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道破

斐之何不大爱用自己的灵属。

比起杜去江引水,端的是细微入流,又庞若江势;她引火,却总是焰光滔天,徒惹祸端。

杜去江破灵属道后,曾给她和邓正思讲过。

“水至柔,亦至刚。柔可穿针,坚可穿石。一切灵属皆可鉴此道。”

那时斐之何耍弄着手上的燃火符,驱动一张火符,随即又灭去。她嘟囔道:“师兄如此天资,都要这么多年才破,我就更不用说了。还是让正思好好悟吧,我的新符咒还没琢磨完全呢。”

她起身就想跑,被杜去江抓回来,“每次都用新符咒搪塞我。燃火符不是用得好好的么?”

“这怎么一样?”斐之何不服,“灵属是引灵,符咒是注气,我注气从无阻塞,引灵却不是。”

杜去江叹一口气,给了斐之何一个去处。

山中有石矿,师父时常取一些用以冶炼,杜去江便让斐之何去看火。

师父说得仔细:“这金灵属是最难引灵的,因而五行灵属符里用的最多的,便是金。”说到这里,师父扫了一眼她,“哪像你,整日抓着燃火符玩。”

斐之何背着手低着头,碾着脚下的一小块石头。

“冶炼石矿,不可以大火贯之,亦不能以微火全程煨之。”师父将她拉上前来,让她夹取一块石矿置于火上,“需先以大火去除杂质,再以文火化之,之后方可塑形。”

斐之何捏着手上的新火钳,师父背着手摇摇摆摆出门,“你便用这新火钳试试吧。何时懂了,何时就能出火室。”

杜去江瞧着邓正思引灵,总感觉隐隐听到了斐之何的声音,好像说的是……师兄救我?

斐之何瞧着火龙混着燃火符愈发庞大的身躯,对略过发边的一缕焰光淡淡道:“没戴金钗。”

火龙腾飞而起,似乎有些不忿。

“扶荆山的石矿吃腻了是吧?再闹把你丢回冶炼锅里。”

师父当初的方法太管用,把斐之何的火属都养了灵性,没想居然是爱吃金石的胃口。从前吃的是山上的原矿,后来下山了时不时就偷吃斐之何的金饰,把嘴巴也养刁了。要是当初早告诉斐之何,灵属是要喂食的,她绝对不会过多修行。

斐之何稍稍出了会儿神,不知师兄给他的水属喂食什么,下次问问。

斐之何的灵属气势滔天,内里的冰雪风暴同样。冰霜已结成冰棱,见她走近,骤然齐刷刷刺向她,显出一副主人动怒的气势。斐之何周身的火属不断,但冰凌坚硬,她只好接连闪身避开。火龙似乎对她只防不攻有所不满,翻飞间甩尾将冰凌打落,跌落地面一片。

但暴动的冰灵属却不肯轻易放过斐之何。

脚下冰势蔓延,似是想将她冻在原地。斐之何立即移步,身上微光逐渐变盛,现出一点炽烈的色彩,将蔓延而来的冰势阻断,进而顺着冰势来的方向燃去。

她身上带足了齐全的符纸,无需翻找便利落地抽出几张符纸,继而以灵属驱动飞出,将空中凝结而起的冰柱拦腰截断。几根冰柱一分为二,顺势被火龙吞吃去四散的灵力。

几次三番挡下冰霜的攻势后,火龙终于攒足气力,融合上燃火符的效用,喷发出一阵灼热的光芒。

火势消融去漫天周旋的冰雪,斐之何在火光中走近——

然而踏入院落时,她却觉出几分不对——院落中风平浪静,除去脚下及周遭冻上的厚冰,无声亦无息。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见商堂撑扶在屋内桌边,长帷帽落地,商堂面上的冰纹四散,一路延伸至衣领之下。

的确是道限潮无疑,商堂身上便是潮涌的迹象,体内的灵属道脉紊乱,浮现于体外。

这是斐之何初次踏入道限潮中。

她从不知潮眼之中是如此平静,除去早先的异象,几乎是平稳无波。可是无需转头,她从自己的火属中便可觉察,这一层界限外,潮涌依旧猛烈,只是悟铃与火属压制了几分。

她将心神落在灵属中。火龙看似气势盛大,其实只在压制肆虐风雪。东西南三方的燃火符不断,全都被投入火龙之中,宛若添柴入火,更增火势。

刻画阵纹并非易事,好比写符需注气不断,阵纹一笔一画间亦不能出错,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

火龙随她心神而动,消磨去一波爆发的冰属,便转而稳坐北位。

悟铃当空,清铃声动。

其余三人抬眼,皆见面前焰光流动,细细刻绘起阵纹。

那是斐之何的灵属,不是那条火龙,而是这状似错觉的微光。如今微光现出面貌,带着一层焰色,在院落四周,在其余三人身前流动。如同写符一般,火灵属游走间留下一道道繁复晦涩的法阵纹理。

斐之何抬头,引落头顶的悟铃,悟铃周身已隐隐浮现一道阵纹,上头灵力流转。

“商堂。”她飞掠近前,停在商堂身前,“我要暂且封制你的道脉,以免道限潮作乱。”

商堂缓缓抬眼,眸子里充斥着浓郁的霜色,“你,不是生灵,是人?”

