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古吊灯垂下的水晶珠链被一本丢过来的书砸在空中晃了晃。
书本落在了傅序临的脚下,他的视线从黑底鎏金字样的英文花签转到坐在客厅书桌面前鼓着腮帮子的林奚身上,抬脚跨过书本,走到他跟前,“你要的东西。”
白色的袋子沉甸甸,两罐冰镇的啤酒滚到林奚的手边,他推了推,正打算把拟好的合同从打印机里抽出来,就听到傅序临问他卫生间在哪里。
“从这条过道进去,最里面那间开着门的就是。”
这套公寓有些年头,早些年的建筑隔音都不是很好。
林奚刚刚坐下,就听到了稀稀拉拉的放水声。
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在意的。可偏偏傅序临今晚帮了自己两次,在林奚心里,已经从陌生人那一圈划了出去,落到不熟的朋友身上,更何况接下来他还要成为自己的贴身保镖,两人朝夕相处,难免身体会有摩擦。
脑子不受控制地脑补起画面,他瞄了一眼电脑显示屏的右下角,数字从1跳动到9,他也在心里从1数到9,数着数着,发现人尿个尿居然尿了一分钟。
这是憋了多久?
他跟着自己被撵着跑的时候,不会一边尿急,一边跑吧?
“嘻嘻。”
“笑什么呢?”
醇厚低沉的男音让林奚猝然吓一跳。
“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某人傻笑的时候。”
“谁傻笑了!”林奚不服,两脚用力一蹬,坐的人体工学椅的滑轮滚动,恰好给傅序临凑近开了个口子。
蜜色的手臂从林奚的眼前穿过,强壮有力的手掌握着台面边缘,傅序临靠得越近,林奚就退得越多。
直至后背抵在桌边。
这个姿势很危险,他整个人都被包起来,圈在狭小的空间里。
但林奚脑子有点没转过来,直愣愣盯着傅序临幽深的眼睛看,直到面颊滚落灼热的吐息,痒意细微,他才惊觉眼前这个距离保持得十分有问题!
“你,你凑这么近干什么?”一边推,一边喊:“过去,过去!”
跟小猫一样的劲儿根本推不动傅序临,他饶有兴味得还想再近点,却看到了红艳艳的耳朵。
屏了下呼吸,如人所愿的往后退。
“现在才知道害怕?”
林奚头发都隐隐竖起来,抄起合同比做剑横在两人中间,锋利的纸片对准了傅序临的咽喉,“离我远点。”
被逼得下巴轻微向上抬,上一次这种情况还是被人拿着枪指。
傅序临此刻眼皮懒散耷拉着,阴影覆住眸中的光亮,有种蛇吐着信子盯着猎物的冷感。
“你——”这一眼让林奚话卡了半秒,而傅序临已经注意到合同的首页,笑着念出上面的字:“贴身保镖服务合同?”
浅浅的笑冲淡了危险的错觉。
但林奚的警惕仍然没有结束,正犹豫着,答案已经被对方抛出。
“我该去接雇主了。”
傅序临往后退了几步,用手指向林奚的头发,“沾纸屑了。”
他看林奚摸到纸屑后神色微怔,转身去拿摆在玄关处的板砖手机,这时因为全屋灯光都亮起才看清玄关正对着的这面墙上挂着许多亚克力板裱起来的设计图案。
大多都是女士的首饰设计图,只有一个略微眼熟,在苏富比拍卖行上见过。
联系起之前林奚对手的注重态度,大致猜到了他职业的傅序临继续浏览,在看到摆在最上面一行正中间的图案时,视线立马顿住。
——那是
傅序临的瞳孔收缩,右下角花样签名和他母亲的笔迹一模一样!
万万没有想到在他7岁时离家出逃,了无音讯的母亲会在这里找到点蛛丝马迹!
“今晚你回去的路费我给你出。”
林奚从客厅走到玄关处送客,粉粹机嗡嗡作响,本以为会看到推门离去的傅序临,结果人转头就往回走。
“刚刚接到通知,我的工作出现了点问题。”
傅序临一改之前的态度,穿好的一只鞋利索脱掉,二话没说穿上小兔子脱鞋。
“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来谈谈合同的事情了。”
“啊?”都已经准备联系另一家安保公司重新挑选保镖的林奚听到这句话,摁了手机,无奈看了一眼粉碎机,“我重新打印一份,你等一下。”
条例几乎都是一比一还原之前的合同,修改了福利薪资。
合同不能乱签,傅序临几乎是一行一行看完,才在最后签名处落笔。
看着自己名字旁秀气的签名,傅序临思索片刻,换了左手签字。
“好了。”
林奚拿起来一看,人长得帅,就是字丑了点,歪歪扭扭的。
“客房你收拾一下,换洗的床单被套我给你放在沙发上自己换。”
窗外雨越来越大,林奚没想着赶人,简单嘱咐几句就投入到今晚死线的工作里。
几块并排开着的巨大显示屏,每一个页面都在运作不同的软件,最右边还摆着一台笔记本用来显示时间。
屏幕几乎都把林奚淹没,傅序临185的身高站起来都看不到他的脸,只能从缝隙中看到时不时晃过的林奚。
快速思考状态下的林奚,脸上会无意识呈现一种冰冷的疏离感,如果他此刻穿戴整齐的是定制西服,打着领带,会让人很有摧毁欲。
傅序临点了根烟压压瘾,老实地抱起残留着柠檬味洗衣液香气的棉质床上四件套走了。
屋内只剩下林奚敲击键盘和拿电子笔在触摸屏上作画的声音。
在跟国外的VIP客户确认最终版后,他把素材一同打包发了出去。
大拇指重重在空格键上按下,看着邮件发送成功几个字,林奚的肩膀缓缓松懈下来,因为手不方便,大部分的传话都是用的语音,好在是熟客没介意他。
扭动酸疼的脖颈,余光略过,才发现已是凌晨3点。
“终于做完了!”
