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赌约

距离三落进宫还有几日,宫澈趁着这段空闲,拿来一套男装让她换上,随后便带着她悄然来到了一个地下赌场。

刚踏入这里,一股混杂着浓烈旱烟味和令人作呕的酒臭便铺天盖地袭来,熏得人几欲作呕,整个环境昏暗而嘈杂。

三落在这样的氛围中努力适应着,目光扫视着四周。

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了一处赌桌上,只见近日踪影不明的哥哥黎年正坐在那里与人博弈,对桌的人咬咬牙压上了全部家当。

他们的四周围了一圈人,纷纷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地盯着赌桌,神色各异。

有的人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似乎比当事人还要在意结果。

有的人则眯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揣测着双方的胜算。

当黎年掀开盅子,赢下所有筹码的那一瞬间,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叹声,与他对赌的那个人则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旁边那个为黎年欢呼的男子,脸上洋溢着狂喜的神情,嘴里还不住地夸赞道:“李兄运气真是太好了!”

被称呼为李兄的黎年从容地微微一笑,道:“承让了。”

而那个输得倾家荡产的人却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大喊着黎年出千,气急败坏地要掀桌子,几个壮汉迅速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架起来扔出了门外。

这边的宫澈淡定地向过来迎接的人出示了一块牌子,那人立刻会意,将他和三落领到了一个小包厢内。

没一会儿,黎年也走了进来,看到三落,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后脸上便浮现出明显的不悦:“殿下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三落不服气地回应道:“我不能来吗?”

宫澈笑着给黎年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她也是担心你,缠着我问了好几天你到底去哪了。”

黎年道:“究竟是她担心我,还是翊王殿下自己担心我?”

宫澈道:“都有吧,毕竟这里是秦理人开的赌场,我自然担心有人认出了子誉兄,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你也知道,你现在在秦理的名声不太好,算是半个叛徒了,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让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裴大小姐交代?”

黎年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拉了张凳子坐下,将桌子上的盅子推了一个至宫澈面前:“殿下,来都来了,不赌一局吗?简单点,比大小就好。”

宫澈接了盅子,问:“赌注是什么?”

黎年道:“您和我家那位大小姐的全部计划,如果子誉侥幸赢了,还请全部告知。”

宫澈笑道:“如果输了呢?输了你就从此老老实实待在大鄢,我保证,总有一天会为黎家平反,你和你妹妹在这里依然是荣华富贵一生,绝不比秦理差。”

“听起来不论是输是赢,我好像都不亏。”

黎年漫不经心地拿起盅子,右手轻轻一扬,动作洒脱而随意,明显是个老手。

忽然,他手臂猛地一挥,盅子“砰”的一声重重磕在桌子上,稍作停顿后,他手掌缓缓掀开盅子,三个红六便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雕虫小技,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接着,他又抬手比了比,意在说该轮到宫澈摇骰子了。

三落被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两步并作一步凑到黎年身边,仔仔细细看着骰子和盅子,想找出有没有什么机关所在。

宫澈相比她淡定了许多,但也掩眼神中的震惊:“怪不得裴素霓极力向我推荐,让你来接触曹吉力,这么看来你的近来所赢,并非全是气运所致。”

而且这么一看,裴素霓似乎也不是想要让黎年借此与秦理私下联络,是真的想帮他扫清障碍了。

暂时放下偏见与芥蒂的宫澈松了口气,同时也在心里琢磨,是不是应该想办法直接或间接助力一下裴素霓的少帅之路,回个人情。

三落学着黎年的样子将骰子摇了又摇,别说三个六了,连两个相同花色都摇不出来,懊恼地将盅子推到哥哥面前:“教我!”

黎年问道:“学这种东西干什么?”

三落反问道:“裴小姐会吗?”

黎年道:“她肯定会,毕竟这是以前我们俩一起练的。”

甚至裴素霓还自学成才了不少小把戏,她那组私军的第一桶金,就是靠着在地下赌场出千得来的。

三落一听裴素霓会,双眸一亮:“她可以会,那我为什么不能?”

“......”

