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思

山花儿开尽时世子爷下了战场回家乡,金戈铁马入红尘,绕几重山路,踏花归来。他骑白马,披墨一样浓黑色的披风,当街打马而过时仿佛还夹裹着一阵漠北的风,既飞沙走石,又隐隐有浓重粘稠的血腥。

他归来时柳玉鸾一场缠绵的病也终于抽丝剥茧似的渐渐有了好转的势头,他在窗前抄一卷书,窗外屋檐下的小炉子上煎着一罐子药,汤汁子一扑出来,满院子都罩着一股清苦的药味儿。这样一来,这院子就与房前屋后的春光明媚都隔绝开来了,连着这春日的好光景都绵长又绵长的在那样的苦涩里煎熬。

世子爷砰的一声破开门纵马而入时惊了柳玉鸾一跳,他愕然抬头,突如其来的凉风涌入窗户,掀起桌上的纸,有字的没字的,或黑或白都混成一片,漫天的被扬起来,拂面而过,喧天的飞了一满屋。

他看着院里那匹马抬着前蹄嘶鸣着立起来,骑在马背上的世子爷发丝飞扬,阳光落在他铁衣上时也是冰冷的,就和他眉眼里的杀伐决断一般,十分肃杀。柳玉鸾隐隐约约嗅到他带来的山林的泥土气息,阴凉处的草木的味儿,还有从开满野花的山坡上经过时沾染的满身淡香。他全部的眼神都落在马蹄畔绕着的两只蝶儿身上,它们上下翩飞着,前所未有的让他觉得有一种活气。

骤然闯进来的世子爷如同一把利刃,把笼罩在院子里的暮气沉沉都凛然的劈开了。

那时柳玉鸾自己也没有觉察到,他在世子爷气势迫人的出场里出了神,看着两只蝶儿飞过花墙外去,没来由的一笑。

他笑的时候,自然,是极好看的。

世子爷肯为他一笑而掷千金,又肯为他一颦而遣散整个相思馆,可想而知这是何等的绝色。

绝色。

旁人说起礼亲王府的世子爷,总是少不了提及这两个字。他总这样风月的活在人们的传言里。

世子爷多情,且用柳玉鸾的原话来说,眼光很是参差。在他山南的别院里,既有一身冷傲的翩翩公子,又有沦落风尘的娇媚倌人。人品有优劣,身份有高低,但总的来说却有个共通的地方。这些他精心搜罗来的爱宠,仅有的相同之处——他们都是绝色。

柳玉鸾是其中一个。

他被抢来时,相思馆里还住着许多人。他一觉醒来,草屋换成了玉堂金瓦,榻前守着娇仆美婢,身侧还卧着个泼皮纨绔。他一下子坐起来,慌张之下一把将好梦中的世子爷掀下了床,指着他又惊又怒:“洛花卿!”

尚未睡醒的世子爷神色不像素日里传的那样跋扈,揉着眼睡意朦胧的模样煞有些无辜:“干什么呀一早不让人睡觉。”

这一声抱怨让柳玉鸾霎时黑了脸,满面怒容。

他是个正正经经的君子,寻常所知都是文人雅士,绝少见像世子样跋扈的膏粱子弟。全城的人都知道世子爷荒唐,但柳玉鸾没见识过这种泼皮手段,竟然连人也被他抢过来——他并没有想到世子爷荒唐得连大活人都敢趁夜偷来了。然而洛花卿不但做了,而且做得那样理直气壮,他就躺在地上不起来了,一手撑着脸,颇有些得意的瞧着床上的人:“君美甚,我心悦之,非如此不可以解相思。”

入住相思馆的头一天,向来脾气极好的柳玉鸾大大的生了一场气,瞪着洛花卿怒斥:“真是荒谬。”

尽管如此,他在相思馆,仍旧这样住了下来,一直从满园的莺声燕语争宠不绝住到了红颜散尽人去楼空,相思馆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件事在以世子爷与一干皇亲贵胄为首的那些王孙公子们之间传的极盛。

礼亲王世子洛花卿是何许人?王侯公子圈里头一霸,他们那一群人里,顶顶坏的冒泡儿那个就是他。怎样的坏呢?连三品的京官他也敢阴谋诡计拉下马来,就为了他看上人家家里的小儿子想要金屋藏娇。

横竖有他皇帝兄长为他撑腰。

“那新帝定然是个昏君。”柳玉鸾认了栽,后来给他圈在相思馆里养起来时,就曾这样断言。其实他也不曾见过他口中那个昏君。其实那昏君新官上任,将这天下治理得十分不错。

这全是后话。

在此之前他也极烈的同世子爷硬气过。最出名的一回是那一伙儿纨绔聚头,寻欢作乐,自然没什么雅事,柳玉鸾坐在其间,就一脸漠然,被劝了几回酒,硬是连眼梢也不动一下。那些狐朋狗友哄笑,说世子爷这位冰山美人美则美矣,不解风情也是枉然,很无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世子爷这位新宠比不得在座当红的花魁娘子温柔似水善解人意。

洛花卿骄傲惯了,半点不肯不如人,柳玉鸾不给他面子他大可以回去收拾,那是他养的猫儿狗儿,爱宠爱骂都由他,偶尔挠一爪子的小脾气他也当有趣。这下三滥的玩意儿算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拿话来挤兑他!

世子爷撇嘴‘嗤’了一声,闲闲的替他这位爱宠剥松子,剥完就喂到他嘴边去,他不吃,世子爷也不生气,仰头抛进自己嘴里,这才眯着眼扫了扫众人,冷笑:“我家哥儿金贵,爷亲手喂的他且不稀得入口,什么脏手斟的酒,你们也敢拿来劝。”

他硬生生的打了那些人的脸,自然有人不服气,当下里就有故意揶揄他的:“世子爷家里哥儿多,哪一个都金贵。前不久才接回去那个新宠,上回不也陪着咱们唱曲儿么?这一个还不如那个颜色好呢,怎么就宝贝得了不得了?”