“cindy就是个魔鬼,死命压榨我!”
宣泄完被工作榨干后带来的空虚麻木,大口呼吸的新鲜空气也让昏昏沉沉到意识模糊的林奚清醒了些,他“啪”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准备去冰箱里搞点宵夜。
抬头看见紧闭的客房,这才想起来今夜还有客人。
蹑手蹑脚摸到厨房,冰箱里还剩下两盒香蕉味的牛奶和一盒巧克力味的牛奶,林奚纠结片刻,虽然他很想喝香蕉味的,但最后还是选了巧克力。
刚用吸管捅进去,神出鬼没的傅序临又吓了他一跳。
“吃独食呢?”
“咳咳……”
“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林奚指着他的鼻子,本来就白的脸,现在被吓得更白了。
傅序临进来之前还特意弄了点响声,但林奚根本就没有注意。
“出来放水。”傅序临挑眉,“听到厨房有声音 ,还以为进贼了。”说着,他还晃了晃刚刚抓起的一把银筷子,“怕我的新雇主受伤,特来查看。”
林奚的睡衣都是卡通风格,套在傅序临的身上,反而有种大人偷穿小孩衣服的滑稽感。
“那你也别悄没声就进来。”林奚瞅见自己呛到脚边的牛奶渍,惋惜地舔了舔湿润的嘴角,“浪费了。”
“冰箱里不还有吗?”
一副没吃饱的样子,蔫蔫的,傅序临想给他开第二盒但被拒绝了。
“哎,留着明天的。”
“明天?”
低调黑沉铂金腕表上显示已是深夜,见他眼底的乌青,傅序临这才反应过来,林奚不是半夜饿了猫起来吃东西,而是一直工作到了现在。
有点诧异。
越有钱的人越在乎的往往是身体的健康,林奚的手已经在轻微的抖了,回家后重新包扎的绷带也有暗红的痕迹。
“准确来说,明天距离现在还有20多个小时。”
“为什么不睡觉?”傅序临说不上来的生气,冒着雨求人都要护着自己的手,结果根本不珍惜。
被欺骗的泡泡被戳破的一瞬间,人的愤怒就被破开时的“啵”中开了闸。但情绪起伏只存在了一瞬间,微妙到两人都没有察觉。
“忙着给你赚工资呢。”
林奚精神憔悴,没给好脸,喝完牛奶就回了屋。
牛奶盒被丢在空荡荡的黑色塑料垃圾桶里,伴随着灯光的消失,彻底陷入了黑暗。
天色逼近6点时踏进了黎明的门。
林奚租了一辆车给傅序临开,自己躺在后排睡回笼觉。
傅序临出门前喝了杯水,还是有股香蕉味在舌齿间回味,有些不习惯这股味道,倒不排斥。
上路时间比预定晚了半小时,赶上了早高峰,两人堵在拥挤的车流里。
清晨的光金灿灿的,洒在林奚闭合的眼睛上,把睫毛的末端都刷上了一层柔光。
有点热,林奚不舒服地翻过身去,嘴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
傅序临听清了,真跟猫似的,咕噜咕噜地叫,笑意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导航提示,前方右转,但傅序临一脚油门,直行。
补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觉,林奚被强制开机,大脑用时3秒将迷糊状态切换到理智清醒。
“终于到了。”
林父难得亲自站在门口等林奚,被无故晒了半小时的阳光,正补救地涂着防晒霜,就看到那辆奥迪停在了他面前。
“怎么这么晚,赶紧进来,你阿姨找了专业的美容师给你补妆,好好收拾打扮。”
昨天也没正眼瞧过初恋生的儿子,今儿站在充足的太阳光底下,林父对着林奚的脸,恍惚了下。
“时间……不多了,你未婚夫的脾气我提前打听过,不算好,别让他久等。”
林奚白了他一眼,在被一堆仆人拥促消失于保镖止步的二楼前,特意对他嘱咐:“我半小时下来,还有,别跟那傻逼说一句话。”
“收到。”傅序临当起保镖,还真有保镖的味,往那一站就一副忠心样。
手上抹了半管护手霜的林父,在昨夜收到小李被解雇的消息就反应过来林奚知道了,但他对林奚傲慢惯了,养尊处优活了几十年,也不正眼瞧林奚的新保镖,顾自拍打手背,“你们做保镖这一行也是辛苦,风吹日晒的。”
“我儿子好事将近,我这个做爸爸的也希望备婚的这个月不要出什么意外。”
“等他顺利成婚后,我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林父用两根手指比了比,“二十万。”
身段韵味都透出点老气的林父,除了爱用钱砸人这一点,没有半点跟林奚像。
傅序临不置可否。
林家要联姻的消息他略有耳闻,不过,他记得对家是个半截身体埋黄土的老头了,林奚竟然要嫁给这种人?
