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三 参商

九月半的夜风,凄神寒骨。清辉遍地,照得陋巷宛如白昼,却也加重了秋夜清冷。

石玄在一个简易的馎饦摊子旁边伫立,出神地凝视着那铺面而来的热气,片刻之后,拉了拉单薄的衣襟,便离开了。

旁边有个着了青衫的年轻人高声叫道:“石先生,夜冷了,来一碗热腾腾的馎饦暖暖身子吧。”

石玄远远向他挥挥手,道:“不了,受人邀约,还有些事,不敢延误。”

“这条里巷里的人能有什么正事?”那年轻人嗤笑一声,照旧高声道:“倒是先生的风寒可好些了吗?”

石玄便道:“总算挺过来了,差点要了半条命。我且去了,你慢用!”

那年轻人也不强留,只好意提醒道:“石先生,我知道你是去赌肆为他们解说时势,助他们下注的。他们若欺你是外来的,给你的佣金菲薄,你可别上当。今日过去,且别什么都听他们的。先和他们说好,解说完了之后,凡是按你说的下注的,你必须抽头,否则就不讲了。”

石玄便点头,并向那年轻人略略一揖,道:“多谢你提醒,若得了钱,请你饮酒。”

说罢,二人摇手告别,石玄方到了一间不大的赌肆门前。门前已经挤满了赌徒,石玄费了好大劲才挤到前面去。

那赌肆主人见了他,微一皱眉,脸上却堆起笑容,招手道:“石先生可算到了,别的都下完注了,就等着你来解说敦煌时势呢。你却来分说分说,各位贵客好下注。”

门前虽挤,当心的位置,却被拥挤的人群自动闪出来一块空地,每赌一事,便有专人上前解说,便是在这快巴掌大的空地上。

石玄听罢,便走向空地,尚未开言,众人见他衣衫弊旧,形容憔悴,便有些个起哄的。

“苏先生,你这赌肆虽不大,但向来赌注不小,请来解说时势的也都是俊赏人物,今日为何如此敷衍?”

“这位兄台说的是,难不成是苏先生想省简?那可太令老主顾们失望了。”

众人听罢,都将目光落在石玄身上,也都纷纷跟着质疑。

那被称作苏先生的赌肆主人厮混市井多年,是个精明的,对眼前这些略有见识的时局赌徒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怎样才能令他们心悦诚服。

他自聘石玄时便已料到有此一节,早有计议,便向众人团团一揖,朗声道:“众位老主顾都是在我这小小赌肆中下了几年注的,新来的主顾也必是有些见识的。难道不曾听闻,世有‘五羖大夫’,不过是个五张羊皮赎回来的媵臣,却能助秦穆公成就霸业。世有伊尹,本为有莘氏贱奴,并不妨碍他辅佐商汤灭夏,成就六百年殷商天下。樊哙曾是狗屠,功在开国;卫青曾为骑奴,英名盖世!这位石先生,虽暂遇困顿,然博闻强识,冠绝当世。诸君若以俗人之眼相看,那便请别家去吧。既留下来的,必然知道我,小肆不大,却从不敢欺客!”

众人听罢,这才噤声。那石玄便挺身于当心,其时月光如水,皎洁分明,照见他虽满含风尘仆仆却不掩光华的一双眸子,精光乍现。

众人瞧见那双眼睛,心中皆是一凛,忽觉此人确有奇伟之貌,心中暗道且别小瞧了这风尘褴褛之人。众人只管心中纳罕,那边石玄却已然侃侃而谈。观其言谈,如惠风流水;观其举止,如云山苍苍。

“世间劝人之说辞,历来需要铺垫,如司马相如之大赋,定然铺陈螭文,引人注目,方才卒章显志。然诸位贵客皆非凡夫,我便不必弄些云里雾里的玄虚,当直陈论断。今春凉州都督亲率勇卒入敦煌,成功解围敦煌县,令派参军李十七郎控制渊泉,与司马沈偃、新任敦煌县令宋钊等,曾于氏置水之畔,挫败西戎右王主力。其后勒兵整顿,赏罚判然,如今敦煌人人奋勇。其中,效谷令……”

