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夏至(六)

“哥哥,你来啦!”

店里绕着旋律柔缓的轻音乐,沈清川刚推门进去,陈涵就嘴甜地和他打招呼。

“好几天不见你了,我以为你在避着我呢。”陈涵语气轻快地说。

“啊……啊……怎么会呢,我这几天出差去了。”沈清川有些小尴尬,边说边将一个包装得精致的礼盒递给陈涵,“这个送给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品呀?”

陈涵欣喜地接过礼盒,拆开,是一个蛋糕玩偶。

看看手里的蛋糕玩偶,又看看柜台里的蛋糕,陈涵尴尬地笑了笑:“谢谢哥哥的礼物!最近没有新品哦。”

“那我随便看看。”

陈涵手撑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看沈清川,甜甜地说:“哥哥随便看。”

这家面包店,和沈清川的公司一起开起来的。

山川表行装修,面包店装修,山川表行开业,面包店开业,所以这家面包店很成功地吸引到了沈清川的注意。第一天下班,他长腿一跨进了这家面包店。

面包店的店名是好看的法语花体字,“L'été est terminé. ”,店如其名,招牌的也都是法式甜品,什么拿破仑、巴斯克、费南雪、舒芙蕾、可露丽、慕斯、欧培拉、布雷斯特泡芙之类的,恰好是沈清川爱吃的几款,所以沈清川成了常客,几乎每天都要来上两款。

除了招牌,沈清川也挨个尝试过店里的其他小蛋糕小面包,最后老实地得出结论:招牌好吃不贵,其他难吃又死贵死贵,不如便利店的三明治。

面包店一开始的营业员是一个小男生,沈清川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两个月前换成了陈涵。

陈涵是陈氏集团的千金,从小在美国长大,今年年初才回的国,长着一张娃娃脸,整个人水灵又活泼,是一种裹着稚气的大人样,典型的邻家可爱妹妹。

陈涵是个热情开朗的性格,沈清川来的次数多了,眼熟了,她就总是有事没事找沈清川搭话。

后来聊多了,沈清川发现,他和陈涵混的同一个圈子。

有钱人找有钱人玩,有钱人的小孩找的自然也是有钱人的小孩,一个圈子,来来回回,差不多就是那么些个人。

所以沈清川认识的人,陈涵也几乎都认识。

陈涵和沈清川说,她爹安排她回国,熟悉家族产业和业务,但陈涵当惯了享受人生的千金小姐,实在不想工作,一句“全都交给职业经理人”把她白手起家的爹气得肝火旺盛。两人大吵一架,她爹指责她不中用是个败家玩意儿,她气得跑来这个小小的面包店做起了一个小小营业员,身体力行地告诉她爹,她就是不中用,成不了大事。

但陈涵没有和沈清川说,在她上班的第一天,她上午入职下午就想辞职,不料提辞职的前一秒,一个帅得让她想疯狂尖叫的男人优雅地推开了店门,走了进来,这个男人就是沈清川。

为了沈清川那张帅得人神共爱的脸,陈涵硬生生扛了两个月。

终于在前几天,陈涵终于扛不住了,扛不住暗恋带来的煎熬。于是她直接一鼓作气,将面包店装饰得花里胡哨,准备表白。

夸张的色彩,夸张的装饰,整个面包店给人一种闹哄哄的感觉,沈清川一进去就被吓了一跳了。

只见在收银台前站得笔直的陈涵,手捧一束高定花束,郑重地走到沈清川面前,然后手抖着递出那束绽得热烈的花,大声说:“哥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当时店里有好些个顾客,他们耳朵一竖,一听,有人在表白!

于是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精挑细选,拥着上来凑热闹,为成为甜蜜恋情的见证人而兴奋,一边拍手一边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答应她!答应她!”

“亲一个!亲一个!”

嘈杂的装饰,嘈杂的起哄声,沈清川愣住了,看着这个自己一直当作妹妹的陈涵,尴尬地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陈涵也愣住了,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了。

周围的顾客一听,默不作声地散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接着在一堆小甜品里精挑细选。

沈清川看着呆愣的陈涵,正想安慰上几句,不料他刚想开口,陈涵竟然直接扑通一声跪下来,眼泪也滑溜下来:“哥哥,求你不要和我家里人说,也不要和陆嘉泽他们说,更不要和柳芊芊她们说!”

