搭话的样子给穆闵看的愁的,在心里止不住骂爹哭娘。

他攒这个局是为了促进他家十一殿下和裴黎二人的关系,半路杀出三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先不提,毕竟人家看起来都不是常人,但殿下和裴黎的关系怎么看起来这么糟糕?隐约还有针尖对麦芒的趋势......

完了,往远了说自己把郑先生交代的事全搞砸了,往近了说自己回家连老爷子那都交不了差,这回家不得挨一顿毒打?

本来他想的挺好的,把子誉哥拉过来,再跟裴大小姐搞好关系,老爷子一看自己这么能干,高兴地一拍大腿,他和那小户出身的老相好的事不就成了。

不过现在看来,基本黄了......

“那个......裴大小姐、子誉哥,前阵子我不在没能好好招待你们,现在既然我回来了,那断然没有让你们继续住客栈的道理,刚刚我已经派人回去递话了,给诸位都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等吃完饭了咱们到客栈把行李一拿就可以直接回去休息了。”

裴素霓慢悠悠开了金口:“不用,我们客栈住的挺舒服的懒得挪窝,但你这话提醒我了,黎穆两家交情在这摆着,来这么久都没上过门确实不应该。明日我们会去拜谒穆老爷子一趟的,世元兄就别瞎操心了。”

她正说着,余光瞧见宫澈将一只剥好的虾放在三落碗里,并轻声问道:“行李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三落摇了摇头。

他继续道:“那等下和我直接回穆家,行李我叫人给你取。”

不等三落表态,裴素霓直接插了进来:“殿下,搁我眼皮子底下抢人不合适吧?”

宫澈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从容地看了过来:“她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裴素霓道:“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啊?”

在场氛围又紧张诡异了起来,穆闵抬手盖住一脸苦涩,心道:“我这张嘴怎么就这么贱呢!”

这时,半晌没动静的宸风道:“哎十一兄,我突然想起个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他身边吕奎小声嘀咕道:“不知道就别吭声,就你长嘴了?”

宫澈道:“锡戈兄但说无妨。”

宸风摆了摆手:“我现在不是草原的使者,那个名字就别叫了,我的中原名字叫宸风,这是昔年某位大人物特地给我起的,我很中意,十一兄可得记好了。”

宫澈道:“我记住了,所以宸风兄你想问我什么?”

宸风道:“永安县城这几年受灾严重,前阵子又闹出了些小风波,萧凉当廷无力管,更不想管,所以将烂摊子扔给了大鄢。”

他的目光从黎年三落脸上分别扫过,一字一句道:“听说大鄢因为县城举着昔年叛臣黎照的名号,故为铲除余孽,更为杀一儆百,于是血洗了永安县城,没留一个活口。十一兄当时也在前线,不知道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他口中的叛臣黎年之后就在面前坐着,宫澈真有吸纳之意就必须要给个交代。

三落问:“你下的令?”

“不是我。”宫澈立刻否决:“当时裴大小姐说你朝东去了,我连夜就走了,半道上才收到那个将领私自下令滥杀的信。如果我在,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宸风不屑地笑了:“你说你走了就走了,证据呢?你虽尚未封王,但好歹也是皇子,那些守在边境的将领士兵,哪个敢不替你说话?落姑娘,他们宫鄢皇室造谎有一手的,黎家不就是最好的血例。”

裴素霓抿了一口酒,心道:“这半血杂种今晚攻击性这么强,倒是省了我不少口舌。”

宫澈也觉得宸风这番突如其来的发难有些棘手。

永安县城一事他非主谋,但桩桩件件多少也参与了,对事情的大致走向与可能发生的结果都有预计,所以此刻当着三落面,他真说不出自己与此事毫无关系。

“落儿......”

“师兄你不用多说什么,我信你的。”三落笑着说道:“你说的我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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