“石先生且慢,在下有疑问在心。”人群中有人打断石玄,问道:“我曾听闻凉州都督邵璟虽挫败右王,然他手中所掌握的都是新练之卒,且有数千人是从各郡抽调的,统共不过万人,又难以形成合力。即便加上先前的敦煌军并司马沈偃之军,最多不会超过两万,况已师老疲敝。而西戎右王却率领数万控弦精骑,实力不容小觑。且派去控制渊泉的李十七郎,所率领的,并非官兵,乃是李氏私人部曲,又不知是否可对抗渊泉那些明里暗里的反对势力?”

见有人质疑,石玄也不急,只缓缓道:“君之所言,从道理上说,并无不妥。然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天生人,各有其性。有人天生掌战胜之神机,虽以仓促凑合之众,亦可行攻城野战之胜。譬如秦之白起,譬如汉之韩信。凉州都督邵璟乃天纵神勇之才,少年有为,早在十六岁上便开始屡立军功。在下曾有幸在京中得见此人,那果真是风华绝代、意气非凡。据闻他勒军有道,厚赏先登陷阵,严罚不遵军令,又练兵微妙,因此凡他所率之军,千人如一心,千心凝一神,手之所指,旌麾所向,虽万人如出一人,以众力涓滴成海,自然战无不胜。右王人数虽众,却并非铁板一块,其中有数军,并不完全听命,常怀私心。且我闻,自上月起,原本处于下风的西戎左王,见右王劳师袭远,已然蠢蠢欲动。再者渊泉城之所以总是暗流涌动,乃因陆氏余孽犹在。李十七郎可是李家的人,陆氏已为残渣余沫,若换个无根基的,他们或许不怕,可他们怎么敢与李家对抗?而李十七郎,别看年少,是个心机深沉的,有的是手腕,将他们蚕食殆尽。”

那人听罢,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众人见石玄分析的透彻,心下敬服,便都急着要听下文,问道:“适才说到效谷令了,他又如何?”

“此前凉州都督派出司马沈偃攻打效谷,效谷令竟闻风而逃。本想趁着北部兵力空虚,与驻扎在马鬃山的西戎军合兵,却被玉门都尉伏击。效谷令大败,率领残部翻越长城,逃往戎地。沈偃趁机攻占效谷。众位或许不知,这效谷与敦煌隔氏置水东西而望,曾与广至以及敦煌西面的龙勒,连城一线,共同夹击敦煌。如今效谷被夺回,龙勒、广至孤立无援,而如今邵都督一呼百应,此后必联合其余四县困死这两县。龙勒、广至二县的城中士庶本不愿降,是被挟持,如此二县之降将必定孤立而惶恐,不久便会弃城而走。”

这石玄说到兴浓时,弯下腰去,顺手捡起一段枯枝,以之画地,迅速将敦煌六县及附近山水地形勾勒了个七七八八。众人看了,心服口服,频频点头。

其中一人便道:“先生固然说的有理,只是此前敦煌之所以纷纷沦陷,并不仅因戎贼来势汹汹,更因以陆氏为首的豪族各怀异心,党同伐异,甚至里通戎胡,打击异己。邵都督固然战无不胜,却未必能根除地方豪强人心不同之弊。因此虽战胜,却也未必免得了腹背受敌。”

石玄抬起头来,目光深幽,瞧了面前之人半日,点点头,方道:“这位先生高明啊,尽知敦煌边患之关窍何在啊。战胜于沙场,不及战胜于人心。若敦煌人心不齐,便是今日击溃了西戎右王,明日也会来一左王,南王、北王……治标不治本啊。”

那人又一揖,道:“承先生谬赞!在下只不知,先生到底以为哪方能胜?”

