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你先去看看凌杉。”
这时,南晨忽然出现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秦笙站起身朝着南晨点点头,也没多问什么,快步走进了山洞。
只留下二人两两相望。
秦笙一掀开藤蔓,凌杉立马睁开了眼睛,一个银针飞过来,人就彻底晕了过去。
他一个闪身避开银针,黑暗之中隐约瞧见凌杉的状况,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秦笙当即点燃灯火凑近去看,只见凌杉小脸惨白,腹部还有一枚箭矢深深的埋入其中。
他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掏出匕首,手掌贴上凌杉的腹部,再用匕首划开衣布,让伤口映入眼帘。
所幸凌杉之前胡乱抹上的草药起了作用,血倒是凝住了,只是取出箭头还是个大工程。
所幸这一箭并未伤到要害,秦笙将自己的匕首放到烛火上来回烤炙,悬在凌杉的肚子上须臾才下定决心用匕首剜了下去,他手脚麻利,以最快的速度将那箭矢剜了出来。
凌杉紧闭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瞪的老大。
她是活生生被疼醒的。
秦笙见她疼醒了,虽然心中酸楚但还是面上一喜。
“凌杉,你醒了?你身上还有止血的草药吗?我帮你敷上。”
凌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我……随手捡的,哪还有……那么多。”
“你的银针能止血吗?”秦笙的声音逐渐染上焦急。
凌杉又是摇了摇头,“……银针,已经被我当做暗器用尽了。”
秦笙连忙掏出自己贴身放好的布袋,铺放开来,竟是凌杉这一路过来用掉的银针。
“我都收集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该怎么用。”
凌杉闻言费力的抬起眼皮,却是一片模糊,就连眼前的秦笙都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行,我看不清。”
秦笙默然,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匕首,哽咽了一下才道,“我倒是还有一个止血的法子。”
只是真的不想用。
凌杉瞧见了,虚弱的笑了笑。
“不过就是一道疤,我又不怕。”说完,她竟颤抖着手臂强撑着坐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来在空中抓空了几下才握住秦笙的,将满是血迹的匕首放到烛火之上。
眼瞧着凌杉就快撑不住了,秦笙附上身去将她的身子放平,尽量把声音放轻,安抚道,“我知道了,会有些疼......”
秦笙握住凌杉放在身侧的手,缓缓将那炙热的铁片贴到了她的肚子上。
“啊啊啊啊!”凌杉开始不受控制的惨叫起来,失血过多的身体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紧紧的抓住了秦笙的手,最后就这么昏了过去。
秦笙收起匕首,将自己的外衣褪下,盖在凌杉身上。他转过身,看到南晨正握着一把草药站在入口处。
秦笙微微折腰,走了出去,将洞内的空间留给这对师徒。
南晨良久都没有挪动一下,他就这样僵持在原地,不忍心去看远处凌杉的惨状。
南晨走到她身旁,将草药捣碎敷在那已经略显焦糊的伤口上。
“怕是以后都要留疤了……”
在帮凌杉处理好伤口后,南晨用自己的大手罩住她的额头,轻轻的摩挲着,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或许,是我太天真了……”
……
秦笙出了洞口,便一直朝着那些黑衣人离开的方向看去,极目远眺,连南晨从洞中走出来都没有发现,直到南晨轻咳一声才回过神来。
秦笙弯下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南晨说,“我知你心系凌杉,凌杉她……大概也很重视你。”
秦笙猛地抬起头,沉稳如他,少年心事竟在此刻一览无余。
他缓缓点头,“……是。凌杉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
“不必多言。”南晨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你这次意外到来,我也知晓一部分原因。这次的事情早晚都会来,你切莫自责。”南晨顿了顿,继续道:“我希望你这次能带凌杉一同离开,她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秦笙愣住了,沉默片刻,他道,“唯她一人离开?”
“唯她一人。”
秦笙想起凌杉曾说的话。
“倘若,她自己不想离开呢。”
南晨垂眸,道:“她不想离开,只是因为我们这些所谓的亲人罢了。她是一只飞鸟,这座枯燥的大山早就不该困住她了。”
……
“……师父,……二叔,师父!”
凌杉一身冷汗的惊醒过来,茫然的回顾四周,只感觉自己的腹部在隐隐作痛。
她跌回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是被刚刚的梦给魇住了。
这时,秦笙手里拎着给凌杉收拾好的行李走了进来。
阳光洒在凌杉面上,刺眼而温暖的阳光让她终于清醒了一些。
她扭头看向秦笙手里拎着的东西,有些发懵。
“这些……好像是我的东西。”
“是的。”秦笙点点头。
凌杉撑起身子,猛地甩甩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张的问道,“我师父他们呢?都安全吗?”
