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窑里那一公斤石英砂,烧了三个时辰才达到预期的温度。楚枫将烧好的溶液用事先准备好的铁管,按前世刷视频看到吹玻璃的法子,试着吹了吹,腮帮子都吹得酸痛了,吹出来的东西不是歪就是破。
阿十兄弟也尝试了,吹不出一个像样的。
最后只得让江海去找了个吹糖人的来。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很快就吹出几个规整的玻璃泡。
楚枫忙钳了几小块玻璃液黏上,简单修整过后,玻璃泡就变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
另外又吹了几个大小不一的花瓶,也用模具做了几张玻璃板。如今的技术肯定做不出大张的玻璃,但巴掌大的没问题。一公斤的溶液用得七七八八,做出了十几样东西,都放入退火窑中,等着明日才能看结果。
做完这些,已经是酉时。楚枫抹了把汗水,对阿十兄弟道:“这明天退了火才能看出成效,咱们就看看玻璃质感就行了。”
阿十一脸兴奋道:“我看那质感错不了,能吹那么薄,我都看到透光了。”
“光是薄不行,还得冷却后不破不裂才行。”楚枫一边解开挽起的袖子,一边道,“今日没啥事了,这退火窑让人看着就行。也没啥事了,我去接我夫郎下工了。”
“我与你同去。”阿十与阿玖异口同声道。
阿十转头看向阿玖,不解的问:“我去接你嫂子,你去干啥?”
阿玖吞吞吐吐半晌后道:“我……我去蛋糕铺子看看。”
楚枫瞥了他一眼,暗自吐槽:“分明是知道猪儿虫来府城了,找借口去见人家。”
几人到济世堂时,玉哥儿正摊着两只手,坐在那里抽泣。
楚枫见状,几个箭步上前:“手烫着了?你表哥有没有事?”问着话,目光却未落在玉哥儿手上,而是四下寻找夏初身影。
阿玖听到玉哥儿烫伤了,慌忙中将挡在他前面的阿十一把推开,蹲到了玉哥儿跟前。
阿十猝不及防被他弟推了一下,往旁边趔趄两步才站稳,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弟捧着人家小哥儿的手问:“伤着哪了?让我瞧瞧。”那声音说不上是焦急还是温柔,总之听着怪怪的。
玉哥儿抬眼看着阿玖,委屈巴巴告状:“表哥……表哥让人扎我手指缝。”
夏初听到外头对话,掀帘而出:“你怎不说为何扎你?”
玉哥儿缩了缩脖子,眼神心虚地瞟向楚枫,不敢再有所抱怨。这时韩简方也从后面出来,将手上的针灸包抛了抛,对玉哥儿笑得格外欠。玉哥儿见状吓得立即将手缩回来,直往身后藏。
阿十见状忙道:“别,小心。”
话音未落,玉哥儿又痛得“嘶”了一声。
楚枫问夏初:“怎么回事?他手怎么了?”
夏初看了看阿玖与玉哥儿才道:“他吃太多……”
今日玉哥儿说是来照顾夏初的,但韩简方将他该干的活全抢了,他就没事可做。人要闲下来,嘴就闲不住。他一会儿去隔壁找他小阿叔要蛋糕吃,一会儿又去灶屋尝口蛮儿给他表哥炖的汤,一会儿又借口他表哥怀孕要吃酸,跑去蜜饯铺子买了一大包蜜饯和干果回来。忙活一天,到下午撑得脸都白了。
夏初无奈将他拉过去,让韩简方练习扎四缝。刚扎完,如今指节中间还冒着黄水和血珠,所以他才摊着手坐那里委屈。
阿玖知道原因后松了口气,轻轻朝那手指吹气:“下回买山楂蜜饯,那个消食。”
“嗯。”玉哥儿瓮声应着。
阿十终于看出点门道了,他用手肘撞了下楚枫,压低声音问:“瞧出什么没?”
楚枫却恍若未闻。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在夏初身上,而是穿过夏初,死死盯着后院里的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身道袍,手拿一支草药正讲解着什么,距离远听不到声音,但五官与楚枫记忆中的人别无二致。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喊出一个字,但无人听见。
夏初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那是希悦的母亲,玄素道长。先前同你说过的,曲神医的后人……”
“你说她是谁?”楚枫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扬高了声音。
阿十也注意到楚枫的异常,没再探究他弟的事,提醒道:“咋滴?没见过出家人吗?别这样盯着我岳母看。”
楚枫这才收回视线,同时确认那并非自己记忆中的人。虽然五官相似,但两人气质全然不同。
可为何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思及此,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自己与原主外貌的相似——莫非,这人也是平行时空的老妈?
