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么。”妮妲不以为然地说:“国王在我们家里住这么久,黎帕那日日做家务也没听见他发声。”
“愚钝婆娘。”巴塞木训斥道:“难道非要听见他发声吗?”话音刚落,门廊外传来陀阇迦爽朗的笑声:“哈哈,我的孩子懂得家务未必是坏事。”他们扭头看见他和尉屠耆两个人双双走进来,“宫里那些贵妇人整日只懂得争吃争穿争宠。”陀阇迦想到这就直摇头,“简直一言难尽!”
黎帕那准备完毕,寒暄着让诸位入坐,将凉拌蔬果粒和薄饼已摆上桌,每人眼前都放置一套精致的金银餐具,亮晃晃的银碟子中间放一个平底圆头棒子和一个小巧的红色铁夹子。陀阇迦有些口渴,坐下就先喝大被酸奶,酸奶中加水加盐和香料属于浓重的波斯风味,是粟特人日常最普通,最常饮的饮品之一,相比之下吐火罗人引用的酸奶则是纯酸奶,陀阇迦刚开始喝时感觉不太接受,酸奶加什么香料,味道怪怪真难受。实际当喝习惯以后渐渐就上瘾了。酸涩略带甜咸,仔细品味起来还不错?
很快丰盛大餐摆上桌,每人一份滚烫的装在瓦罐里熬煮的羊肉,浓浓的香气加杂着瓦罐**的吱吱声,罐内全是大块的羊肉和少量蔬菜、胡豆、香料和切碎的沙枣,炖得非常够火候。配菜是薄饼、胡葱、说不出名字的小酸果子和小胡椒。进食时先用红色的铁夹将瓦罐夹起,罐内汤倒入银碗然后把烤薄饼撕碎泡入汤中,用平底圆头棒棒将瓦罐中的羊肉捣烂,捣成糊状,越烂越好。让每种食物的味道互相吸收,互相衬托,挤上点酸果汁,用叉子将肉糊抹在烤饼上卷起或加粘点肉汤吃,味道美极了!
诸位动手连砸带卷饼,津津有味喝汤吃肉,“黎帕那!黎帕那!”艾葳蕤嚷嚷着跑进来,“我打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是好是坏。”
陀阇迦忙问什么消息?艾葳蕤说听闻今日一大早安归主动跑进宫找摄政王状告护国大将军污蔑。“呵呵。”尉屠耆一听就知道其中的猫腻,拿起碗碟旁边的洁白柔软的丝绢轻轻擦拭嘴上的油腻,嘲笑道:“我的王兄是坐不住了。他肯定是知道国王回来了,不得不跑到父亲面前为自己撇清。”
巴塞木觉得疑惑:“为何呢,这样会给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黎帕那接过话:“本来就是做贼心虚嘛。”
巴塞木放下手里的餐具,用丝绢擦擦手,继续说:“国王【失踪】这段时日以来国都城里流言四起,太后原本怀疑护国大将军居心不良,没多久城外突然发现了一具匈奴流寇的尸体,安归王子紧接着也进入了嫌疑人的名单。但迟迟没有找到证据。”“还用找证据吗?”妮妲插话说:“楼兰人都知道这个王子当年出生时天现异像的传闻,凭借这一点,太后能放过他?”
黎帕那用肘子碰碰沉默不语的陀阇迦:“你是国王,你怎么看。”陀阇迦说觉得蹊跷啊,“安归出生的时候天现异像,童格罗迦害怕生事而被迫封锁消息倒也能够理解。可此传闻怎么突然解锁冒出来了呢?”
黎帕那说:“你脑子糊涂了吧,因为那枚掉落的戒指宝石,老匹夫才怀疑到你这个大侄子。”
“哼。莫名其妙的。”陀阇迦思考片刻,“没准有人在趁机搞鬼。”
黎帕那顺势说这个搞鬼的人肯定是知道亲王宫邸的秘密,估计就是亲王宫邸里的人。“你和安归又是兄弟一场,”陀阇迦问尉屠耆:“你可知道......?”尉屠耆正要回答自己和安归合不来所以不怎么关心他的事,黎帕那抢过话说:“国王你知不知道你这个王弟鬼点子多多,不知道暗地里隐瞒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呢。”
黎帕那。尉屠耆脸色顿时大变,心想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呀,你报复安归,报复笺摩那甚至是报复苏罗漓,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你现在连我唯一的父亲也不肯放过?
见不得人的丑事?陀阇迦很好奇,难道这孩子还比自己更了解童格罗迦的底细?他刚要追根问底,“国王啊尊贵的国王!”坎吉急急忙忙跑进来禀告说:“不得了,我打听到一则不好的消息!”陀阇迦问你也打听到什么消息?
