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逐渐昏沉,这最后一刻,我看到梦境里那棵树开始疯狂向上生长,直到撑破这个黑暗的空间。
李拾甫似乎追到了洞外,他在叫我的名字,带着能渗出血的悲戚。
终于到这一步,我不愿因为他前功尽弃,尽管我的内心也充满分离的痛苦,尽管我想永远陪在李拾甫身边。
可道长在催促我,
“就要成了,别回头。”
眼前一道白光刺来,我闭上眼睛。
再睁眼,我躺在炕上,一条黑蛇趴在我的胸口上吐着信子,黑豆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你别怕,守山很乖的。”
年轻的道士抓过黑蛇,递给我一杯水。
我这才发现,这位道长身上,有种让我说不出的熟悉感。
外头在下暴雨,屋内却是一片祥和。
我捂着脑袋,梦中的记忆像那只调皮的松鼠,我越想抓住它,它越是离我而去。
可等我怅然若失的时候,它又跳出来偷偷看我。
道士见我摸头,开口道,
“也得亏你撑到道观门口才晕,不然真是够危险的。”
黑蛇摇着脑袋,似乎在赞同道士的话。
我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倒的,只能装傻。
外面的天骤然亮起,一道惊雷落下,似乎在耳边炸响。
雨停之后,道士出去,我翻遍道观没再见他。
我回到家里,姥姥还在纳鞋底子。
见我头上有伤,她翻箱倒柜找出药给我敷上。
然后我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的脑袋里面好像缺了一块东西,可身体上又从未有过的轻盈。
姥姥告诉我,后山上有一棵千年老树,在昨天被雷劈中,没了。
我陪着姥姥惋惜,心里涌上异常的酸涩。
暑假很快过完,我再没回过姥姥家。那年在山里遇到的怪事,也快忘光了。
七年过去,世事沧桑巨变,再次回到山里是为奔丧。
姥姥不在了。
安葬好老人家后,我和父母正准备离开,我却突发奇想地登上另一个山头,要去那座道观里看看。
在路上碰上个同村的大爷,他笑着说,
“是你啊,七年前,咱们两个就在这条路上碰见的,还记得不?”
见我迷茫的摇头,大爷摆手,
“不记得也正常,你这是去道观?”
我点头。
大爷又说,
“那地方荒了,七年前,观里道长云游去了,在没人往哪里去了。”
和大爷告别后,我沿着路往道观的方向走。
推开满是灰尘的门,院内破落的景象不知为何会刺痛我。
我一定有关于这里的记忆,可我抓不住它。
往里走,一条小黑蛇出现在眼前,我竟然不怕它,跟着它就往里面走。
拐过一个弯,黑蛇不见了。
眼前出现一条被杂草淹没的小路。
我顺着小路向下走,路的尽头有泉水,还有个山洞。
我朝山洞里面望去,里面有光亮。
我没敢再往进走,就站在洞口。
初夏的天说变就变,雨点刚砸下来,我就往道观里跑。
站在廊下,看着雨越下越大,我不由得开始担心一会该怎么回去。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背着登山包的男孩跑进道观。
他浑身湿透,黑色的衣料贴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有些可怜。
他很自来熟,看见我在这里就凑过来,
“兄弟,刚是你在洞口吧?”
见我点头,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老听人说仙人洞里闹鬼,刚你在洞口站着也不说话,差点没给我吓死。”
他把背包卸下来,把手电筒塞进去。
那双手,真好看啊,就好像白鹤,随时都有可能飞走一样。
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抬眼,清澈的眸子对上我的视线,他递给我一块饼干。
“这没湿,分你一块。”
我接过饼干,向他道谢。
他似乎有讲不完的话题,永远不会停下。
直到雨停了,他才想起来问我,
“我叫李拾甫,今年刚实习,你呢?”
我嘴角带笑,开口,“段居明——”
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一道缝隙,
李拾甫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又快速笑道,
“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
说完还不忘补一句,
“不是土味搭讪——”
他说完我俩都笑了。
他又问我,
“你是哪里人?”
“我家在A市,回来奔丧的。”
李拾甫一顿,
“你节哀啊,不过——”
“我家也在A市,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好——”
离开道观的时候似乎有人在背后叫我,
“段居明——”
我回头,明明空无一人——
——李拾甫问我怎么了。
我回答没什么。
——可我偏偏感受到道观里有一缕气息,钻进李拾甫体内。
李拾甫年纪比我小,永远有无限精力,永远能冒出新奇的点子。
明明年纪轻轻失去父母,受了无数苦难,可他仍然保存着对生活的热爱。
我后来会时常和他见面,有时一起旅行,有时一起吃饭,有时什么也不干,就是待在一起。
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在低空盘旋,没有约束,大脑放空。
李拾甫不知道,他将我拽进他的世界,从此我的地平线上也多了一棵生机盎然的巨树。
树背靠着余晖的灿烂,我贪恋着有他的风景。
李拾甫是在两年后一个下雪的日子里向我表白的。
我的父母在得知此事后,并未阻拦,只问我们怎么认识的。
我说在道观认识的。
后来我们顺利成章地搬到一起住。
这天夜里,我趴在床上,枕着两人交错的心跳声入睡。
在梦里,我悠悠转转飞到了高处,看脚下枝干,我应该是坐在树上,
我听见自己夹杂着怒气的声音,
“你折了我的枝,就是损我修为。自我有意识起,就是一定要成仙的,你拿什么陪我?”
脚下一个小孩正哭得起劲,听见我的声音仰头朝向我,看上去呆呆的。
他抽噎着问我,
“会害你成不了仙吗?”
“你说呢?”
听我说这话,小孩收住眼泪,小小的脸上写满愧疚,
“对不起——不过,我师父很厉害的,我跟着师父好好学,长大之后要当很厉害的道长。你想成仙,我就帮你成仙。”
我腹诽,这种事情还能帮?
可看着小孩认真的表情,我似乎是笑了,
“行啊小道长,你可千万说话算话。”
小孩用他的方式起了誓。
小孩又看我许久,开口道,
“你还没有名字,我帮你取个名字,就叫居明,好不好?”
“还不赖——”
后来我抱着小孩,将他送回到道观门口——我也不是心善,都怪这蠢小子爬上我的枝干时,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不小心一抖,他就跌倒在地上,摔断了左腿。
我若不送他回来,他的嘴不停叭叭,我的叶子都要被他吵黄了。
后来,小孩长成大人,领回来个小小孩,说那是他徒弟。
小小孩叫守山,小东西不干好事,趁我意识昏沉带着村里一群狐朋狗友挖我的树根。
我变成弱鸡一个,还得住在道观里,再多修行百年。
我醒来的时候,李拾甫正抱着我撒娇,
“你再陪我多睡一会呗,明哥哥——”
“哎呦,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窗帘也遮不住阳光,让它偷溜进来,洒在我和李拾甫的腿上。
李拾甫还在不停地让我开口说话,
我笑着轻抚他的眉目,
“我知道是你的生日,今天请假陪你。”
李拾甫轻轻在我耳边呢喃,
就像是在挠我的痒痒。
“我就知道,天底下数你对我最好了。”
“明儿,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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