这也是他们闹惯了的话茬儿,世子爷听过也就听过了,并不见得就当回事。偏偏后头又有起先那人嘀咕了一句:“也就是个娈宠,比谁金贵了?”

这句话被柳玉鸾听见了,当时就越发冷了脸。他一拂袖,不屑与共似的半侧过脸去,在脂粉香的灯花里更显得卓尔不凡。他就是这一点对了洛花卿的眼,世子爷眉梢一挑,还真就起了性子要给他做脸,当下一拍桌,也不见怒,只是笑:“我们玉哥儿,不是旁人能比的。那些货色,哪怕是一百个捏在一块儿,也比不过我这一个心肝宝贝。”

他是拿话在给那没眼力见的人脸色看,可是却也惹着了身边的柳玉鸾,当下他转过脸来,盯着洛花卿嘲讽:“那你还要他们做什么?横竖你也不放我走的,白留着他们碍眼么。”

屋里霎时静的出奇。

世子爷给自己的爱宠抬身价,却当场被拆了台。众人知道世子爷脾气的,都不敢再玩笑,怕他下一刻就掀了酒桌要大发雷霆。

与柳玉鸾对视顷刻,这回的洛花卿却大出众人所料,他打量柳玉鸾一会儿,忽而一笑:“你不喜欢?”他手指在桌面上一敲:“那我回去就把他们都给打发了。”

那时世子爷的相思馆在京里极有名,他那些美人,要才情有才情,要风情亦有风情,况且世子爷收集的都是男色,显然要比女色更难搜罗。这些美貌公子们聚在一块儿常常有雅宴集会,世子殿下也肯纵容,因此他自个儿虽是个草包纨绔,他的相思馆却在文人墨客笔下颇见盛名。

就是这样一个令皇帝的后宫也失色几分的相思馆,为了柳玉鸾一句话,洛花卿说散就给散了,几乎要把他捧上天。

坊间的传言鼎沸,全京城都知道,世子爷身边的玉公子盛宠,风头无两。

从那以后相思馆就只剩下了柳玉鸾。彼时他已在这山南的大宅院里住了近一年。

遣散众人的时候柳玉鸾就站在廊下里看着。那还是寒冬,下了大雪,冷得很,他的小厮给他抱来件厚实的狐裘衣,那是洛花卿赏的,他想了想,还是披上,他那时身体已有了些不好的预兆,只是仗着年纪轻,并不以为意,世子爷亦没防这一层,是以后来骤然发作起来,竟谁都始料未及。

相思馆里人数众多,一个个迁出去,也闹了好些天。有些逆来顺受的,就走了,看不出是不是欢喜;原本不肯留下的一些,如逢大赦;有不愿意走的,再哭再闹,也无济于事。

闹得最厉害的是住在隔壁院子里的一个少年,原先争宠要强就总有他,这回哭求到柳玉鸾跟前来,死活也要留下,仆人将他拖出去,他最后落在柳玉鸾眼里的眼神,是极深的怨怼。

是了,抛去强取豪夺不说,世子爷对这些爱宠们,其实是很好的。他生的俊,也会疼人,宠起院子里这些人来连天上的星星也肯去摘。这些好处若真心实意拿来爱一个人,谁都要称赞他情深似海。

柳玉鸾觉得可怜,这些迷障里的人看不透,洛花卿这样风流,他拿逢场作戏来取乐,何曾真心爱过任何一个人?这些人爱慕他再深,转眼就被抛在脑后,他们定然也知道。明明知道,可还是舍不得。

连柳玉鸾也要承认,世子爷,着实是个很迷人的人物。

正因如此,粗略算下来,整个相思馆,不肯走的人,远要比想走的多得多。最令柳玉鸾诧异的是洛花卿新收的那一个。就是先前酒桌上被那些人拿来与柳玉鸾对比的那一位。他是个苦命而傲气的清倌儿,被家里人偷卖了,宁死不肯接客,因为相貌实在好,又满腹诗书,这才挨下来。他原本遇到个两情相悦的恩客,要替他赎身,不巧却被世子爷一眼看上了,强买了回来。才来时闹过两回,柳玉鸾原本以为他会欢欢喜喜出去,不料他来辞行,谈及洛花卿,眼里竟也全然都是眷恋。

但也仅止于眷恋了。

洛花卿在他心中再好,也只是不可攀的一团云,风一吹,说散了就散了。

他是最后一个来,也是最后一个走,他和柳玉鸾辞别出去,热热闹闹的相思馆,终于就前所未有的空寂下来。庭院里那被踏乱的积雪,一夜过后又皎白如初了,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可终究有些事情是发生了的。

柳玉鸾看着窗外被厚雪压弯的竹梢,瑟瑟的绿点缀着寂寥的窗棂,窗下的花是早枯了的,往日不觉得,如今伴着远山的风声一看,登时也怅怅然起来。柳玉鸾看着,便失了神。往热闹里来是润物无声,往寂寞里去,真是分外寂寞。他自以为没有变,可他由内而外,一点点的,又好似都变了。他忽然问身边的小厮:“你还记着我刚来时的光景么?”

小厮一怔,便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不记得?”

相思馆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见过最妙的,就是这位玉公子了。因起了话头,他思绪一飘忽,蓦然便回忆起了一些相思馆的旧事。

走过路过辛苦有钱的捧个人场,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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