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修抱不动睡着的郁攸,只能小心将她放倒在沙发上,回房间抱了床被子给她盖上。
被子有点薄,她怕郁攸感冒,找了好久找到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调了个合适的温度。
做完这些,她关了客厅的灯,转身要离开。
郁攸忽然嘟嘟囔囔地说话:“学姐,不要再学习了,和我一起玩嘛——”
伏修回头看她,发现她还闭着眼,脑袋蹭蹭枕头,乖乖地蜷成一团。
原来真有人睡觉说梦话。
伏修回到房间,没有睡觉,房间有张书桌,她把电脑摆开,改了改论文,又上网看了会儿专业相关资讯,怠惰了一整天的负罪感才稍微消散。
她关了灯躺在床上,脑袋里一团乱麻,想到还有三天就是春节,又想到妈妈,不禁往更具体的方面想。
她现在在做什么,旧年即将结束,在这一整年里,她有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另外一个孩子。
伏修躺了一会儿睡不着,感觉脸上有泪,枕头湿湿的,拿出手机打开和妈妈的聊天记录看。
她们没有说很多话,她知道,每次聊完,妈妈会把和她聊的话全部删掉,假装自己没有这个女儿。
她还知道,在最开始,她的妹妹,她的继父,其实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只见过他们两三次,外公外婆去世后,没人管她,邻居看她可怜,带她去城里找她的妈妈。
她们坐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到城里,从早上走到下午,冬天的四五点,天已经开始变黑。
她才七八岁,一路没有喊过累,不停向好心的邻居道谢。
她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妈妈,就紧张得浑身发抖。
邻居阿姨牵着她等在一家幼儿园门口,她还记得妈妈的样子,看见那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女人,牵着另一个小孩子。
小小的妹妹三四岁,打扮得粉嫩漂亮,一身新衣服,口齿伶俐,左手爸爸牵着,右手妈妈牵着。
邻居阿姨问伏修,那个是不是她的妈妈。
她不敢说是,心里感觉委屈,又特别羡慕。
邻居阿姨叫她上去叫妈妈,她很害怕,可是她们坐这么久的车,走这么长的路,不应该临阵退缩。
她走到路边,她的妈妈看到了她,没有把她认出来,依旧笑着和妹妹讲话,说要去吃哪家西餐厅,里面的牛排很好吃,儿童餐新加了笑脸薯饼,妹妹一定会喜欢。
那时候的伏修长得瘦瘦小小,干巴巴的,皮肤还有点病态的苍白。
她的妹妹看到她,喊她“小姐姐”,他们停了下来,继父用一种冷漠的眼神,从上而下审视着她。
后来她知道继父是一所顶尖高校的教授,对待学生很严厉。
高考报志愿,她刻意避开了继父所在的学校,即便那是最适合她的大学。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后面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只记得妈妈用手臂把她推开,说她是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叫了门口的保安把她带走。
她被保安抱着,对方汗湿的衣袖摩擦着她的脖子,还有难闻的味道,她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在模糊的视野中努力追寻他们的背影。
在这之后,大概五六个月,她的妈妈回来找到她,抱着她不停地说对不起。
她记得那天妈妈哭了很久,她给妈妈擦眼泪,还向妈妈保证了很多次,自己没有怪她。
妈妈抱着她,夸她是个乖孩子,说自己有苦衷,继父是个不讲理的人,妈妈也很苦恼,不知道应该怎么坦白。
妈妈在乡下待了两天,带她钓鱼,摘草莓,还带她去镇上吃了好吃的。
但那其实只是一家廉价劣质汉堡店,掺水的可乐没什么甜味,炸鸡隔了夜,外面裹着的那层酥皮已经完全受潮。
妈妈给她点了儿童套餐,没有好吃的薯饼,自己没有吃,只是坐在旁边看她吃,表情很难过,没有笑,也不像她之前看到的那样温柔。
她那时候好傻,吃得那么开心,以为妈妈以后会永远待在自己身边。