坎吉说:“关于昨日的骚乱,匈奴夫人和护国大将军互相指证对方是始作俑者,各有各的说辞,搞得扑朔迷离,国相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嘿嘿。我就知道会这样。”陀阇迦听罢并不感到奇怪,“这两个无耻之徒分明就是共犯,急着把童格罗迦推上王位又各怀鬼胎想独揽大权,结果利益冲突就翻脸,把我的楼兰变成他们争权夺利的战场,搞得乌烟瘴气!”他越说越恼火,一拳重重地锤在矮桌上,怒吼道:“佛祖在看,我绝对饶不了这两个坏透的东西!!”
果然是各有各的理,各执一词,他说是她搞鬼,她说是他搞鬼,到了国王这里就变成她和他合谋搞鬼。午膳过后,黎帕那端着菝蒱熬煮而成的漱口水往返于客厅和灶房之间,沉思许久,脸上挂着诡异难懂的微笑。“黎帕那。”尉屠耆追上来紧紧盯住她的脸:“你笑什么。”黎帕那瞬间撇了微笑,淡然回答:“没有。”同时把手中的托盘往他怀里推了推示意先拿一盅漱口水。
“你少蒙我。”尉屠耆一只手拿起盅子,另一只手狠狠掐她的脸,“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姑娘扫了他一眼,脸上被掐出红印亦不作理会,甩手扬长而去。
“公主,你怎么吃不知味的样子,今日的点心不合胃口?”薇迪雅关切地问,海珑麟坐在树荫下用着甜点作为午膳,烤馕和油炸的面食,口感香脆,吐火罗人常拿来沾奶茶吃,这奶茶不加糖通常加点奶皮子调味。口感更浓郁另外还有球状的撒子,口感脆硬配奶茶吃刚好,酸酸甜甜的奶疙瘩是牧民随身的必备干粮———以前吃惯了嘴,习以为常但自从在巴塞木府邸吃过各种精致点心之后,她发觉自己的口味发生巨大改变,面食刚吃了一口就狠狠砸在桌上冲着女官发脾气,“没有粟特风味的点心那般美味可口!”
“没法子呀。”薇迪雅委屈地说:“粟特人的手艺我可学不会。”“公主倘若实在想吃,干脆去西城区找黎帕那吧。”“什么话。”海珑麟瞪她一眼,“黎帕那,这个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吗?”薇迪雅意识到不妙,慌忙跪地赔礼道歉:“是是是,是我失言。请公主宽恕。”“老东西隐藏已久,终于明目张胆地跳出来了。”海珑麟训斥说:“我还能像以前那样想去就去吗?”“公主!公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奈茜拜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大事不好了。”海珑麟转身望着她惊诧地问:“难道老东西回来了?”“不是,是安归王子,”奈茜拜快快地说:“天刚亮他就进宫来找摄政王,听闻是为自己撇清,不承认曾经绑架国王,拥立摄政王即位,还把所有的嫌疑都推给护国大将军。”
“这个杀千刀的。”海珑麟蹙眉说:“他倒挺聪明啊,知道老东西躲在西城区所以急着为自己撇清。”
“公主,这真的不是好事。”薇迪雅连忙站起来进言:“此人曾经散布你和护国大将军私通的恶意谣言,现在急着撇清把黑锅全推给护国大将军,也是在间接把黑锅推给你呀!”“难道我会怕他不成!”海珑麟拍案大吼道:“我没惹他,是他先惹的我,有朝一日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薇迪雅你快点去联络穆茜尔,密切监视安归的动向发现异常立马向我禀告。”
奈茜拜小心翼翼地说:“公主,还有一件事。”海珑麟没好气地问:“还有什么事?”奈茜拜说匈奴夫人跑到太后面前状告护国大将军没想到太后保持中立态度,谁也不相信,匈奴夫人气疯了,这会儿在寝宫里乱砸东西发泄怒火呢———
“噼啪”珤勒尔回到寝宫就有好几个侍女遭殃,这婆娘在气头上就看什么东西也不顺眼,操起来到处乱砸,搞得狼藉一片。侍女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王后,别砸了。王后......”“你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好。”“老娘备受屈辱,就是不想活了!!”珤勒尔吼叫着举起花瓶要摔,被依娜姆死死拦住:“王后你冷静点,冷静点,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你想说什么?!”
“越是像现在这种局面,就越应该沉住气。你去找太后告护国大将军的状不妥啊。”
“告他有何不妥?”
“王后,你是国王的妻子,和护国大将军一个大男人斗来斗去,即便在匈奴也会惹人起疑。寡妇门前是非多……”依娜姆的话说中了要害,珤勒尔愣神片刻,怒火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是啊,是啊。本后差点忘了,差点忘了。”
“依娜姆,”珤勒尔慢慢垂下手,依娜姆就势夺走差点摔碎的花瓶交给侍女保管。“你说太后会不会起疑心。”“放心吧我看不会。”依娜姆压低声音说:“当年你也只是向护国大将军暗中示好而已,他拒绝你之后就迎娶了军事贵族家系的女子,彼此再无往来。王后,这事在宫里本来没人知道,倘若你任性胡闹下去必定会惹来流言蜚语。”
“哼,既然没人知道,本后还怕什么流言蜚语?”
