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清晨。
荧海市中心医院的大门早已开启,经过的人们行色匆匆,却有五个人在此长久伫立。
步雨是七点二十分到的。
分明已经立冬,荧海市的气候却仍温暖如春。
他穿着轻薄的白衣黑裤,微微斜倚在保安室斑驳的绿漆墙柱上,目光扫过周围每个人的脸,又迅速垂下。
右手放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指尖冰凉。
保安室门口,一位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人正与值夜班的保安低声交谈。
老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腕上的旧手表表盘已磨得包浆,他看表的频率,比呼吸还密。似乎上一位保安换班时他就在,如今新保安都上岗了,他仍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几步之外,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的女人来回踱步。
她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似乎是一份病历资料,她时不时抬头望向医院主楼的方向,眼神空洞,仿佛在寻找一个早已消失的名字。
再远些,一个年轻女孩站在路边公交站牌下,模样看着二十出头,正低头踢着一颗小石子。
另一个西服男人站在她旁边,胸口别着一枚名牌,他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手机屏幕,屏幕却始终是黑的。
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又迅速错开,仿佛彼此只是偶然同路的陌生人。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只有远处浅浅海浪翻涌的声音,和天边朝阳升起隐隐泛出的红光。
终于,当医院大楼八点的钟声敲响。
整个空间仿佛被一层淡蓝色玻璃笼罩,空气波动一瞬,周围的一切——车流、行人、街灯——尽数消失,医院似乎已脱离这个世界,独自悬浮于另一个维度。
门口,只剩下他们五个人。
浅蓝光晕消散,四周却仍空无一物,空气里残留着荧海特有的咸湿凉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子屏故障般的轻微嗡鸣。
步雨尝试伸手到玻璃罩外,指尖触到一片无形的阻力——像一堵薄而坚韧的空气墙。
他打开手机,右上角显示:无信号。
一片寂静中,老人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大家先过来吧。”
五人缓缓聚拢,站成一个松散的圈。
“大家应该都是收到了那封凭空出现的时空来信吧?”老人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步雨身上,“年轻人,你先介绍一下吧。”
步雨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平静地环视一圈众人,眼神像在观察培养皿中的细胞,不带多余温度。
“我叫步雨,”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如同汇报实验数据,“在一家生物研究所工作。信是三天前晚上出现在我面前,内容是让我今天早上八点到这里,找……一个我想知道的答案。”
他没提身世,只陈述事实。
老人点点头,转向旁边的女人:“这位大姐?”
女人攥着那张皱纸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她抬起头,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但语气却异常清晰:“我叫林芸。”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个母亲的悲痛与克制,“我儿子……四年前在这家医院治疗白血病,后来手术失败了,走的时候他才七岁。”
她没说“想重新见到孩子”,只说“信让我来这里”,突如其来的希望太脆弱,她怕说出口就散了。
老人沉默没说话,步雨的目光转向那个女孩。
女孩往前挪了半步,抬头,与柔软的外表不同,她的眼神锐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女孩盯着医院大门开口:“我叫陈昭怡,今年二十岁,到这里也是因为收到信。我妹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年前我妈带她来荧海市中心医院看病,但两个星期后,我妹却留下一封告别信失踪了,警方至今没找到线索,时空来信说这里有她失踪的原因。”
“我叫刘昌。”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接着说,他语速很快,带着压抑的急切,胸口上“保险业务员”的名牌轻微晃动,铁制镶边在虚空中反射出刺眼银光。
“我老婆三年前在这家医院难产而亡,一尸两命……信上说这里能找到真相。”
刘昌言辞哽咽,女孩看他一眼,步雨站在旁边,似乎听到她轻微嗤笑了一声。
最后,老人转向自己。
他重咳一下,从中山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物件,打开——里面是一枚保存完好的“从警30年警察荣誉纪念徽章”。
“我叫唐华勇”,老人的声音沉入深海,“是一名退休警察,从警30余年,查了无数冤假错案……七年前,我的儿子唐春生出车祸,送到这家医院急诊,两天后因为大出血没救回来……我原以为这就是一场意外。”
他停顿了一秒,目光如炬,扫过所有人:“没想到三天前,这封打破了我多年唯物认知的虚拟信告诉我——我的儿子,不是意外死亡。”
话音未落,一块半透明虚拟面板毫无征兆地悬浮在五人中央。
上面只有一行冰冷的白色文字:
“任务一:请前往医院大厅挂号就诊,并入住指定病房。”
面板三十秒后自动消失,五人面面相觑。
门内,医院的一切都正常进行:护士推着药车穿过走廊,病人坐在长椅上候诊,广播里传来温柔的提示音……只是,没有任何人或车进出大门。
仿佛整个医院,已成为一个巨大的、自给自足的闭环。
而他们五人,将成为整个时空闭环的奇点。
——————
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五个人都没有病史,该怎么蒙混过关、成功住院呢?
步雨没有犹豫,转身率先踏入大门。
陈昭怡立刻追上,想伸手拉住他。
“有什么事吗?”
步雨反应迅速地侧身躲开,立在原地,语气淡淡地问她。
女孩尴尬地蜷缩手指,收回手,但还是坚持询问:“步雨,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任务一说让我们挂号住院,但是我们没病啊?医院怎么会让我们住院?我们连挂号挂什么都不知道!”
步雨顿了顿,目光扫过大厅里排着长队的病人,淡淡道:“既然"时空来信"让我们来到这里,又直接让我们挂号住院,那证明它大概率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们只需要按任务完成。”
陈昭怡似乎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哦哦!那这样岂不是很简单了!”
步雨说完转身要走,陈昭怡又下意识想去抓他,但她没有这样做。
“哎!”她喊住他,声音发紧,“那……小概率会怎么样?”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小概率?”
他轻声说:“那就自求多福吧,人各有命。”
这一句话吓得陈昭怡连连叫唤:“不要这样啊!!”
………
五人走到挂号窗口。
护士抬头,眼神空洞,仿佛预设好的程序被激活,她没有问任何问题,直接打印出五张挂号单,分别递过来。
——唐华勇,男,17岁:普外科;
——林芸,男,2岁:儿科;
——刘昌,女,26岁:妇产科;
——陈昭怡,女,19岁:心外科;
——步雨,女,36岁:血液科。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陈年灰尘混合的气味,冰冷又粘稠,黏在皮肤上,钻进肺里。
众人沉默。
刘昌带着怒火叫骂:“那个护士居然给我挂妇产科!还写老子是女的!这他妈不是耍人吗!”
老人看着手上单子上写着“17岁”——那是他儿子唐春生去世的年龄……他喉结滚动,声线不稳地说:“应该是……让我们假扮自己的亲人,用他们的病历进入医院,从受害者视角,模拟现场,找到真相!”
林芸扯了扯嘴角,用另一种说法解释:“让我们cosplay?”
其他人不语。
而步雨……他的疑问比其他四人都更多,因为他脑海没有任何与这家医院相关的记忆。
他盯着“女,36岁,血液科”这几个字,眉头紧蹙。
他没有血液病史。
唯一的可能——这与他被遗弃的身世有关。
五人紧攥着挂号单,薄薄的一张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掌心。
医院的走廊弯折,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灯光惨白,脚步声被无限拉远。
无人知晓他们将走向什么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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