石玄当即还礼,笑道:“先生且稍待,在下这就将局势详析。据闻这邵都督到敦煌后,迅速召集各军主事者,亮明朝廷节钺,申明军法,若有不遵者,虽胜不赏,若因此而败绩,则严惩不贷。若遵军法,虽败不罚,如一人遵军法败而全军胜,败者亦不失其赏。遵军法而有大胜者,受双倍封赏。其军法,一曰遵主帅令,不可有异;二曰相救助不相观望;三曰不可劫掠百姓,战败之城,唯诛宿敌,不及庶民。刚巧军法制定之初,有一将领不遵帅命,自作主张,邵都督欲成大事,正要立威,遂当即斩杀示众。有遵命者,无论胜败,皆如前约。”

那人听罢,赞道:“好个邵都督,下手果断决绝!只是这样果真能震吓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吗?”

石玄当即道:“他有节钺在身,又战功赫赫,如果只知道镇压杀戮的话,自然不行。然如今约法三章,恩威并施,又处事公正,如此以正军威,又分化豪族,自然可行。况有姑臧李氏的李十七郎协助,又顺手提携钱氏。自陆氏覆灭后,谁敢公然对抗李氏和钱氏?”

那人不再说话,只悄悄将筹码放在敦煌一方。

众人中也有纷纷放筹码的,也有仍怀疑虑的,道:“可终究西戎是数万大军啊!且如今西戎右王,位在左王之上,架空西戎王……”

石玄却摇摇头,道:“兄台有所不知,西戎左王早就觊觎右王许久,西戎军后方并不稳定。且如今都督麾下秦参军早已赶赴敦煌,与此前的各县守将分守各城邑要塞。而都督本人却亲率一支精骑,穿梭于各处,神出鬼没,时而袭扰得西戎各军不得安生,时而奔逃得无影无踪,这西戎被调动得四处奔袭,十分疲惫,完全无法自主。想要攻打各城邑吧,无奈各城邑要塞皆奉都督严命,谨守不出,如今进退无功,十分狼狈。《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很快西戎便会被调动得方寸大乱……”

一语未了,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轻女子,道:“石先生别来无恙!”

石玄闻声而惊,听此人语气,似乎是旧相识,不想在这偏僻边郡竟能有“他乡故知”。于是他定睛一瞧,却见月光之下,眼前女子清秀俊逸,十分美貌,且一身气派,不似本地人物。

“不知这位女公子……”

“石先生忘了,当日雁台一见,先生之舆图令人震撼!”

石玄听了再去瞧,果然眼前人有些似曾相识。他当日在雁台所结识的大都是落魄子弟,且并无女子,唯有两三年前,与赵氏家奴冲突时,有个年少后生,帮着邵璟为其解围,只是后来有人说起时,告知他那定然是个女子。他当时还不信,如今瞧着,果然竟有些那时模样……

他忽然万分惊讶,失口道:“你便是……”

“先生记起来了?”那人粲然一笑,忽然回头招呼了几个人,道:“来来来,难得他乡遇故知,你们几个快将石先生带到家里,我要好好与他叙旧!”

石玄尚未反应过来,早被两三个劲装大汉架起胳膊便走。他欲待挣扎,奈何那架着他前行的皆是训练有素的精壮勇士,哪里挣脱得了。他想要呼喊,却又因气息不闻而无法出口,只觉身不由己,又似腾云驾雾般地,被外力推着,脚不沾地地飞跑。

旁边人听得意犹未尽,此间主人更是不肯,然猝起不意之间,众人都呆了。待清醒过来,石玄却已被人挟着飞快地出了巷子。此间主人吓出一身冷汗,便要追上前去,却被那女子身边的一名黑衣颈卒格开拦截。

那女子却向他施了一礼,笑道:“先生亦是明白人,既知妾与石先生乃是旧相识,便姑且先将石先生借我一叙,改日定然还回来。”