到底是烂到什么程度,才会残忍到用儿子去交易。
美人要落难了,有点可惜。
傅序临的视线越过喋喋不休的林父,忽然在二楼的走廊上看到了另外一个青春美貌的男生。
比起林奚,他更像是养在蜜罐子里的人。
男生注意到打量的视线,好奇地看过来,发现是林奚带来的保镖,嗤笑一声离开。
其他仆从陆陆续续从傅序临的面前经过,各司其职,都忙着。
百无聊赖的傅序临只能玩起手机里的消消乐,正闯关呢,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迅疾抬头的傅序临的眼神可怕得吓人。
林奚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今早穿的薄荷蓝衬衫被换成了一套粉色系休闲西装,右肩膀上用裁剪精致的轻盈折纱羽毛片层层折叠,构建出飘逸的半只蝴蝶掩盖到腰间,张扬又不失柔美。
里头那件白色立领雪纺浅色系的衬衫只扣到了肚脐眼的位置,其余的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拉长到了膝盖处。
打了粉后,泪痣更显眼。
让傅序临愣是从穿戴严实,包裹全身的林奚身上品出点“媚”的味道来。
“喂?”林奚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看啥呢傻成这样,走了。”
特意叫他把车停在大门口就是为了能够快速脱身。
“去哪?”谁的心脏在咚咚跳,吵到傅序临了。
手被牵着,傅序临几乎是被推到驾驶位上的。
导航直指民政局。
这就要结婚了?太快了吧。傅序临看着脸蛋红扑扑的林奚,圆润的眼珠闪着兴奋的光。
他究竟知不知道,他要嫁的是一个能够当他爷爷的秃顶老头?
还是说,他知道,但是为了家族门楣,为了荣华富贵是愿意的。活在世家的栽培下,脑子里早就被种下有毒的种子,一个二个都为了所谓的虚名,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傅序临不想再看林奚,脚无声压低了油门的弧度。
嗡嗡的引擎轰鸣声中,林奚脸色难看地挂了电话。
昨晚答应假结婚的对象临时改口,非要分割他婚后收入的百分之十,开玩笑,他辛辛苦苦赚的钱,凭什么要给对方?
协议是平等的,既然不愿意早不拒绝,现在箭在弦上跟他说这话。
他林奚就是跟个乞丐结婚都不会跟这种耍心机的蠢货结!
“停车!停车!”林奚猛地拍打下车窗,咬牙切齿。
车身越过在路边捡塑料瓶的乞丐老头,林奚的目光追着老头的身影,着急喊:“停车呀!听我的话!”
睨了林奚一眼,傅序临改道停下,看他着急忙慌后车也不留神就想下去,及时拉住他的肩膀,厉声道:“做什么?后边有车,不要命了?”
林奚松开被咬出血的嘴唇,怒火冲天地拍开他的手,一把扯他领带往怀里带。
“我叫你停车,为什么不停车!”
林奚的眼眶有点红起来。
一眼识破自己被当做撒气对象了,傅序临也不甘示弱地攥紧林奚的衣领,“停在马路中间让你被车撞死吗?”
“冷静点。”傅序临说:“要结婚了你就这么兴奋?”
“兴奋?”林奚反问,摩擦牙齿咔咔作响,他挺起腰身,直到鼻子相碰,瞳孔失焦,让对方感受到自己蓬勃的脉动,他才愿意开口:“你见过谁跟爷爷结婚还兴奋的?”
“我他爹都把户口本偷出来了,傻逼毁约,我计划全泡汤了!”
“我现在就要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跟我结婚!我是你老板,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声音在头顶炸开,傅序临没有被进一步逼急,他比林奚成熟得多,刚刚少见的冲动在林奚说第二句话时就被强制收回。
傅序临先松开了手,紧接着,自觉失态的林奚也放开他,缩回副驾驶上。
半晌,恢复平静后的声音又沙又哑:“你今天工作就到这里,你走吧。明天我会联系你。”
“你不想跟他结婚。”
让外人看了自己笑话,林奚是既难过又羞赫,没听出这句话是肯定而不是疑问。
“有人毁约,为何不再考虑考虑别人?”
“……哪有那么容易。”林奚自嘲。
“结婚而已。”
“很难吗?”
被长辈催婚多年的傅序临,从来没有想过哪一天,他仅仅因为对方滴落在手背上的泪水,而主动提起结婚这件事。
“跟我结婚,林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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