黎年一时无法反驳,只好向宫澈投以求助的目光,相信殿下肯定也不想让落儿沾上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宫澈拉住三落的手腕,将人带到自己跟前:“过些日子吧,你马上就要进宫,赶不及学会了。而且,现在找到师娘要紧,这种消遣的东西,回头我陪你一起学都行。”

这边将人哄好了,他又转过头对黎年道:“曹吉力的事情快收网了吧?”

黎年点了点头:“这件事的前期,我应该算是最大功臣了,殿下可以在刚刚那个赌约之上再额外给个赏赐吗?”

宫澈侧目看了眼三落,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一瞬便知道了黎年的心结在哪。

“给她写封信吧,来这么久,一封信都没往回寄过,挺不应该的,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瞒过她在秦理那些敌人的耳目。你尽管放心写,这次我也不会干涉内容,毕竟我没有偷窥别人**的兴趣。”

黎年站起身行了一礼:“谢殿下!”

起身后,他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道:“殿下,或许有一天我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大鄢的一切随她而去,但现在,子誉大仇未报,匈奴不除,又何以安家呢?”

宫澈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兄长这样,倒是显得怀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没有气量了。”

黎年道:“我现在还担不起翊王殿下的这声兄长,你们二人成婚之后再改口也不迟。”

作为臣子,他始终应该保持一颗恭顺敬畏之心,不可僭越与皇子称兄道弟,即便以后三落成了皇妃,他的身份也不会随之改变。

宫澈倒是不讨厌黎年现在的态度,顺势客气道:“早晚的事,兄长不必太过教条。”

黎年道:“该守的规矩是要守的,这样对殿下、落儿,还有我,都好。”

几日后,三落正式前往玉芙宫去报到。

她在玉芙宫主殿上,见到了那位容颜绝美且盛宠不断的南贵妃,当真如传闻中那般艳丽迷人,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后,贵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宫女领着她在偏殿住下,似乎并不知道三落与她那位便宜儿子的关系。

头两个月过的还算太平,三落与宫中其他人的相处也算颇为融洽,但听说皇上的身体状况愈发不佳,这两个月几乎就未曾踏入过后宫,然而众人心里都清楚,倘若皇上要来,那多半还是会首选玉芙宫。

当皇上真驾临之时,三落跟着全宫上下一同出来恭迎,她站在队伍的后面,遥遥望见了皇上身旁的大太监,瞬间她便认出那个跟在皇上身后的大太监,正是此前在赌场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曹吉力,那个曾将她哥哥唤作李兄的人。

之后,三落通过与宫内关系要好的人一番打听,得知原来曹吉力竟是个极度好赌之徒,别看他身为皇上身边的红人,私底下收礼不断,可他却毫无半点积蓄,那些钱财全都在赌场上输了个精光。

到了后半夜,三落猛地被惊醒,只听到曹吉力那焦急万分的声音扯着嗓子大喊:“快去速速请太医来!”

三落披上外衣,慌忙起身奔向贵妃的寝殿,到了殿外她自报家门,表明自己是太医署之前派遣来的医女,能够做一些急救。

寝殿内,宫人早就乱作一团,南贵妃则已吓得花容失色,在宫人的搀扶下站在一旁,手上紧紧地绞着帕子,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三落进来后给贵妃行了一礼,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病人身上,见皇帝在床上剧烈地抽搐着,还不停地呕吐,毫不迟疑地打开针包,过去给皇帝扎了几针,神奇的是,皇帝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太医匆匆忙忙地赶来,经过诊断后直夸三落处理得极为及时,甚至说倘若再拖延片刻,皇上恐怕就会有性命之忧。

南贵妃喜不自禁,当即取了手上的镯子赏给了三落。

崇元帝苏醒后,也召见了三落,对她赞誉有加,南贵妃在一旁提醒道:“皇上,选医女入宫一事,是翊王提议并一手操办的,还是翊王有先见之明,让太医署给各宫分了会医的宫女,在突发时刻及时到场,皇上您这次才能安然无恙啊!”

崇元帝听后,也觉得甚是有理,点头道:“的确如此,等下朕定要好好赏赐澈儿。”

接着,他看向三落,笑道:“你此次功劳极大,几乎是算朕的救命恩人了,朕现在也要赏赐你,你家里可有兄弟?如此大的功劳,赏你家兄弟一个世袭爵位都不为过。”

三落垂着头,沉默不语,心中思绪翻涌,暗自想着,当年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不是也这般随意地坐着,只是上下唇轻轻一碰,黎家就成了大鄢的罪人。

她的父亲在旧都死战却没有后援,那些与父亲交好的朝臣不是下狱就是被贬谪,家中侥幸逃到南境的叔伯婶嫂全部人头落地,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这个人的一句轻飘飘的话。

崇元帝见她半天不说话,有些疑惑:“怎么,没想好为你兄弟求个什么官?”

