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天香公主(2)

“怎么可能?” 依布蒂哈吉从尉屠耆手里接过装入活物的长颈琉璃瓶子左看右看,觉得不可思议:“轻轻一罩就进去了?王子你怎么做到的?”

“这瓶子明明连一丝裂痕也没有,”穆茜尔无法抵御强烈的好奇心,重复依布蒂哈吉的问题:“王子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秘密。”尉屠耆诡秘地笑着从依布蒂哈吉手里拿回长颈琉璃瓶子放下再提起,小兔子再次放置台面上,瓶子依然完好无损。众人兴奋直呼精彩,穆茜尔好奇地心里痒痒立马揪住尉屠耆的衣袖连连撒娇:“王子教我,我也要学魔术!”

“抱歉。独门秘术,概不外传!”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嘿嘿嘿……”两人嬉笑怒骂拉拉扯扯好一会儿,远处隐约传来黎帕那的声音,听起来硬邦邦好似谁得罪她一般:“尉屠耆!”

“黎帕那叫我呢。别闹了。” 尉屠耆连忙挣脱穆茜尔的手并将其推开然后转过身沿着蜿蜒长廊急急忙忙赶回寝宫。“黎帕那?”他刚踏进门,冷不防眼前飞过来一个圆柱形的大家伙儿幸好身手敏捷,稳稳接住,定睛一看原来是床榻上的波斯风格绣花枕头么。

“玩得挺开心的嘛。”床榻上原本躺着的姑娘骨碌坐起来,脸色阴沉: “我叫你几声才听见?!”

女子都是这样嘛。小心眼。尉屠耆抱着绣花枕头笑嘻嘻地走到她旁边解释说:“我在外面给他们表演魔术。亲爱的公主,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多包涵。”哼。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再老实的货色相处久了倒也学会油嘴滑舌。“诶。你家是不是养着个疯子啊。”

“疯子?”尉屠耆疑惑地问:“什么疯子。我家没有这种玩意儿。”“还想骗我?”黎帕那朝敞开的门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仔细聆听:“你把耳朵竖起来。”他乖乖就范,门廊外“稀里哗啦”的吵杂的雨声中果然隐约夹着一丝疯疯癫癫的女人喊叫:“冤有头债有主……”乍然听上去或许会觉得毛骨悚然但尉屠耆早就习以为常了,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说:“噢,没事。别怕。她是我父亲的一个小妾,患有疯病被囚禁在地牢里不许见人。”

“小妾。”黎帕那哪里有害怕的样子,她惊诧地看着尉屠耆问:“你父亲还有小妾?”尉屠耆点点头,她继续刨根问底:“老匹夫到底有几个妻妾啊?”

“嗨。”尉屠耆在姑娘旁边坐下解释:“一个被废了名分的小妾罢了,逐出王室玉牒的,她什么也不是。无所谓啦。”

黎帕那觉得不可思议:“就算如此吧,为何我此前来过几次都没听见她的声音?”“她的病时好时坏的,”尉屠耆说:“ 好长时日没发作了,谁知道……”

楼兰王的御用书房。推开房门,淡淡的书香飘散在房内。一层层的书架上堆满了各种来自丝绸之路南北的书卷,陀阇迦坐在檀香木矮桌前,放下笔看了看习字的纸张,嗯,娟秀的佉卢文甚是悦目。珤勒尔则摘下所有首饰,披着长发,穿着素服跪于地板等候问话。

“你有什么想说的。”

“国王。童格罗迦的事情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确确实实也是一个受害者。”

“受害者?你是本王的妻子,是楼兰的王后,谁敢加害于你呀?”

“全都是因为国王你不在宫中。不。你明明早就被汉人释放回来,却不肯回宫而是躲在外面,搞得我一直以为你出事了。”

“哼,你以为本王出事,本王看你是盼着本王出事吧!”

“国王,盼着你出事的人不是我。而是笺摩那!”珤勒尔辩解说:“当初你被俘走之后,国都城里流言四起,什么如果你回不来,笺摩那便要赶在汉人和匈奴人送回两个王子前发动政变,拥立摄政王即位。”

“那你还要逼迫童格罗迦即位?”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躲着不肯回宫,”匈奴女人斗胆说:“所以宫里的人全都合起伙来欺负我!”

“胡言乱语!”

“我才没有胡言乱语。你早就回来了,宫里的王族贵戚,包括太后,摄政王和旁系亲王都知道却没有人告诉我;城外芦苇荡发现的那具无名男尸,他们也早就知道,却还是隐瞒着不告诉我。太后还故意告诉我说尸体是你,办什么国丧全是太后的主意,拥立摄政王即位都是外戚的三寸不烂之舌在作怪! 这不是合着伙儿欺负我是什么?”

