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啊,又出来晒太阳啦,看起来恢复不错啊。”一个身上占满黄土与泥水,此刻在太阳底下大汗淋漓的男人在不远处朝秦笙挥着手。
“是啊二叔,我感觉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秦笙答完话,撸起裤腿就要往田里扎。
“诶诶诶?!你咋还进来了呢。”二叔连忙拖住秦笙的胳膊,嗔怪道,“你这才好利索几天,小心再摔了,前些日子可就白躺了。”
“没关系的二叔,而且南家阿妹不是说过了嘛,我适当活动活动可以让身体好的更快,您可莫要推辞了。”秦笙接过二叔手中的秧苗,“您放心,我都看您干了两天这种活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早学会了。”
二叔点头笑笑,随即突然反应过来,拿手中剩下的秧苗不轻不重的抽了一下秦笙的屁股,“你个臭小子,说谁是猪呢!”
秦笙连忙躲开,这一老一少竟就这么在地里胡闹起来。
二婶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胡闹的两人一时间哭笑不得,赶忙上前制止两人,“你们这一老一少的,快别胡闹了,一会儿要是谁摔了一跤,压坏秧苗是小,别回来再闪了腰。”
“好嘞二婶!”
秦笙帮着二叔干了半晌,进度快了不少,竟是将剩下的秧苗都插完了。
二婶见状连忙从屋里拿出一篮水果递给秦笙,“阿笙啊,干了半天活累了吧,快拿着吃吧。”
“嘿嘿,谢谢二婶,那我便不和您客气啦!”秦笙接过水果,给二叔二婶道了别。
回家的一路上,秦笙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向他热情的打了招呼,一个没注意,一个小男孩突然撞到了自己身上。
“阿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看着前面,你阿笙哥哥才大病初愈,禁得起你这么撞几次。”一位长相端庄气质娴雅的中年女子拉过阿莫,帮着秦笙扑了扑他刚刚干活时身上落下的土。
“没事的姑姑,我又不是纸糊的。”秦笙勾起手指,笑着刮过阿莫的鼻梁。
“阿笙啊,虽然这话已说过多次,但姑姑还是想和你再说一句,走蛟危急之时,多谢你救了我们母子俩。”女人眼神中满是感激,说完,便深深地弯下了腰。
秦笙连忙将女人扶起来,“姑姑,您这真的是折煞我了,您瞧,您吓得我连这篮子都掉了。”说完,秦笙从篮子拿了一大把果子揣进小阿莫的衣兜里,随即摸了摸他的头,“多吃点果子哦,对身体好。”
姑姑想要抬手去拦,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对秦笙感激的笑了。
“谢谢阿笙哥哥!”阿莫脆生生的道着谢,姑姑也拉过阿莫的手,一起跟继续往前走的秦笙挥手道别。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分,等回到家见到凌杉的时候,篮子就只剩下两个果子了。
秦笙见南晨不在,赶忙到厨房里将手里的果子递给凌杉,“快,趁南前辈还没回来,咱们两个把果子私吞了。”
凌杉笑了笑,把果子放到一边,“是二叔给你的吧。我是说你多活动活动对身体好,但没说你每天需要围着村子绕八圈吧——来这儿坐好,我给你号脉。”
秦笙闻言坐了下来,但嘴上还是说着,“没有八圈啦……”
“那也是太多了,这样对身体没好处。”凌杉收回搭在秦笙手腕上的手,“你身体恢复的不错,估计过不了多少时日你就可以出山去了。”
抬起脸,见秦笙垂着头不说话,问道:“不想回去?”
秦笙笑着摇摇头,“没有,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的。”
凌杉眼眸一转,转而问到,“追杀你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秦笙摇摇头,“但估计不是大煜人。”
凌杉点点头,“不是大煜人士,那便是疆外之人。你听到过他们说话吗?与我学上两句,万一我知道呢。”
“我此行便是故意为了探查他们的来历,所以打探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秦笙生涩的嚼着他学来的话。
凌杉听着从他嘴里吐露出的陌生音节,突然拳掌一碰,顿悟道,“这是北蛮语啊。”
“什么?”秦笙诧异道。
“北蛮语其特征便是音韵丰富,但发音简单有力。如果你学的音节无差,那应该没错。”
秦笙默然,片刻后他道,“没想到凌杉你还懂北蛮语,真是厉害。”
“我只和我师父学了几句,”凌杉说,“我幼时调皮,他就甩给我一堆书让我去读,四书五经本子书画武功秘籍芸芸。但当时他指点我最多的便是这北蛮语。”
“南晨前辈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不提这个了,话说……你的医术又师从何处啊?”
“是我自学的。”凌杉道。
“自学?”秦笙诧异的挑了下眉,“厉害啊。”
凌杉见秦笙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信了,只是笑着摇摇头,随即从里屋拿出一本看起来有些年月的书递给秦笙。
秦笙定睛一瞧,封皮上一个大大的“姜”字映入眼帘。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说是一位故友的倾尽毕生所学写下的医书。”
秦笙了然的点点头,他摩挲着书上的那个“姜”字,“姜,莫不是姜兆前辈?”
“姜兆?”凌杉问。
“嗯,是的。”秦笙说,“我听柳前辈提过,当年他与南晨,姜兆三人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铁三角,之后姜南二人接连销声匿迹,柳前辈也就沉寂下来,建立了絮安堂。南晨前辈说的故友,大抵就是姜兆前辈了。”
“原来如此。”凌杉接过秦笙递回来的书,“不过师父的事儿,他不说,我也不多问,便也无所谓了。”
“也是。”秦笙摊摊手,话题一转,“咱们什么时候开饭?”他笑着指指肚子,“它有些饿了。”
凌杉回屋将书放回原位,转身倚在门框上,笑着看过来,说:“已经熟了,师父他今天可能会回来的晚些,咱们先吃。”
“原来如此。”
秦笙将饭菜从锅里盛出来,凌杉也腾出手来,往后院的石桌上放。
才一弯腰,凌杉的一缕头发就垂了下来。
“唉~”,凌杉无奈的叹了口气,将这不听话的头发又捋了上去。
秦笙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一向果断的他竟在此刻犹豫起来,但随即还是走到凌杉身旁,将手中的东西递上。
凌杉偏头去瞧,只见一支檀木做的发钗被人放到手心里,送到了自己面前,“给我吗?”
