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厅装饰得极为精致繁复,水晶花艺做得高端大气,樱花粉天鹅绒挂满一个个拱门,海螺橙和蔷薇粉地毯铺满全场,场上摆着上百张能坐十人的长条晚宴桌。
宴桌布置得更是高雅浪漫,桌上摆着拍卖级别的艺术瓷,造价昂贵的玻璃花瓶里插着鲜嫩欲滴的名花,烛光的点缀风雅有情趣。
每位宾客都在按名牌入座。
沈清川特意让家里人安排自己到小孩那桌,想着清净。
十人长条桌,坐了两个大孩子,还有两个小孩子,小孩子的妈妈都陪在旁边。
沈清川看着斜对面戴着一枚大翡翠胸针的女人,喊了句“大嫂。”
“诶,清川也坐这儿来啦,真是难得见你一面。”
白冰瞧不起沈清川吃着沈家的饭还不交粮票,虽然回应得客气,但语气和表情里满是阴阳怪气:“云景,叫叔叔好。”
“叔叔好。”
沈清川瞧着刚四岁出头的小侄子,点了点头:“嗯,挺好。”
左手边的位置,一个气场强得难以让人忽略的男人坐下。
沈清川看着戴着墨镜手撑鹰头手杖的男人,疑问地说了句:“顾行山?”
顾行山将手杖搭在一旁,偏头向沈清川,嗓音低沉但柔和地解释:“我的位置在这儿。”
桌上卡纸名牌上印得端正的楷书字体:顾行山。
沈清川看着顾行山的墨镜,翻了个白眼。
右手边位置的椅子也被拉开。
“黎之?”
“我的位置也在这儿。”
黎之嘴角上扬,眼尾也带着笑意。
“沈婉?!”
沈清川随即注意到正对面落座的人。
沈婉,沈清川同父同母的姐姐,清醒独立且优秀。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她自己,她只有一个使命,为自己。
也是沈家里唯一一个不和沈清川玩心眼的人。
“见到姐姐也不问声好吗?”
沈婉乌发卷着大波浪,穿着一件丝绒墨绿色的高定礼裙,嗓音清泠。
看着沈清川和他身边坐着的两尊大佛,沈婉浅浅一笑:“清川,有本事啊,两位大佬都被你拐来这儿坐小孩桌了。”
沈清川无奈:“不关我的事啊,这座位可不是我安排的。”
刚好,沈和带着新人敬酒敬到了这儿。
沈和笑得比那对新人还幸福甜蜜:“这座位啊,是我特意安排的。清川啊,行山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就帮大伯好好照应一下,行山可是年轻有大为啊!你也多向他请教请教!”
沈清川假笑着应下,又给新人说了几句祝福语。
敬完了酒,送走了新人。
顾行山薄唇轻勾,深邃凌厉的俊脸上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问沈清川:“今天为什么要把捧花给我?”
黎之一听,立即面露不悦,扯过沈清川,问:“你接下了捧花,还给了他?”
沈清川凑得离黎之更近,低声说道:“不然能给谁,能给的人都不在,只好随便找个人丢了。”
顾行山一听,勾起的嘴角下垂,沉声问:“只是随便吗?”
沈清川一愣,这也能被听见?于是打圆场:“也不是吧,毕竟筛选过性别的。”
黎之沉默了一会,问:“你喜欢男生?”
沈清川闻言,也沉默了一会。
做生意的,既不能在外轻易树敌,也不能轻易让别人知道你和谁成了敌。
看着沈婉和白冰手中停下的动作,沈清川手一搭,搭在了顾行山的肩上,硬生生地扯出了个豁达的笑,说:“大大方方是友情,小心翼翼才是基情,我是把顾总当兄弟了,我可不是喜欢男的啊。”
“哦?”黎之松了口气,唇边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伤口愈合得怎么样?还需要我再上门帮换药吗?”