没错,玄素与楚枫前世的老妈长得一模一样,刚猛然一见,他还以为老妈也穿越过来了。
玄素似有所觉,转头望来。见这边众人都在看她,她下意识理了理鬓发与衣袍,这才缓步走近,对夏初温婉一笑:“夏夫郎,不为我引见这位公子吗?”
夏初连忙道:“道长,这就是我相公楚枫。”
玄素闻言神情微怔,“出...出峯?”
“岳母,”阿十在一旁解释,“是‘楚天千里清秋'的楚,‘枫叶落纷纷'的枫。”
“哦,”玄素恍然回神,浅笑道,“好名字。”
楚枫暂时收了心中疑惑,对玄素躬身行礼:“早听夫郎盛赞道长妙手仁心,今日得见,果然相由心生,道长慈心似月。”
距离拉近后,楚枫更确信这不是他老妈,老妈鼻侧有颗黑痣,玄素脸上没有,还有老妈性格向来风风火火,哪会像玄素这样言笑温婉。
“信士过誉了。我也常听夏夫郎提起你,虽未谋面,却也算旧识。”玄素凝视楚枫,不知是不是听了太多关于他的事,还是这名字的缘故,明明今日才初见,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楚枫笑道:“往后我会常来济世堂接夫郎,道长莫嫌叨扰才是。”
“怎会?你二人鹣鲽情深自是好事。”玄素说着瞥向阿十,意有所指,“贫道虽是方外之人,也乐见你们年轻人出双入对,和顺美满。”
阿十会意点头:“岳母,怎么没看到希悦?”
玄素手指旁边道:“她带着蛮儿与水仙在药房那边整理药材。”
“那我去找她。”阿十说完便往旁边药房去了。
玄素对夏初二人道:“庄子路远,你们也先回去吧。”
“那这里就有劳道长了。”夏初说完对一旁的韩简方道:“今日教你的,晚上再用人偶练习一下,别再将针陷里面了。”
韩简方乖巧点头:“好的,夏大夫。”
玉哥儿瞟了一眼韩简方,凑近阿玖小声告状,“就是他,他都还不会,表哥就拿我给他练手,他扎人可疼了...”
阿玖看了韩简方一眼,问玉哥儿:“那我将他赶走好不好?”
“啊?”玉哥儿有点傻眼。
同样傻眼的还有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韩简方。
“他不是欺负你吗?我将他赶走为你出气。”阿玖说得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玉哥儿闻言急了:“那也不用赶他走啊,他...还是挺好的,帮我照顾表哥,还会给人治病。”
阿玖故意虎着脸道:“可是他扎人很痛,都将你手扎出血了,你不讨厌他吗?”
玉哥儿立即道:“不讨厌,不痛,已经不痛了”说着还捏几下手指,强忍着指节处的疼痛,晃着拳头给阿玖看,“你看,真的不痛了,连肚子都不胀了。”说完拍了拍肚子,一脸轻松的模样。
阿玖这才语气勉强道:“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暂时就不赶他走,不过,他要是再欺负你,我就不准他在这里学医了。”
玉哥儿终于松了口气,皱眉看着阿玖:“你怎么这么霸道?”
阿玖:“......”
韩简方也默默松了口气,再看玉哥儿也不觉得那么碍眼了,他本只是孩子心性,跟玉哥儿争风吃醋罢了,今日相处一日下来,发现这人虽比自己大几岁,但心性还不如自己呢。
就是个小傻子。
楚枫拉着交代完事情的夏初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玄素,但很快错开眼,对还坐着不动的玉哥儿道:“你与我们一同回去,还是等你小阿叔一起?”