赌肆主人见那女子礼仪周全,不像是个匪徒,然若非盗匪强人,却又亲见她纵容手下人劫走了石玄。

正迟疑间,那女子却向她施礼作别,便即上马,倏忽驰去。

众人怏怏,越是追想议论,越是义愤填膺,纷纷谴责此女无礼之极。然他们到底是为赌局而来,终归弃了这段插曲,不久便都兴高采烈,各自押注。

眼见着众人押注,纷纷乱乱,沸腾如鼎炉,忽然赶来一队郡兵,将众人团团围住。

当先一将,乘马睥睨众人,道:“此间人,聚众豪赌,妄议时势,妖言惑众!拿下!”

众人被吓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半日才想起来要理论。然这些人不过是些城中平民或读了几卷书的儒生,再不然就是无业游民,手无寸铁。而郡兵持兵震慑,终以武力将这一街之人悉数带走,犹如虎豹驱赶羊群。

夜色渐沉,这一条彻夜喧闹的街市,瞬间为之一空。唯有秋风扫过,月寒如水。

远远的深巷中,石玄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顷刻间便随着那女子及其随从飞驰而去。马车七拐八拐,不知转了几道弯,终于在一处所在前停了下来。

待他下得车来,却见眼前是一所没有匾额标示主人姓氏的宅院,正疑惑间,却见那女子也在门前下马,笑着迎他。

石玄再也忍不住,道:“我与女公子并无宿怨,女公子何以将在下挟持到此处。”

那女子却笑着赔礼,道:“我适才瞧见先生分析敦煌时势,可谓鞭辟入里,不减当年风采,不禁深为折服。然却发觉街外已被郡兵悄悄合围。故而将先生先赚出,不然先生将为阶下囚矣。”

石玄半信半疑,瞧了她半日,方道:“女公子可是当年邵都督与顾女傅身后的那个‘后生’?”

见已被认出,郭霁便坦然笑道:“石先生好眼力!”

石玄当即深深一揖,道:“当年石玄被赵氏高以盗取府库舆图,论罪当死。多亏顾女傅托人相助,才逃出雍都。承蒙女公子在赵家奴面前仗义执言,不及向女公子道谢,深为遗憾。如今当面为谢,感女公子大义,没世难忘。不知女公子尊姓大名,唐突相问。”

“妾姓郭氏,乃富平郭氏族人。”郭霁轻描淡写地告知身份,同时客气还礼并请石玄入内,道:“我有个友人,听闻先生身负大才,故相邀倾谈,愿先生勿弃。”

石玄是个落拓不羁的,又受过郭霁恩惠,故而不再询问,便即入内。

此间管事的便请石玄沐浴更衣,并开始置办夜间宴席。

趁此时间,郭霁便去向已先期归来的孟良告辞。其时孟良已换了见客的衣裳,在正厅相待。

见夜已深了,他也不好虚留郭霁,当下派人去为她套车,并令自己的近身戍卫跟随。

郭霁瞧了瞧孟良的伤处,叹道:“孟参军实在客气,你身边人手都不够,何必担心我呢?”

孟良起身要与郭霁道别,便道:“我如今人身之安,便孤身一人也无妨。倒是你,一个女子,夜间行走,实在不妥。都督去时叮咛嘱托,令我务必保你周全。我岂敢懈怠?等都督回来,你愿如何都由你,如今却不可陷我于不义。”

郭霁便笑着道谢,又道:“这石玄我已替你弄来了,只不知为何要将满街的人都收监?”