斐之何早有觉察,商堂搭在她小臂的那一霎,分明就是识破了她伪装气息的符咒,但她却想不明白是怎么被识破的。

斐之何摇摇头,“我是个道者,不是为灭杀你而来,而是你外泄的冰属影响巨甚,临近的城池颇受其害。待封了道脉,我便引你去见师兄,或许可破你的道限。”

商堂歪着头,似乎在反应她的话,但她的灵属却先她一步,细小的冰刺腾空而出,破空飞向斐之何。

商堂道:“你骗了我。”

斐之何足尖点地,朝后仰着身子躲过一面冰刺。闻得此言,她立即拔高了声音:“我并非有意为之,是察觉你的冰属外泄异常,若贸然表明身份,恐引你暴发灵潮。”她苦笑一声,“虽然如今也已引起潮涌了。”

也许是气愤,又或许是火属隐隐相克,商堂脸上的紊乱的冰纹更显狰狞,潮眼之外的冰雪更甚肆虐,竟隐隐与火龙相持。

情急之下,斐之何再度取出几张符纸飞向四个方位,暂时稳住了摇曳的阵纹。斐之何的火属有些不耐烦,分了一缕闯至商堂身前,它大摇大摆地转了一圈,没发现有金灵属,气得喷出一阵细碎的焰光。商堂被惊吓到,冰属失控了一瞬,被焰光吞吃。

瞧见焰光并非为伤她而来,商堂怔愣瞧着斐之何的驱符的动作。许久,她缓缓地点头,伸出了左臂,雪白的小臂上浮现出一道蜿蜒的冰纹,是她的脉心所在。

斐之何讶异于她的配合,轻柔地扶着她的左臂,极快地在上边翻手落下一个道印。

外头悟铃声清脆,火龙盘旋在院落上空,阵纹已现。

缚灵阵落。

许久,寒风吹落,打落外头一层冰枝。

火龙恋恋不舍地将残余的雪霜吞吃,消去了大半身形,缠在斐之何身边。

斐之何连连点头,“回了城再说。”

火龙又飞至商堂身前,将她周身残余的冰灵吞去,便腾空而起,消散空中。

洪掷春瞧见周边林木的冰霜消去,面上一喜,攥着手中残余的燃火符就要上前——

就在这倏忽间,一道温光掠过周身——冰层消融,风雪止停。

明兆与明京分头赶回来,瞧见周边冰属灵力的气息被抹去,神情亦十分讶异。

明兆蹲下身,指尖捻了捻裸露的泥土,猛然抬头望向明京:“师叔这是……破了灵属道?”

冰属并非寻常灵属,又正值冬日,灵力加上时令,更是难消难融,除去灵属道破的灵力翻涌,明兆想不到别的。

明京望着掠过指尖的光点,温热却不炙灼,似新春的气息。他伸手,拉着明兆起身,罕见地有些意动,“原来火属道破是这般景象。”

明兆望着他,又看看顶空,冰枝抖落霜色,暖黄的光点腾飞,竟隐隐像是日光初升的模样。他笑了笑,故作老成地拍拍明京的肩头,“你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明京想起国师说的话,有些羞恼,反手将明兆的手拍落,“你小心师叔让你写两百张黄符。”

洪掷春提着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地走近,生怕融雪沾上自己衣摆的绒毛,好不容易行至门前,正瞧见他们俩拌嘴,忙道:“这是怎么了?怎么雪融了?没事了吗?”

明兆笑嘻嘻地收回手,道:“没事了。洪姐姐需要我们扶一把吗?”

洪掷春瞧了眼干硬的泥地,舒了口气,“不必了。方才那边积雪深厚,融化了残留一地水渍而已。对了,斐之何呢?”