玉哥儿看了看还蹲自己面前的阿玖,小声道:“我要回去了。”
阿玖这才放开他手站起身:“好,你明日别吃太多,我让蛮儿从王府给你带消食汤来,你表哥就不会再扎你手了。”
玉哥儿刚瞄到楚枫神色不好,还以为是自己引起的,此时看着楚枫的背影,他凑近阿玖小声道:“你能不能跟我大哥说说,明日还让我来,你跟他说,明日起我一定好好照顾表哥。”
“好,”阿玖爽快应了,“你明日听话,别乱吃东西,我就跟楚大哥说。”
玉哥儿忙不迭点头:“我现在打嗝都是奶油味,再也不吃蛋糕了。”
今日回家早,楚枫和夏初在庄子外就下了马车,直接去地里看石头他们地耕得如何了。因为要赶着时节将庄稼种下,楚枫让做手工的都先停了,连学堂都休学几日,如今各家都在地里忙活着。
夏满仓父子和石村长帮定北王府劝说山民搬迁告一段落后,如今又在帮忙安置难民,还没有回来。石绍北和石绍南化冻后也去开矿了,没在庄子上。
夏有田也去接手阿十从草原上换回来的牛羊了,所以他两家的地则由张康和张安在试验新农具。时间太赶,几人只做出了几件样品,如今也就够庄子上这几家人用。
这些地里,除了楚枫带着逃难过来的一帮人外,还有墨家。
墨家是前几天才搬过来的。江海征求夏初同意后,就让墨家也在庄子边上安了家,分的地也是挨着大家的,往后就算同村了。
如今墨家的地里,墨家兄弟正用刚做出来的代耕架耕地,墨家大嫂在后面整理垄沟,两个孩子跟麦苗他们在路边挖野菜。一家人的气色看着比过年时好了很多。
二柱今日有好消息要跟家里说,所以从琉璃窑出来就跟楚枫分开走了,率先回到了庄子上,如今在地里赶着驴耕地。
夏承良在前面牵驴,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儿子,看完又转过头去笑两声。刘芳跟在后面捡草根,脸上也带着笑。
周家地里,周大牛兄弟也在耕地,胡春花跟在后面拾掇,一边捡一边念叨:“我就说让你勤快点,做事主动些,你不听。你看看人家二柱才十四岁都当官了,听说比县令官都打……”
周小牛被他娘念叨得烦了,鞭子直往驴屁股上抽。驴走得比牵驴的周大牛还快,地却只犁出一层土皮,又被他哥一顿教育。
楚枫老远就听到大家在聊二柱能干、有出息,语气里除了夸赞就是羡慕。
楚枫对夏初笑道:“看来这臭小子已经宣扬开了。”
夏初在路上得知二柱被封了官也很高兴,如今听楚枫这么说,他道:“这是我们老夏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若不是眼下粮食紧张,本该大摆筵席庆祝一番的。他嘚瑟一下怎么了?”
“那咱们老夏家祖坟青烟可有得冒了,二柱还只是个开头。”楚枫说着,手指不远处撅着屁股栽树苗的夏至调侃道,“你别忘了,那还有个立志要做宰相的。”
夏初在他伸出的手上拍了一下,嗔怪道:“你这话可别当着他面说,他现在可不准人提他小时候的事。”
“这又不是说大话,咱们至儿小小年纪就跟着大儒著书,当宰相不过是迟早的事。”楚枫道。
夏初指着地里种树的那两个身影,“就这?”
楚枫顺着夏初手指方向看去,就见李老太与李言澈拿来种果树的地里,李言澈与老方在挖坑,李老太跟鱼儿在浇水,林适与夏至在种树。
前面两队看着都很正常,就林适与夏至这对看着很狼狈:两人衣摆都掖在腰带里,裤脚挽得老高,腿上身上全是泥土痕迹。这也就算了,如今两人都蹲在坑边,撅着屁股捧土回填,那利索程度都不如远处撒尿和泥玩的王平安和狗子。
楚枫轻咳一声:“文人嘛,做粗活狼狈点也正常。”
夏初站在地边扯着嗓子问:“奶奶,你树哪里来的?”
李老太抬起头回道:“你舅爷爷上午去府城买的。”
“小初哥,我也去了!”鱼儿扬起小脸邀功,“我还选了两棵能吃冻梨的树。”
李老太怜爱地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我们鱼儿最是勤快。”
李言澈在旁笑而不语。他如何不知孙儿啥心思?这小家伙就是想逃课业。
“奶奶,要帮忙不?”楚枫问。
李老太还未说话,林适率先开口了。这老头摆动着被泥糊满的手:“走!你们走!种果树我最在行了。”
“这老人家还挺逞强,”楚枫小声在夏初耳边吐槽了一句,才大声说,“那我去石头他们那边看看。”
地里几人对他摆摆手,示意他走。
楚枫牵着夏初走了。路过狗子和王平安时,狗子正撩开夹裆裤往和了一半的泥里撒尿,王平安就蹲在旁边,拿着根树枝搅动那些泥。
“这俩臭小子,玩得真脏。”楚枫实在看不下去,对两人道,“你俩再这样玩,把小鸡儿给你俩掐了。”
狗子本还在跟王平安炫耀自己尿得多、尿得远呢,一听他这话,立即放下撩起的夹裆裤,好在剩下的尿不多,只尿了一点在裤子上。
夏初见状瞪了一眼楚枫:“你看看,这下尿湿了。”
楚枫心虚地狡辩:“只湿了一小块没事,就是……太脏了。”
夏初对年龄大点的狗子道:“狗子,别玩了,带平安找他阿祖去。”
“好。”狗子应了一声,带着王平安找梁老夫郎去了。
两人走后,楚枫看了眼他俩和好的泥,嫌弃道:“咱家宝宝将来要是敢这么玩,我铁定得揍他!”
“乡下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夏初说完,想象了一下自家宝宝玩尿的脏模样,又补了一句,“确实得揍。”
肚子里的宝宝哪里知道,自己都还没出生呢,爹和阿爹就惦记着要揍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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