“他们鼓动,你就听了?”

“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国王你没有下落,两个王子又生死未卜,加拉瓦又年纪太小,我是打算先让童格罗迦先代政至加拉瓦成年再……”

“大胆!”陀阇迦勃然大怒:“ 本王还没死呢!”珤勒尔说:“ 可王族亲贵都蒙骗我说你死了。居心叵测的是他们才对。”这匈奴婆娘挺机灵,懂得反咬一口。陀阇迦暗想道:搞得本王难堪左右不是人。

本王想揭穿她轻而易举,找王族过来对质自然会大白于天下。可这样的话本王不得不定她一个擅权之罪……不行不行。斯忒妲的仇未报呢。本王得留着她,等到黎帕那回宫认祖归宗,再来个秋后总算账。

本王也不可能将罪过算在王族头上毕竟回宫复位本是本王和王族暗中串通好的,本王知道外戚的心思,外戚也知道本王的心思。

“好吧。既然你是受王族蒙骗所致,倒也情有可原。”陀阇迦宽恕说:“ 只不过外戚嚣张跋扈,要教训他们尚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得从长计议。”“起来吧。”

“多谢国王。”珤勒尔心里暗喜,认为国王信以为真,自己反咬外戚成功,顺利脱罪,谢过陀阇迦之后站起身却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事足以吓破胆。“王后啊,实话说吧。” 陀阇迦接着说:“本王既然回宫复位了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闲杂琐事也不仅仅想计较。因为本王有许多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其中一件……你是本王的妻子,本王必须要告诉你。”

珤勒尔好奇地问:“是什么事啊,国王?”

“嘿嘿。”陀阇迦笑了几声,“本王被汉人抓走这一趟没白走啊。意外找到了前王后生的那个孩子。她还活着呢……本王已经和她相认并且打算明日就接她回来认祖归宗。”

什么?那个小野种……?她真的还活着?

已经和国王相认了?怎么可能?匈奴女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会有这种事,当年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被人觉察的掉包计,自以为十拿九稳弄得死无葬身之地的恨之入骨的小野种,……居然还活着?瞪大眼睛惊呆了的珤勒尔当即石化在原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陀阇迦的话好似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匈奴女人听见提及前王后的孩子时突然出现的表情异常,陀阇迦看在眼里但不动声色再接着说:“斯忒妲生前与你【交好】,你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也很高兴吧?她的阴魂在地底下也可以得到安息了。”

“啊哈是啊是啊。”珤勒尔极力掩饰住内在的心虚,惊慌与不安,强作笑颜:“但我觉得这似乎有些蹊跷。”

陀阇迦问:“蹊跷?有何蹊跷啊?”

“国王。你怕是记错了吧。当年王后产下的分明是一个死婴,很多女官都可以作证,嫡长公主怎么可能还活着呢?国王千万别相信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蒙骗,认错了公主,混淆了楼兰王室的血脉啊。”

贱妇。你还敢提死婴。陀阇迦微眯起眼睛盯着匈奴女人,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丝不易觉察的火光:休怪本王不给你台阶下。“自从斯忒妲生了一个死婴之后,王宫大苑里长年流言蜚语不绝耳,说什么前王后生的根本不是死婴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婴,某人故意用死婴,”他说某人这个词时,故意着重声调,“掉包了女婴。”

珤勒尔的身体顿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仿佛“某人”这个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确实,这就是陀阇迦旁敲侧击,故意试探,陀阇迦早就起疑心,她尚蒙在鼓里罢了。

“国王多虑了吧。王宫大苑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谁有这么的本事,把刚出生的公主用死婴掉包走?”

“王后如何肯定王宫大苑里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当年斯忒妲怀胎之时,本王屡屡听闻内宫不少女人妒忌她,害得她几次险些滑胎幸好侍医及时用汤药吊着才得以保胎,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哼。内宫看似平静实则一摊污糟!”陀阇迦的言辞凿凿令珤勒尔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是时候开始,手心冒着冷汗……她渐渐认识到公主回宫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自己不能再多言,否则言多必失,国王就算不起疑心也得起疑心。

“公主回宫了,你就是公主的母后。我们都是一家人,应该和和睦睦,人丁兴旺才对。”

“那自然是。”“国王。我作为母后感到非常好奇,你在哪里找到的公主?”