三落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奴婢......是孤儿,读过两本医术,蒙翊王不弃,给了个入宫侍奉娘娘的机会,奴婢已不敢再多奢求。”

崇元帝微微一怔,随即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那朕便赐你些别的。”

南贵妃也趁机表态:“那今后你就跟在本宫身边,给专门本宫调养身子好了。”

崇元帝听到南贵妃的话,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跟个没事人似的,笑着跟她调笑:“是啊,调养好了,爱妃还要给朕生个皇子呢。”

南贵妃红着脸佯装生气地轻轻打了一下崇元帝的胳膊,三落见状,自觉跪安告退。

这件事过后没几日,南贵妃便悄悄单独召见了三落,屋内只留着她从府邸带过来的贴身心腹碧儿,其他人都已支开。

三落一见这阵仗,大概猜到了她叫自己来的目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只见贵妃娘娘轻轻抬手,碧儿心领神会地给她端上了整整一大盒黄金。

三落退后半步,跪在地上连声说“不敢”。

南贵妃则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本宫知道你有个嗜赌成性的哥哥,殿前不愿承认也在情理之中,但他终究是你哥哥,将这些金子拿去跟他断了联系,从今往后你就是这玉芙宫的人了。”

这是宫澈给三落伪造的身份,预防南贵妃的检查。

身不由己的少女最容易引起同情,也更容易给人一种好拿捏的错觉。

三落抬头仔细打量起了这个与师娘南锦笙的妹妹,她们容貌相像,但三落实在无法将二人的面庞重叠。

她的记忆里,南锦笙举手投足是生俱来的优雅与端庄,她总是云淡风轻的,身上散着股跟郑丹英相似又不完全相似的超脱气息,她的目光悠悠望向自己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灵与渺茫,像是经历过无数风雨洗礼后沉淀下来的青莲,静静绽放在尘世的喧嚣之中,散发独属于她的那份芬芳与璀璨。

而眼前的南贵妃,南锦玥那张逐渐衰老的精致皮囊下,空洞的灵魂只有对子嗣的渴望,与抓住一丝希望的疯狂,这一切让三落觉得后背发凉,特别是她在诊脉后发现贵妃竟然有过滑胎的迹象,可据她所知,贵妃在入宫以来并未有过身孕。

南贵妃急切问道:“本宫身体怎样,如何才能有孕?”

三落犹豫片刻,道:“娘娘接触过匈奴人?”

南贵妃愣了愣:“此话怎讲?”

三落道:“娘娘体内似乎有阴莠草的余毒,此草是漠北草原独有的,毒性不大,但长期服用还是会对人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这不是什么常见毒,因为阴莠草长的与寻常草木几乎无别,只是口感略有奇特,发甜苦,得人亲自尝了才能辨认出来,所以一般没人会特地用这种既费时又费力的毒药害人,时间一长,别说普通人了,连常年在草原生活的游牧一族都没几人还能知道这种草了。

三落现在能辨认出来还是有些机缘巧合的,那个混血王子宸风体内,能和桃冶谷无花蔓相抵相克,让他不至于当场毙命的毒就是阴莠草。

后来,三落也在纪莲生前整理出的手记中,见到了这种草的描述,所以才能顺利制出相应的解药。

南贵妃体内有过中阴莠草毒的痕迹,但剂量极小,都不到宸风的十分之一,似乎刻意控着度,如果不是三落之前见过宸风的脉象与症状,恐怕也会和普通医师一样,将贵妃诊断为身娇体弱又因无子嗣而焦虑,造成了体内淤堵不调。

看来下毒的背后之人并不想让她死的太早,确切说,不想让她在未来的某个阶段活着。

三落给南锦玥写了个方子,交给了她的心腹碧儿,说道:“娘娘还年轻,荣恩正盛,把身子调养好了,孩子是迟早的。但现在,您应该好好地查查,这毒究竟下在了哪?”