说完,陈涵还打算给沈清川磕头,幸好沈清川眼疾手快,止住了陈涵磕头的动作,避免了折寿。

顾客们听着动静,全都震惊地看过来。

好尴尬好雷人的场面,沈清川想遁地逃走。

沈清川一边急急地拉着陈涵起身,一边急声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同为富家子弟,沈清川当然深知陈涵的自尊心。

表白失败不要紧,要紧的是和表白对象混的同一个圈子,熟人之间的你一句我一言,吐出的唾沫星子都满是口水味,淹不死人也能把人熏死。

闹了这尴尬的一出,最后为了疗慰陈涵被伤害到的情窦初开,沈清川决定送她一个小礼物。

转了一圈下来,沈清川挑了两块慕斯,一块黑加仑香草莓果,一块水蜜桃。

结完账,沈清川端着法式瓷盘,坐到面包点外的长椅。

暮夏橘黄静谧,慕斯甜而不腻。

沈清川拍了张照片,点开一个名为“狂霸邪拽宝宝巴(4)”的群聊,将照片发送出去,并配文:安逸。

陆嘉泽很快也回了:安逸。

并配上了一张照片。

沈清川点开那张照片,是陆嘉泽和韩遥的自拍,两人半躺在私人飞机上,右手拿着香槟,左手比着中指,做着夸张的表情。

秦琛:好丑。

韩遥:怕长太帅你对我们图谋不轨。

秦琛:@沈清川,孤家寡人,今晚和我约吗?

沈清川:滚,不约。

沈清川放下手机,一勺绵密的慕斯入口,细腻柔滑,人间极乐。

“有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顾客来了你推销了吗?”面包店里传出一个男人的训斥声。

沈清川听着,微皱起了眉:怎么会,有人,还,拿这种,鸡汤语录,灌给员工,这老板脑壳有包吧?

被训斥的人不甘势弱,大声说道:“我努力什么?我怎么努力?人不买我还能强塞?”

沈清川听着陈涵的反驳,点头满意的笑了笑。

“我给你发工资,不是养废物的!”

“月薪四千,都不够姐一顿饭!还一站站八个小时!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使!你还敢骂我!我去你的吧!姐不干了!”

世风日下,人不是做牛马就是**鸭。

被骂废物,心灵受到严重打击,陈涵属实是气得糊涂,围裙一扔,提起蛋糕玩偶,就愤愤地推门而出,正好看到在长椅上坐得悠闲的沈清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堆添加剂,少吃点吧你!”

陈涵话说完就愤愤离去。

沈清川停下了口:“啊?”

那她之前一直推销说用料干净又健康?

嘴里那口清甜的慕斯化去入喉,沈清川看着还剩一半的水蜜桃慕斯。

吃,还是不吃?吃,还是不吃?

纠结了几个来回,沈清川假装没听过陈涵的话,接着下勺。

反正吃了一年了,也不差今天这一顿。

吃完添加剂慕斯,沈清川坐上一辆气场张扬的SUV,打算兜几圈风再回家。

在这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兜兜转转,成了沈清川短暂的消遣。

“叮——”

信息提示音响起,沈清川拿起手机一看,是江白。

江白:万霖表行,顾行山占股百分之四十。

江白:大股东啊……

江白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美色。

沈清川看着这两条信息,沉默了一会,回道:把钱退回,再把他扔进表行黑名单。

江白:为什么?

沈清川:恶心。

江白:哦。

好不容易熄灭骨肉相残的盏盏鬼火,如今又有了卷土重来之势,利欲熏心就是罪恶的燃料。自己的亲哥哥和外人联合,要给自己两肋插刀,沈清川实在是厌烦又恶心。

回复完江白,沈清川很利索地将顾行山删除好友,他努力将一些迂回曲折的阴谋秘计扼杀在摇篮。

上淮市的长街没有尽头,不停流逝的时光里,每一个孤独的瞬息都被无限放大,从四面八方地涌来,沈清川将车载音乐音量提高,跟着音乐哼歌。

一个电话打进,切掉了车载音乐,沈清川不耐烦地接下:“有事快说。”

“清川啊,过两周你姐结婚,你记得一定要来。”

突然,一辆保险杠歪斜的车出现在红绿灯对面,沈清川看着那辆熟得不能再熟的车,心想:顾行山?这么巧?这破车还没拉去修呢?

“清川,你听见没有?”

沈清川不耐烦地应道:“知道了爸——”

“砰——”

一辆车猛烈冲击撞向沈清川的SUV。

安全气囊弹出,车上放着的一个水晶摆件被挤碎,大大小小的碎片扎进沈清川的身体。

车上的蓝牙传出焦急的声音:“喂?清川!清川!你怎么了!说话啊清川!发生什么了!”

沈清川陷入昏迷。

沈清川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模糊,眨了眨眼,终于能看清。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细疼细疼的,沈清川额前搭着几缕碎发,原本瓷白的脸如今更是冷白如玉,整个人透着一种惹人怜爱的病态。

淡淡的柑橘香沁人心脾,环视了一圈套房式的VIP病房,最后目光落在落地大窗前的沙发上,沈清川暗暗地操了一声。

沈清川静静地紧盯着沙发上坐得端正的人,然后翻了个白眼。

突然,顾行山咳嗽了一声,沈清川吓了一跳,身上的伤口被牵扯,疼得沈清川深吸了一口气。

顾行山察觉到了他的动静,低声问:“你醒了?”

过了良久,沈清川才嗯了一声。

顾行山向前动了动身体,柔声问道:“有哪里疼吗?饿不饿?想吃什么?”

沈清川闻言,又翻了个白眼:没把我撞死,就来把我毒死是吧。

清了清嗓子,沈清川说:“顾先生,我看您就别和我装了吧?”