“人言可畏。王宫这地方尔虞我诈,怕就怕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借此搬弄是非......”依娜姆没说完,珤勒尔吼道:“谁敢,本后割了谁的臭舌头!!”
“笺摩那,不知好歹的东西。难道本后喜欢和他斗嘛?本后针对他,就是要让他受到报应,他当年轻视本后的报应!”正所谓爱而不得,由爱生恨,缘起缘灭……。依娜姆好言劝说:“我的意思是你就算要报复护国大将军也要把握好分寸以免让人看穿抓住了把柄。”“王后!桑古伊亲王来信了!”寝宫的侍卫这时急急忙忙跑进来,弯着腰,低头双手将羊皮纸奉上。
“信?什么信?桑古伊这个老东西,有话不能找本后当面说,写什么信?”珤勒尔骂骂咧咧地从侍卫手里夺过信展开看见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等已经准备妥当。护国大将军公开示威挑衅,今晚就还以颜色!……挂在夜空中的月牙儿,偶尔在云隙间透出它们惨淡的光芒,城中运河散发出阵阵薄雾笼罩着岸边一座座简陋民宅再加上忽明忽暗的月光,使得这个夜晚非同寻常,到处洋溢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微风吹过小篱笆,青青的草儿发嫩芽,爬上一朵朵美丽的小花,风一吹来它一摆,好象那美丽的小喇叭,轻轻地摘下一朵,放在嘴上吹吹它……”黑色披风与黑暗连成一片,宛如无尽的黑暗只是某人衣服的一角。“微风吹过小篱笆,青青的草儿发嫩芽,爬上一朵朵美丽的小花,风一吹来它一摆,好象那美丽的小喇叭,轻轻地摘下一朵,放在嘴上吹吹它……”
“嘎呜”院子的门被从外面推开,露出一条林荫小道直通向主屋前的大门。小道两边生满了郁郁葱葱的树,随夜风猛烈摇晃着它们的枝杈,为眼前这座毫无亮光的老宅更增了一抹恐怖的气氛。
十八岁左右的金发少年睡着突然苏醒了,感觉脑袋有点迷糊。想去茅厕。他向左翻身想下床猛然发现墙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盔甲戴黑色头盔的恐怖身影尤其那双阴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黑甲人?钻到我家来了?少年刻意仔细看了片刻确定不是幻觉。黑甲人确实站在他的床榻对面的墙边。
糟糕。今日买了几匹匈奴血统的马犊子,黑甲人就来找我算账来了。少年心虚,感到特别害怕,暗暗盘算着假装向右翻身闭上眼睛然后趁黑甲人不备猛冲出去逃走,因为向右翻身正好对着房间门那一边而且恰好没有关。他心里这样想着,果真向右翻身假装歇息,趁黑甲人“不备”翻身下床正准备冲出门,耳边传来冷飕飕的佩刀拔出鞘的声音,刀锋发出青焰般刺眼的寒芒,直逼向他的脖颈:“站住。小子。我这把刀已经很久没饮血了。如果你敢违抗……”那声音像一股冷风吹得少年心里寒嗖嗖的,牙齿咯咯打颤。
少年吓得浑身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无血色,原本一双明亮的眸子此时有些涣散,更多是不知所云的惊惧,唇被牙齿咬得发白,他可以感觉到黑色头盔下面有两道凌冽的充满杀气的眼神向自己射来,那双阴鸷的眼眸,分明充满了警告,让他双腿抖得厉害,声音也抖得厉害,连连求饶:“别别别,别杀我。我没和匈奴人来往我只是买了几匹匈奴马而已。”“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过,真的,我敢对天发誓!”
“啊啊啊,对了,马犊子是舅舅那个老家伙让我买的。如果你要算账,就是找他吧……别杀我。”
“少废话!”黑甲人吼了一声,让刀锋紧贴着他脖颈的皮肤,意在威胁他如果自己被激怒,锋利无比的刀锋随时会隔断其脖颈让其流尽全身血液而亡。“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是是、请问、你有什么吩咐?”少年小心翼翼地询问,耳边又出来“啪”的声音,眼珠子朝下转动发现黑甲人把一个好似装满硬物的皮袋扔到脚边?“这是什么东西呀?”
“好东西。”
“请问是什么好东西?”
“钱。是不是好东西?”
“钱?哎呀,我明白了。莫非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个深更半夜像猫一样神出鬼没,随意钻进宅子里到处花钱收买人手发起骚乱的幕后主谋?”
“傻子。”
“骚乱已经平息了,带头者全部被抓进大牢,你还不死心吗。你还想发起第二场骚乱?别呀。黑甲兄,我告诉你啊,楼兰人已经深刻意识到眼下问题所在——只要陀阇迦王两个儿子当中任何一个在世,摄政王就永远没有即位资格。”
“放心吧,这次与骚乱无关。”
“真的?那你打算怎么做?”
“把这些钱分给左邻右舍,然后一起去向太后和摄政王跪地请愿……听我的,保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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