三人连忙闯进院落。

院落内的冰霜皆已消融,四周滴落着消融的水色。

斐之何的斗篷在门边露出一角,几人小心地趟过木阶上的水渍走上前。

商堂歪坐在桌边,被斐之何挡住了身影,明兆发觉商堂身上外泄的冰属已无踪影。

斐之何替她捋下衣袖,又取过帷帽替她梳整好。商堂脸上的冰纹随着道脉封制,已尽数消散,但斐之何依旧贴切地遮住了几人的视线。

压制了外泄的冰属,商堂的面色终于现出几分血色,她抬手接过帷帽戴上,轻声道:“多谢。”

斐之何却执手作揖,“扶荆山弟子斐之何,有所欺瞒,实在抱歉。”

明兆明京亦随后,“扶荆山弟子明兆/明京,在此见礼。”

商堂连忙扶起斐之何,“不必如此。”她起身,瞧过三人,道:“极北商堂,贸然行至此处,应是我与各位致歉。”

洪掷春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开口:“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冰雪消融,好半晌,五里外的肖谊才领着人匆匆赶回来。瞧里头正说着话,便带着马夫给罗冶几人搭把手,将散落的物件拾掇归整,顺便去帮厨。

院落里四处淌着水滴,幸好并未损坏用具。肖谊又转头带着人去劈了些柴,权当是给罗冶三人赔罪。

炭盆上热茶煮开,洪掷春给自己倒了一杯,听着她们说话。

商堂将自己的道限及南下的行迹都讲遍,斐之何却蹙起眉头,“冰妖数量不多,但竟同时生出这么多道限?”

商堂点头:“极北内雪原广阔,但道限将至,或多都相互影响着,以致无法勘破,许多族人便行至雪原边界闭关。当时我临近道限,便上了天山,想要寻个地方闭关。天山脚下有个村庄,我忍不住好奇,便偷偷下了山,与人打交道。后来遇见了一个人,他指点我南下,又为我办了一份文书。只是,我离极北愈远,道限便愈难压制。”

明京思索着开口:“冰属性殊,从前亦少有听闻冰妖离境,或许极北与冰属间是为相互压制。”

斐之何也若有所思,“明京说的有道理。幼年在极北时,师父也未曾讲过冰属道破的情形。”

她想到那时师父欲引灵冰属的事,但后来似乎也不了了之,其间有此缘由吗?

不过,她忽然眼睛一亮,“你说遇到了一个人?”

商堂迟疑着点头,“商堂这个名字是他起的,我却不知他的名字。他大抵并非常人,兴许是道者。但冰妖为灵体,只善于感知灵属,我未在此人身上寻得灵属的气息。”

明兆和洪掷春正分吃着蜜饯,听了这话,立马道:“要不是道术高深,要不就是天生通透,你觉察不了。”

天生通透……斐之何看了眼明兆。

明京问她:“他告知了你玄楼的设址吗?”

商堂面露不解,“玄楼?”

明京看了一眼斐之何,解释道:“是前几年设立的,楼中悬有三十六青铃,可探查妖异,因而我们才知晓你来了渭城。”

商堂却摇摇头,“他并未告知我,我亦不知玄楼。我不通人世,便专挑偏僻之处走,兴许是碰巧吧。”

斐之何又问过了那人的形貌特征,商堂仔细想了许久,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着她似乎纠结其中,明京贴心地转开话头。

斐之何起身,默然行至外头。外边又细细飘起飞雪,原本化开的泥地铺上一层雪绒,却不是冰属外泄时那般浓密,而是带着初雪的青涩似的,轻微细小得像一阵烟雨。

她想起些什么,回头喊了明兆一声,“记得给国师去信,说我们要回城了。”

明兆三两下吞下蜜饯,高声应好。

好半晌,屋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里头混杂着明兆的哀嚎、商堂的惊呼、洪掷春不明所以的接连发问以及明京的数落。

纸雀的残骸残余一点飘出门外,斐之何在外头笑了好一阵。

厨房袅袅飘烟,斐之何在院子里转了七圈有余,最终还是给师父去了只纸雀。极北疑异,商堂遇的道者,正思身上的疑窦,还有各家山门时不时的传信。斐之何叹气,仅凭她与师兄,还有四个小孩,这可如何忙得过来?

明兆被纸雀炸过一次,不服气发了第二次,得了国师的回信,可领人直抵玄楼。既如此,想必邓正思暂时没什么问题,三人都松一口气。

商堂随着他们的车驾一同入城。一路上,她总显得有些踟蹰,似有话说的样子。

斐之何歪在洪掷春身上,看出她的纠结,“商堂,有话就直说吧。”

商堂双手攥紧,低声道:“渭城的方向,似乎有一股气息。”

斐之何一怔,不由坐直了几分,“渭城?”

“似是灵体,时隐时现,总之让我感觉不好。”商堂说,“你身上亦隐隐沾了些许,我察觉你身上伪装灵体的气息,也是因此。”

斐之何一把掀开帘子,距渭城近在咫尺,然而三十六青铃并无异动。

她只觉眼皮轻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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