顾行山愣了一下,眉宇微蹙,问:“沈老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个毛。”沈清川呵笑一声,转过头不再看道貌岸然的顾行山,“我不就是撞了一下你的车吗?你就要我的命?”

顾行山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有监控,你可以看,不是我撞的。”

沈清川想起江白发的那两条信息,很想直接戳穿他们的计谋,可是说出来了,然后呢?商人之间不都这样?自己凭什么质问?

“顾先生,可能您不太懂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个道理,撞我的人不是你,可谁知道是不是您安排的人?”沈清川沉默了一会,接着回过头,紧盯着顾行山的脸,“您不就在现场吗?您在现场听着声,听爽了吧?”

顾行山摩挲着蛇头手杖,沉声说道:“沈老板,您真的误会了,我从来没想过,也不会做,任何伤害您的事,这场事故的原由,我已经安排人去调查了。”

沈清川不屑:“你安排人调查?既当选手又当裁判,是黑是白,你一张嘴就可以下定论,请收起您的自导自演冠冕堂皇,然后给,我,滚——”

“叩叩叩——”

滚字还没说完,就响起了敲门声,沈清川喊了一句:“进。”

门被打开,一个气质清清冷冷的白大褂站在门口:“沈清川是吗?”

沈清川应了一声。

白大褂端着一盘消毒液、棉签、纱布、绷带和药来到病床前放下。

“到时间换药了。”白大褂说完,又扭头看向顾行山,“需要脱衣服,这位先生请您回避一下。”

沈清川闻言,故意说道:“不用了,他眼瞎看不见,直接来吧。”

“啪——”

白大褂戴上手术套,再又戴上一次性口罩,只露出清冷傲然的眉眼,一边做着消毒一边问着沈清川:“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身体发热?”

沈清川一边缓慢地掀开被子,一边答:“没有。”

白大褂看着沈清川扣得严实的病号服,温声询问:“需要我帮你解开扣子吗?”

端坐在沙发上的顾行山闻言,大手停止了摩挲蛇头的动作,眉宇微蹙,凌厉的脸上浮现一抹寒芒。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沈清川三下五除二的就解开了扣子,一片春光乍泄。

偶尔锻炼的沈清川有着一身紧实的薄肌,冷白的肌肤和两点润红珠璧交辉,竟让那一片片覆着伤口的纱布成了一种欲盖弥彰,生出一些似有似无的勾人意味。

白大褂看着,愣了一下,随后认真地细细拆下一片片纱布。

终于拆完所有纱布,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伤口。

“伤口没有红肿、渗液和感染的迹象,愈合得很好。”白大褂专业地陈述着,随后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很棒。”

你…很…棒……

顾行山听着,撑着手杖的手登时用力,喉结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沈清川:“黎医生,这些夸夸还是留给三岁小孩吧。”

黎之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姓黎?”

沈清川闻着黎之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看着沙发上坐着的顾行山,说:“我又不瞎,你胸口的牌写着呢,黎之。”

黎之眸中带勾地对上沈清川的眼睛:“看得这么仔细吗?”

顾行山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沈清川也尬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黎之的语气太温柔太暧昧,像是在哄情人一般,但凡换个性别,沈清川都要怀疑这医生是不是对自己感兴趣。

冰凉的酒精棉敷上沈清川的伤口。

“嘶——”

“有点疼,忍一下。”黎之嗓音像高浓缩的蜜汁,哄着沈清川,然后开始上药。

“啊——”在上到第五个伤口时,沈清川终于忍不住,轻叫了一声,“好疼。”

“我轻点。”黎之柔声道。

顾行山眉宇紧蹙,薄唇紧抿,大手用力紧握着手杖,手背青筋凸起。

终于上完药,贴好新的纱布。

“还好伤口都不深,以后别在车上放易碎物品。”黎之收拾着医用品,回头看向面色阴沉得可怕的顾行山,问沈清川:“这位是朋友吗?”

沈清川扣好病服,冷冷道:“不是,不认识。”

“无关人员最好请离开,不要打扰伤者休息。”

沈清川不客气:“听见没有?无,关,人,员。”

顾行山闻言,撑着手杖起身,手杖击地声笃笃。

走到床尾,顾行山声音隐忍克制:“好好休息,有需要联系我。”

走到门口处,顾行山停下了脚步,声音像是裹了削得锋利的寒冰:“黎医生忙完了就走吧,别打扰清川休息。”

清?川?

沈清川登时一口气上不来,瞪着眼睛看着顾行山走出病房。

黎之:“再观察4个小时就可以出院了。”

沈清川嗯了一声。

黎之收拾好医用品,摘下一次性手套和口罩,掏出手机,笑得礼貌地说:“沈先生,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沈清川:“啊?”

黎之解释道:“院外护理,有联系方式方便沟通。”

沈清川通过了黎之的微信好友。

看着黎之的白猫头像,他想起了顾行山的黑猫头像。

像情头。

沈清川心里暗想着。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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