南锦玥立刻给碧儿嘱咐道:“此事不要走漏风声,单子上的药你也要亲自去抓去煎,就说是本宫治月信的药,不容旁人插手。”

按照规矩,医女不同于一般宫女,每月十五是可以出宫回家探望一次的,但自三落给南贵妃诊出病后,贵妃一天天就疑神疑鬼的,吃穿用度皆要让三落悄悄检查过一遍,才能放心地吃用。

故此,三落便日日待在她的身边,根本没有出去的闲暇。

可说来也奇怪,贵妃娘娘身上的毒素明明是日积月累的,应该就是在吃穿上做了手脚,整整一个月,三落却一点没找到毒源。南锦玥近来也是若有若无的试探着她,看她是不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胡说八道。

就在她没回去的这个月,翊王府显得格外的热闹非凡。

枭嗣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个古灵精怪的姑娘。

这姑娘笑起来那两个浅浅的酒窝,格外的惹人亲近,才来了没几天的工夫,她就已经和王府上下打成了一片,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然而,唯独在面对枭嗣的时候,她就像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只要枭嗣随便逗弄两下,她立马就会炸毛。

炸毛也就罢了,大家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姑娘的身手竟也如此不凡,经常能把枭嗣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枭嗣也是够犯贱的,完全是记吃不记打,总是不知死活地去撩拨人家。

这天,枭嗣大概是抢了她的发簪子,她急忙跑去拿,可碍于身高的差距,枭嗣抬起手,她就算踮起脚尖也根本够不着。

周围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她一气之下抬脚就狠狠踹在他的小腹上,直接将人踹倒在地,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跨坐在他的后背,拿到簪子了她也不起身,任由身下的人挣扎,周围的人见状都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楚兮,不得无礼!”

楚兮那得意的神情微微一怔,麻溜地站起来立正,乖乖地行了一礼:“子……子誉少爷。”

接着,她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低着脑袋,手指不自觉地搅动着衣摆,而周围的人也都识趣地赶紧散开了。

枭嗣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肚子,脸上却还带着那副欠揍的笑容,看着楚兮那副乖巧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黎年走上前来,看着他们俩,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他这几日忙的宿在外面没回来,王府里居然突然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他随后问道:“楚兮,你怎么在这,小姐呢?”

楚兮道:“不知道,小姐让我自己先跟着这家伙来,说她随后就来,也有可能不来,叫我在翊王这里等消息。”

黎年神色黯淡了许多,顿了顿又问:“那她就没说如果来的话,来做什么?”

楚兮想了一下,小姐真的什么也没交代,但还是下意识道:“当然是来看子誉少爷啊,你离家这么久,就写了一封信过来,也太薄情了。”

黎年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半个月,崇元帝再次病倒,连日高烧不退,宫澈与诸皇子进宫轮流侍疾,人多眼杂,他趁机抽身来见了三落,听了她在玉芙宫的所见所闻,思索片刻,道:“我早知道她买通了太医署那几个太医为自己所用,原以为是想借太医之手对付后宫那些嫔妃,没想到是要隐瞒自己入宫前已有过身孕一事......那她还能生吗?”

三落摇了摇头:“娘娘早年滑胎伤了身子,没养好就被下了阴莠草,这些年的缓慢侵蚀,身体早就被蛀空了,就算能怀上也保不住。”

宫澈道:“我记得你和师娘研究过这方面的猛药。”

三落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急道:“师兄,这法子弄不好会一尸两命的!”

宫澈道:“你把方子开给她就行,用不用她找人问了之后自有定夺。”

三落知道现在凭他们自己找,应该是找不到师娘南锦笙被囚禁之地了,不如直接引蛇出洞,让南锦玥自己领着他们去。

“玉芙宫或许内有乾坤,但以我的能力恐怕摸不进去,你,乃至你的手下都是些男人,不能深夜在宫里流窜,要是被抓住了也不好解释......”

宫澈背着手,靠在宫墙边沉默了一会,道:“这个你倒是不用操心,无非是我欠她一个人情的事情。”

“谁?”三落问道。

她怎么不知道师兄身边有这么厉害的女人?

宫澈笑了笑,道:“过两天你就知道,说不定到时候还得你帮她打个掩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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