孟良沉吟道:“这石玄果然胸有丘壑,可惜嘴上没轻没重。如今都督胜负在此一举,他却泄露军机,我若不让你借着故人之便上前制止,他还不知说出什么来呢。那一街的人,难保里面没有西戎的间细,也未必没有敌对势力的耳目,我们又不方便亲自出手,因此将这石玄先赚出来,再教李酉派郡兵将他们收监,这样就与都督无碍了。”

郭霁便知这石玄适才说的果然是泄露天机,便不再问,只调侃道:“这李酉倒肯背锅。”

孟良摇头笑道:“哪里有白背的锅?如今陆氏倾覆后,李氏与钱氏便成了凉州豪族之最,因如今需要大族震慑陆氏余党及不法豪族,李氏也可趁机将手伸到敦煌去了。李酉虽非武威郡太守,却一向有决策权。如今得了都督任用,此后必然更进一层。其子李任跟着都督立下军功,将来还可以举荐入京,自然前途无量。如果换作是你,这点锅你难道不背的甘之如饴?”

郭霁会意,便笑着辞去,孟良不顾她推辞,坚持送到门外。

早有仆从套好了马车,并有两名戍卫肃立车旁。郭霁便即登车,举手作别。不久马车在秋夜里辘辘而行。

孟良心事重重地瞧见月下那马车渐行渐远,忽然向前追过去,戍卫听见脚步声,叫停了车夫。

郭霁不解何事,揭开车帘向外察看,却见孟良已经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在站在她的车窗前似有所言,却又久久沉默。

“孟参军,你……”

“郭娘子,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孟良猛然抬头,正对上她如水翦瞳,道:“我来凉州时,你从前的婢女唤作阿容的曾找到我。她让我转交一封书信,我一直犹豫。今日……今日,便交予你,我自此也可免了心事。”

郭霁听说阿容的音讯,心中自是欢愉,却也更加疑惑——既然是她从前的婢女有书信,孟良却为什么一直瞒着她呢?

孟良是下了决心的,便从袖袋中取出几片短简卷成的简牍,塞到了犹自愣怔的郭霁手中。

“此书非那阿容娘子所作,她亦是替旁人转交。你看了自知。”

郭霁心中訇然一声,如雷霆炸裂,又是明白,又是迷茫,又是恓惶。

“他如今怎么样了?”

郭霁不过是不名不姓地蓦然一问,孟良却心知她想问的是谁。

“当日富平别后,我回到京中,想起富平城的事,不放心他,便去探望。可一连几次造访梁家,其家人都说他染了疾病,不便见人。我不得已去问董宁,谁知连董宁也没了踪影。后来便听人说,梁家人奏明天子,说他无功无名,不可匹配天家贵女。必当建功立业,方可侍奉公主。此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就连这封书信,也是一个风雪之夜,他寻到你的旧日婢女,匆匆写就,随即便被梁家人带走了。”

郭霁听罢,心痛如绞,脸上却挂着笑,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孟良沉默良久,终究无法答言。

郭霁便道:“是有人不令你告诉我吧。”

面对郭霁质询,孟良依旧无所回应,只隔着车子与她默然揖别。月华如鉴,将他踟蹰而去的身影拉的长长的。

究竟是谁想要瞒着她呢?又是谁能令沉稳有主见的孟良俯首听命呢?郭霁和孟良,彼此都心知肚明。

马车只待了片刻,便又碾着无人的寂夜长街,踽踽而前。夜晚的凉州是真的凉冷,西风吹来,拉扯着织花的车帘,有时在月光里,又有时在月影里,起伏汹涌。

郭霁就着忽明忽暗的月光,慢慢地展开了那小小的简牍。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得仿佛远方故人刚刚搁笔。

与子生别离,一步一徬徨。

星月阑珊时,黯然自神伤。

世间何如苦,天上参与商。

愿言加餐饭,山川两相望。

她瞧见这字迹,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落下来。她透过车帘,瞧见月色朦胧,星光黯淡,反复颠倒那一句“世间何如苦,天上参与商”,衷心痛绝如醉。

这满天星宿皆被明月光环遮掩,全都模糊一片,不见踪影。可是她却知道,参宿与商宿,在茫茫夜空中,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此出彼没,终生不得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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