顾行山闻言,身体僵了一僵。
沈清川放下搭在顾行山肩上的手,看向黎之,瑞凤眼笑得勾人,说:“不用了,拖黎医生的精心照料,好得差不多了。”
黎之看着沈清川,清冷的眉眼也多出几分柔软:“那就好。”
顾行山偏头向沈清川这边:“沈老板,我有事和你说。”
沈清川看着那副沉黑的墨镜,随口道:“说。”
顾行山说得认真:“这件事还是不要被外人知道的好。”
沈清川不知道他和顾行山之间有什么可说,但还是将凳子移向顾行山,和顾行山坐得近。
“事故车是S服装公司的公务车,当时开车的是这家公司的司机,司机曾给沈婉当过两年私人司机。事出时车上除了司机,还有公司老板张成丰,张成丰刚下班打算回家和家人吃晚饭,他的妻子陆蔓是白冰的外甥女。这家公司有四个股东,张成丰,沈以,沈以的表姐苏意,秦琛的表姐遥雪。苏意和沈万霖的女朋友俞竹心相交甚好,遥雪和沈梦曾经是好友,但沈梦也开了一家服装公司后,她们不再往来。”
顾行山点到为止,没有再多说。
是意外,还是谋划。
是同行竞争陷害,还是家族成员之间的同室操戈。
沈清川听着这一连串的名字,又看向晚宴桌对面坐着的沈婉和白冰,没有说话,沉默着捋清思路。
从顾行山提到的所有人名里,沈清川只能先筛选自己认识的人。沈婉是自己的亲姐姐,白冰是自己的大嫂,沈以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遥雪是秦琛的表姐,沈梦是四叔沈光的女儿,比自己小一岁。
沈清川想起了在英国时,那次被一群黑衣人追得狼狈不堪的模样,性命攸关之时,所幸被一位陌生人好心救下。那群黑衣人是沈家的人安排的,沈清川知道后没有去质问,因为问了,谁会承认?主谋只会投以虚情假意的关心问候,再假装悲愤谴责。
沈家,活像一本缩写版的《百年孤独》。
在这个家,人性被剜成一片片,沈清川捡起一片,是贪婪和**,再捡起一片,是自私和虚伪,不甘心再捡起一片,是凶狠和怨恨。
沈家的每个人都在追求**与权利,亲情淡漠,没有什么温存与美好,就连爱情,也大都是利益联姻。
沈清川离开沈家一年,他早已将沈家人的根本劣性忘得差不多,只心里存念着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该有的温情也日随一日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直至今日顾行山的提醒,他才逐渐清醒,坏人还是原来的坏人,变好的只有他自己的心境。
开了山川表行,慢慢自食其力,沈清川自认为已经从家产争夺这张无形的大网里逃脱,没想到身上只要流着沈家的血,就注定不得安宁,就像百年孤独里的羊皮卷,锁定着某些结局。
“那为什么不是你呢?”沈清川垂眸盯着桌上香槟的气泡,沉默良久后开口,“一场车祸,牵出了这么多人,怎么唯独没有你自己?车祸发生前,我最后一眼见到的是你的车,车祸发生后,我第一眼见到的是你的人。这件事从头到尾,真正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你,其他人的名字,都只是从你口中说出。讲故事的人是你,我只是个听故事的人,这个故事的开头发展和结局,你想怎么讲就怎么讲,你想让我听什么我就只能听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给我下圈套?还有,顾行山,你和你提及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干系吗?”
不愿面对心里升起的温情的幻灭,沈清川只能从顾行山身上得到安慰,因为顾行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顾行山再坏也只是顾行山,不是他的谁谁谁。
顾行山低笑了一声,说:“沈老板,我要是想让谁不好过,用不着费什么心思,玩这些低下的手段。”
只有弱者,才需要步步为营,最强者,只需要一声令下。
沈清川闻言一愣,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那我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说出来,我还不知道,现在这么多人想要我的命。”
“不一定是这么多人都想,你们沈家的沈以,沈婉,白冰,沈梦,沈万霖,还有……”
沈清川打断顾行山:“够了,别再他妈说了。”
再说沈清川就要哭了,他已经茫然到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活着,怎么变得举步维艰。
顾行山听话,没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沈清川问:“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些?”
“因为我想保护你。”
沈清川听着顾行山极为认真的回答,觉得匪夷所思。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我想和你交朋友。”
沈清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心里砌起高墙,自己冰冷地坐在其中。但他也有自己的方式对抗孤独,上淮四少,纸醉金迷,山川表行,于他而言,是对抗孤独的方式。而此刻的顾行山,正在将他砌起的高墙一块一块砖地慢慢拆。
“巴结你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
“沈老板都说巴结两个字了,那还能做朋友吗?”
沈清川静静地看着正襟安坐的顾行山。他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像冰蚀湖般的高冷深邃的人,像只可怜的小狗。
“你还挺通人性的。”
“嗯?什么?”
“啊,我是说,你没有朋友吗?”
“有几个,但都不在国内。”
“IN集团的主公司在英国,你为什么想回国?”
“因为……”
沈清川看着桌上摆着的可爱天使丘比特,心里一软,不等顾行山说出为什么,就直接说道:“做朋友的事,我会考虑的。”说完就要将椅子挪回原位,和顾行山拉开距离。
不料顾行山大手一搭,止住了沈清川的动作,唇边泛笑温声说道:“沈老板,就这么坐着吧,菜上了,辛苦你喂我了。”
朋友还没做成呢,就要人伺候。
沈清川无语又无奈。
看着摆盘精致的牛排,沈清川艰难地抬起手,艰难地叉起一块牛排,艰难地再抬起手,正要喂到顾行山嘴边。
黎之突然看过来,开口打断:“我来喂吧,医生比较懂怎么照顾人。”
沈清川如获大赦:医生果然是天使!
黎之和沈清川换了位置,坐到了顾行山身旁,拿起沈清川叉好的牛排,细细地喂进了顾行山嘴里,低声说道:“顾行山,上淮虽然不是我黎家的地盘,但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此时的沈清川难得一时安逸,悠哉悠哉地喝着金汤鲍鱼花胶鸡,没有察觉身边的剑拔弩张。
顾行山细嚼慢咽下牛排,沉声回应道:“黎之,你觉得你能赢得了我吗?”