妈妈临走的时候,牵着她的手走在田埂上,回城的车马上就要到了,确认的电话已经打过两次。
那天太阳很晒人,天气也很热,她紧紧抓着妈妈的手,努力忍着眼泪,听妈妈说话。
妈妈那时候还叫她“宝宝”,在她没有被抛弃,爸爸也还在的时候,他们都叫她宝宝。
妈妈看到她悄悄用手背抹眼泪,终于愿意用上温柔地语气和她说话。
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清楚,依稀记得大致意思,就是叫她好好读书,世界很大,努力读书,考到城市里,才能见到更多的风景。
她后来真的学得很努力,中考考了个很高的分数,是镇上的状元,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妈妈终于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新丈夫。
妈妈并不知道她的努力,只夸奖她聪明,从那样一个小小的乡镇考到大城市,一定需要非比常人的才智。
继父并不买账,对她依旧是冷漠刺人的审视目光。
两人当着她的面大吵一架,最后应该是她的妈妈吵赢了,她留在那里住了一晚,后来也去过了几次年。
妹妹出人意料地粘她,继父从未正眼看她,妈妈叫她给妹妹辅导作业,高三那年,她留在他们家辅导了一个寒假,度过了人生中唯一一个温馨的假期。
-
昨晚又梦到那些事,搬到新住处的第一个晚上,伏修睡得不怎么好。
她早上七点半醒来,坐在窗台上借着阳光背了会儿单词,八点半出去上班。
她出门时郁攸还在睡,不知道怎么搞的,从沙发掉到了地上,抱着被子睡得很乖。
伏修试图喊她起来去床上睡,她迷迷糊糊不愿意醒来,反过来和伏修撒娇,张开手臂说要抱抱。
伏修落荒而逃,一路脸红着直到奶茶店门口,店长打趣她,说她家小狗终于能耐了,敢以下犯上了。
她听不懂,埋头干活,一早上做错了三杯奶茶,糖放得太多,全进了店长肚子里。
下午郁攸慢悠悠出门来找她玩,兜里揣着个游戏机,两手空空走过来。
“学姐。”
伏修忙着打冰淇淋,头也不抬,“嗯?”
郁攸凑到她旁边,隔着柜台和她说了些什么。
她没听清,做好三个冰淇淋,两个递给客人,一个塞她手里。
“吃饭了吗?”
郁攸老实巴交回答:“没有。”
伏修抬头看了眼挂钟,“马上三点了。”
郁攸怂怂地笑了两声,“但是吃了零食。”
店长从她俩旁边走进店里,眼神奇怪地瞥她俩,还发出奇怪的“啧啧”声。
郁攸问:“他怎么了?”
伏修摇头,“你要不要找点别的东西吃?别吃冰淇淋了吧,还给我,对胃不好。”
“不要不要,学姐做的,不伤胃。”
伏修不听,从她手里收走冰淇淋,叫她去隔壁随便吃点,“吃完回来还你。”
郁攸只好去隔壁点了个炒饭吃,没吃多少,也没花多少时间,回来却发现冰淇淋不见踪影,伏修嘴边还有一抹可疑的白色痕迹。
郁攸问:“学姐,我的冰淇淋呢?”
伏修正有空,马上给她打了个新的。
郁攸刨根问底,“之前那个呢?”
伏修一本正经,“化了,扔了,给你新的。”
郁攸探头东张西望,“丢哪儿了丢哪儿了?”
伏修把她按回去,“你别管。”
郁攸等着她下班,跟着她一起去附近的市场买菜,伏修问她想吃什么,她报出菜名,她们就去对应的菜摊买材料。
郁攸第一次这样,想吃什么就现场买,她想吃青椒兔,伏修竟然也会做,带她去肉铺买兔子肉。
兔子关在笼子里,伏修问她喜欢哪个,她指着一只肥肥圆圆的白色兔子说:“这个!小白兔!”
伏修转头就和老板说,老板撸起袖子,拿了把巴掌大的刀,手伸进笼子里,单手抓住小白兔两只耳朵,拎到桌上,对着桌面“咣咣”砸两下,手起刀落,不到两分钟,小白兔就被扒了皮,不到五分钟,变成了兔肉丁。
老板把兔肉装袋递给伏修,伏修付好钱,拎着袋子回头,看见郁攸一脸呆滞,像个傻子。
“怎么了?”
郁攸从她手里拿过兔肉袋子,呆呆盯着瞧了会儿,“学姐,小白兔.......”
伏修说:“小白兔马上就要变成好吃的了。”
郁攸扁扁嘴,一副委屈样子,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小白兔那么可爱。”
伏修接道:“也很好吃。”
“吃的时候在心里感谢一下小白兔,小白兔就不会难过了。”
她这话说得幼稚,郁攸却很受用,觉得学姐真温柔,被学姐迷得头晕眼花,拎着小白兔跟在学姐身后,买剩下的菜。
伏修问她喜欢什么菜,她说什么都不喜欢。
伏修说:“不喜欢也要吃。”
郁攸还开心得犯晕,自然愿意听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