“嗯,给你。”秦笙轻声道。
凌杉对上他柔软的眼神,将手伸出去的动作一顿,良久,才把它握到手里。
“要走了吗。”
“嗯。”
说起来,他们二人之间不过相识短短数月。
但秦笙确实在她这个小小天地里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以一种独特的方式闯进自己的视野,用一种与别人完全不同的态度对待自己。她从未有过朋友,秦笙,还是第一个。
“多保重,……倘若日后再路过这里,不必回来,也不必惦念。”
秦笙愣了愣,随即了然的点点头,可还是笑着调侃了一句,“你可好生无情。”
凌杉也笑了,“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笙渐渐收敛了笑意,只道,“凌杉,谢谢你。”
凌杉眉目依旧,“不谢。”
“该是我谢谢你的。”她说。
凌杉垂下头,像是在思索些什么,但片刻后她又抬起头,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秦笙不禁微俯下身。
“秦笙,你会挽头发吗?”
……
月色昏沉,等到了后半夜,人皆安定,星月也被乌云尽数遮去,不透一丝光亮。
秦笙就是在此时,由南晨和凌杉陪着,走出了村庄。
秦笙向南晨弯下腰,鞠上深深一礼,抬起头,对上凌杉的眼睛,珍重道,“保重。”
“保重。”她眼眸映着的是同样的珍重。
星光熠熠夜路长。
本在大步向前走的秦笙,突然仰头望起了月。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那圆月代表了思乡,那炙热的情感几乎要没过自己全身,一时间,秦笙竟没能分清这份炽热到底是来自他的身后,还是来自他的心。
秦笙脊背一僵,刹那间,他感觉时间都不再流动,直到下一瞬,一片带着火星的叶子从自己的侧脸拂过。
灼人的热浪在此刻一下子烫醒了秦笙,他猛地回过头,只见远处的火海直上云霄。
……
硝烟迷人眼,凌杉在路上跌倒又爬起,妄图再找到一个,再多一个,自己熟悉的,还活着的身影,可是看到的却是一具具余温尚存,仿佛沉睡着的尸体。
一开始夺人性命的惊恐已经逐渐变成了麻木。
尖锐不断的耳鸣声一直在脑中回荡。
为什么……会这样?
失魂落魄间,凌杉再次将一个不知容貌的黑衣人斩于膝下,拾起那人沉重的朴刀继续往前走。
“大家小心!有人过来了!”'
凌杉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挡住身后自己惊恐的亲人们,转瞬之间,她只觉呼吸一窒,随即感到一阵强烈的风从黑沉的硝烟中呼啸而来。
她不顾危险,迎难而上,与刚刚现出身形的那人扭打在一起。
她轻功了得,即便提着十来斤的朴刀也能身影如风,竟是比身为刺客的黑衣人还要灵活几分。
一牵一引间,凌杉逐渐摸清了那人的本事,看准时机,一刀取下了那人首级。
凌杉累极了,她用手里的刀撑着地,努力用自己已经虚软的双脚再次站了起来。
忽然,一道破空声响起,凌杉赶忙提起朴刀便将飞来的暗器挡了回去,可以自己也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可接下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刀光剑雨。
凌杉一个翻身起立,手中的朴刀火星不断,本就瘦小的手臂渐渐吃力,一个疏忽,便有数枚箭矢便朝着身后飞去。
“老头子!”
这时,那些藏在暗处的黑衣人像是被什么引了过去,竟无暇再顾及喻凌杉等人。
凌杉极缓极缓的转过头,慢到她能听到自己骨骼一下一下的轻响。
脑海中不断翻腾的耳鸣声像是终于崩掉的琴弦在此刻愕然停止,却仿佛给自己的世界拢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她看不清,也听不清。
凌杉无力的拨开团团围起的村民,当满身鲜血的二叔映入自己眼帘的一瞬间,眼睛像是要碎掉一样的疼,她想要哭泣,但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可她身体的每一处无一不在告诉她宛如惊涛骇浪般的悲痛。
凌杉跪倒在被箭雨射中的二叔面前,手上飞快的掏出银针护住其心脉,但动作中却带上了一丝慌乱,她只能让他能再撑得久一点,凌杉知道,二叔,已无力回天。
二婶似有所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自己瘦弱的身躯牢牢抱住了二叔。
二叔伸出手,拉住凌杉的衣袖,像是迫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嘴巴开了又合,一口鲜血就这样吐了出来。
“二叔!”凌杉低吼一声,似是哭泣,似是悲鸣。
“凌杉。”二婶握住了她的手。
凌杉抬起头,看向二婶慈祥的双眸,不禁抽噎几下。
“凌杉,”二婶的眼睛里饱含热泪,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到最后却只剩下一句,“凌杉,你……你可是天子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凌杉!”
凌杉手中朴刀落地,眼中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深陷悲痛无法自拔。
她来不及去想刚刚从二婶口中得到的信息,转过身去,她只看到自己的师父满身血污,一脸担忧的越过人群,朝着地上的自己奔了过来。
“师父!”她自责着,委屈着,悲鸣着。
十四年光阴,凌杉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什么是死别,什么是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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