黎之眼盯着顾行山沉黑的墨镜,修长的手切下一块牛排,送到顾行山嘴边:“那你盯紧那批医疗器械,小心被人动了手脚。”
顾行山慢嚼着牛排,锋利的下颌线也在慢慢动着。
咽下肉质鲜嫩紧实的牛排,顾行山眉骨深邃,挑眉道:“谢谢黎医生的提醒,不过我也提醒黎医生一句,离沈清川远点。”
“顾总的手伸这么长?”
刀叉反射着冷光,黎之冷笑一声,叉起一块烤得酥香的鸭肉,送到顾行山嘴边:“我想靠近谁,你管得着吗?”
沈清川喝完汤,余光瞥了一眼一旁,黎之和顾行山吃得挺好,于是掏出手机,给江白发了信息。
沈清川:你坐在哪?
江白:在为了表行的明天奋斗,勿扰。
沈清川四处张望,没一会儿就瞧见了江白的身影,坐着满是大佬的那一桌。
给江白回了句加油,沈清川就将新上的帝王鲑推远。
不料听到白冰在斥责她儿子:“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吃鱼呢?鱼肉多有营养呀?苦口婆心为你好你还不领情!”
沈清川眼眸微眯,看着女人意有所指的模样,说了一句:“大嫂,孩子不吃鱼,那就养猫吧,猫吃鱼。”
白冰没有说话,坐在白冰身旁的沈婉笑出了声。
沈清川看着沈婉,随口问了一句:“我那生物学上的父亲和母亲呢?”
沈婉随口一答:“度假去了。”
这场晚宴,佳肴美酒,沈清川享得美哉,完全忽视了身旁嘴炮打得热烈的顾行山和黎之。
晚宴结束,派对大厅里酒杯觥筹交错,镜面舞池光影交错。
一个手短长得像个霸王龙的中年男人,拿着杯红酒靠近沈婉,笑得又奸又猥琐:“沈小姐,这里的酒不够好,今晚来我房间喝一杯?”
沈婉眼里全是不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矮一个头的男人,随后用镶满钻的长指甲,戳了戳男人挺得豪迈的啤酒肚,似笑非笑地说道:“皮都要被撑爆了,怎么好意思来勾搭美女?”
一个人,有了权力和资金支配权,就容易变得傲慢得没有底线,就连劣性都成了他的特立独行。
啤酒肚听着沈婉的讥讽,气得呸了一声,不管场合也不管对面什么人,大声骂道:“女人不就是个破烂货!老子跟你说话就是给你脸!你个给脸不要脸的贱货!”
这一声吼骂顿时引来不少名流人士的注视,各个都端着优雅的仪态看乐子。
站在沈婉身旁的沈清川一听,如此高雅的场合竟有如此低劣恶心人的□□,顿时不开心,回怼道:“叔,你优雅地老去不好吗?出来作什么妖?”
沈婉最烦这种强势又敏感脆弱的人。
听着啤酒肚的侮辱,沈婉勾起红唇,呵笑了一声,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后也扬起嗓音,悠悠地说道:“女人是破烂货?要我说,男人除了有根/吊用,还有什么吊/用?”
不等啤酒肚再回嘴,沈婉轻晃着红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啤酒肚,接着道: “叔,您真以为,长根/雕就能/操/天了?”
沈婉这些话说得直白粗糙,听得周围一众名流雅士的脸一阵一阵的红。
沈清川站在一旁,心里不禁庆幸:还好,来搭讪自己的都是女性。
“雅!实在是太雅了!”秦琛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进来,大赞着沈婉。
啤酒肚被呛这么一句,气得满脸涨红,胸口大起大伏,眼看周围人越来越多,他也不敢再造次,于是骂骂咧咧地就走开了,聚起来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慢慢散去。
沈婉看向没有随人群散去的沈梦:“沈梦,你可真会恶心人啊。”
谁敢轻易在沈家的场合招惹沈家的人?除非有沈家的人给他说了点什么。
“姐姐怎么这么说妹妹,妹妹好委屈啊。”
沈梦一袭满钻轻纱连衣裙,轻晃着红酒杯,轻笑着撂下一句话,利索地踩着高跟,傲慢地转身走了。
秦琛走过来,勾住沈清川的脖子,嗓音低哑带着红酒的甜涩,问:“你晚宴怎么不在我们这一桌?”
秦琛就要凑上自己的脸,沈清川偏头,拉开和秦琛头的距离,语调闲闲地答道:“我喝不起,坐小孩那一桌了。”
“清川——”
身后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沈清川和秦琛一起回头。
靠!
是沈万霖这个狗东西!
高傲霸总怎么会吃情敌亲手喂的食物?!
因为!!!
再有钱,也逃不过在婚礼上挨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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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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