秦笙一边走一边说,“你放心,他们都安全,南晨前辈已经将他们都安置好了。”他走到石床前蹲下,“先躺下。”
凌杉缓缓躺下来,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干裂的不像话。
秦笙喂了她几口水,拿过一旁的药碾,靠着石床坐在地上磨起草药,不再言语。
天将拂晓,些许晨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凌杉忽然开了口。
“秦笙,我……是不是还未曾正式的与你介绍过我自己。”她自顾自的说,“我……自幼习武,读过很多书,一直生活在这深山老林里,医术算是精通。……靖国人士,姓喻名凌杉。”
她缓缓地说着,只是说到这“喻”字时,仿佛有千斤之重,使得之后的“凌杉”二字只是轻轻吐出,像是被戴上了沉重无比的枷锁,喘不上气。
一直以来,她心中似有所觉,但亦做不解。
可当自己存着试探的心思看到那些黑衣人听到“天子”这两个字的反应,二婶的那凄厉的一声“天子”,那村庄里躺着的一具具尸身,都在一遍遍的提醒着她,她的身份。
“天子”二字,不仅仅代表无尽的荣耀与辉煌,更含着目之所至的千家万户,那万家灯火的重量不比高瞻远瞩的山川湖海要轻。
“我只知你名为凌杉,是南晨前辈的徒弟。”
秦笙磨着草药,身体随着推碾盘的动作规律的一前一后,连呼吸都未曾错乱一下。
喻凌杉忽而觉得嗓子一紧,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天,就是,走蛟的那天,你和我说的,大靖那被扔下城墙的长公主。狸猫换太子也好,神仙庇佑也罢,你是不是那时就猜到了大抵就是我,所以才会对我说。你来到这里,是有什么目的。”
秦笙闻言身体一顿,将手中的碾盘放下了。
他转过身,无比郑重,一字一句道,“我从未想过要试探你些什么。”
“坦白说,我一直是一个很大胆的赌徒。我年少时看到自己的兄长习武射箭,于是冒着被打板子的风险偷偷去学,因为我赌这件事对我有利,后来我在无数险境中捡回来不知多少次命,事实证明,我赌对了。之后年近舞象,我得知生母身世存疑,无数不知来历的人莫名的来监视我跟踪我,我便亲手布下一盘偌大的棋局。我亡命天涯在赌,赌我能因此占取先机。我跳下悬崖在赌,赌我能险象环生。即使是遇到你,将我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我还是在赌,我赌你冰清玉洁,不会对我不利。对那时的我来说,我的筹码,便是我全部的诚心,试探你,是再蠢不过的决定。”
秦笙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喻凌杉的眼睛,眼中仿佛含着无穷无尽燃烧着的火焰,满是真挚。他就这样注视着她的双眸,也不知她到最后究竟是信或不信,只见喻凌杉缓缓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面庞。
浅浅的哭声隐隐绰绰,在这空荡的山洞中回响。
两人就这么过了许多天。
期间,秦笙帮着喻凌杉收敛了她亲人的尸身。看着眼前那一块块鼓起的土包,喻凌杉心中是一阵阵哀伤的涟漪。
她轻抚着大黄的墓碑,思绪渐渐飘远。
这一村子的人,都是自己的血缘亲戚,大概,都是所谓的前朝余孽吧。
立新朝,如何能不血洗前族,不论缘由。他们这些人,应该都是被南晨所救,这才得以隐姓埋名藏了这么多年。
“这次来杀我们的,是北蛮人。”
“是。”
“为什么?会是新朝皇帝借刀杀人吗?”
“我也不清楚。”秦笙攥紧拳头,“我猜测,此事的原由……是我。”
喻凌杉皱着的眉头微凝。
“……先前追杀我的那些人出于懿信阁,同是北蛮人。”秦笙说道。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他们才会寻到这里,大开杀戒,让我的亲人十不存一?可我们这些人与懿信阁有何仇何怨?”
秦笙的嘴唇开了又启,却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他始终注视着着喻凌杉的眼睛,乌墨的眸子漆黑一片,看不出情绪。
“不过你说得对,这两拨人同出于北蛮未免太过巧合。”喻凌杉将视线移回墓碑上,“不论这些人是不是你引来的,本不该怪你,该来的终究会来……”
天高云淡,浩浩长空。
阿莫还没能出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姑姑还没能看着他长大,二叔二婶还没能白头偕老。
一切都来的太快太快了,令人措不及防。
喻凌杉将悲伤隐去,淡淡一笑,“我躺了这么些天,想了很多。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怨你,但思来想去,我发现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倘若没有你,姑姑和阿莫甚至不一定能逃过那时的走蛟。”
喻凌杉说完,又垂下了头。
道理我都明白,但先前的一幕幕,血迹斑斑,在脑海中不停的回荡。
大靖,大煜......
“我师父在临走前有留下什么话吗?”
秦笙道:“南晨前辈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让你去外面的天地,做自己想做的。”
喻凌杉微愣。
秦笙见她又是一副静默不语的样子,不愿她再沉溺其中,便开口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
“不知道。”喻凌杉自嘲地笑了笑,“大千世界,哪里能容得下我。”
秦笙默默的走到她身边蹲下,与她视线齐平,“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你愿意跟我走吗?”
喻凌杉就这么看着放在自己眼前的手掌,须臾,她说,“好啊。”
她忽而起身,对秦笙说道,“走吧,回去了。”
秦笙微愣,垂下自己空落落的手,笑了笑,将浓浓的懊悔掩盖于淡淡的笑意之下,追上喻凌杉的身影与她并肩而行。
就这样修养了一段时间,喻凌杉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终于上路了。
一路上,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原本以为的狼狈逃窜,亦或是一场恶战,却什么都没有,唯有高耸的大树用风传递的告别。
远处高山屹立,一个高大的背影站在那里,远远看去,比一旁的树木还要挺拔许多,他的脚下是数具一动不动的尸体,他就这样拿着一把血染的长剑眺望远方。
喻凌杉回头望去。
关山绝,乱云千叠。叹隙中驹,不过梦中花,影中月。不可回,不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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