“说来话长喽。”“本王之所以认定她就是当年斯忒妲生的那个孩子,因为她有王室最高等级的镶金玉镯。据说是她的养父母捡到她的时候襁褓里带着的。”

“她的眉眼压根儿和斯忒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精通琴棋书画,简直完全得到斯忒妲聪慧的真传啊!”

“诶,对了。王后,你好像还见过她。”

珤勒尔虽然佯装平静:“我?怎么可能见过她?”陀阇迦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呵呵呵呵呵,你忘了?上次那孩子在阖宫砍杀安归的时候也砍杀了你呀!就是她没错,本王和斯忒妲所生的骨血!”

她?啊哈哈哈,原来是她。原来她就是那个死不了的小野种啊。我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她敢当街出手行刺我,为什么她敢将汉人带出白龙堆,为什么她殴打玛雅王妃,为什么她胆敢砍杀安归,还砍杀我,为什么她砍杀我的时候,眼神那么奇怪,杀气腾腾,不,用杀气腾腾一词都难以形容得出来,为什么国内没有人对她实施报复……为什么楼兰王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屡次对她默认纵容?全明白了。敢情这座王宫里,把我当成傻瓜一样隐瞒的事远不止一件呢?

“珤勒尔!”匈奴女人脑海里再次浮现那个噩梦———朦朦胧胧之中,隐隐约约有一抹跃动的红点飘过来。眼睛,那双眼睛,满是黑血的眼眶一滴一滴从外面门廊慢慢地滴进王后寝宫步步靠近床榻。猛然间停住,让她看清自己的脸:十三年前惨死的前王后斯忒妲的冤魂。黑色的血慢慢从眼眶里流出来,腐蚀着深深陷下去的眼窝以及苍白无血色的脸庞。眼窝里没有眼珠子,向她伸出了不断地流淌出黑色的血的双手。殷红的嘴角洋溢一丝丝黑色血迹。

“珤勒尔。我要复仇。”斯忒妲的冤魂发出一种气流摩擦而起的呼啸声,有点类似乐器和笛子或者轻轻和短暂吹口哨发出的声音,音调时高时低时响时轻,其中还掺着一种怨恨或呜泣的意味,听到后颇为汗毛凛凛。斯忒妲始终邪恶地看着她,在那双眼眶里她看到了这一辈子也无法逃脱的梦魇的过去……霎那间让她只感觉浑身冰冷。“我的女儿会回来代替我复仇,我要砍下你的头,我要把你剖腹挖心,……”

事情的发生早有预兆。只是匈奴女人没觉察罢了,因为这些年来她非常肯定那个小野种已死,最终导致疏忽大意节外生枝。

“诶诶诶,王后你怎么了?”陀阇迦眼见匈奴女人脸色极差特别不对劲连忙唤来侍女,“快快,立马送王后回去歇息,她恐怕是身体不舒服。”匈奴女人脸色惨白,两脚微曲不敢绷直仿佛只要一崩直就会不停地发抖,整个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空皮囊,没有力气来支撑只能任由三五个侍女七手八脚搀扶着一步一步离开国王的书房。

“王子。吃点东西吧。”蒂亚妲端来热腾腾的膳食,安归托着脸坐在地台上六神无主,自从偏院回来,蒂亚妲就发现他神色异常,居然一口东西也吃不下肚,如此傻坐着一动不动。

安归含糊地说:“我哪里吃得下。”“或许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重。”蒂亚妲好言安慰。

“还不严重?”安归不耐烦地说:“那个丧门星只要一接近我就得倒霉。而且是倒大霉!”

“嘘。”蒂亚妲慌忙失意他闭嘴:“王子你快别这么说万一传到国王耳朵里……就完了。”

“我烂命一条嘛,还怕什么?”安归大发牢骚道:“反正好事全让尉屠耆占着,将来他娶了那个丧门星,身价地位也跟着抬高没准还会被国王立为副王储呢。”“他要当副王储,往后的日子有我好受的了。”

“胡说什么呀。现在什么都还是未知,你就把遥远不可及的事情挂在嘴边,诶诶,赶紧闭嘴吧,否则真传到国王耳朵里我们全都完了。”

“不行不行。”安归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保命要紧,丧门星和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谁懂得会什么时候伸过来一把匕首或则其他的什么夺命凶器,所以必须得采取防范才行。“来人啊,来人。”

小女子真是难养。晚膳吃掉一大盘烤肉到了深更半夜还喊饿,想吃什么香甜的口感软棉的食物。被黎帕那赶去灶房找食物的路上,尉屠耆裹紧身上遮雨的斗篷不住气笑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真是无可奈何,谁让他遇见她那一刻开始就甘愿做一个将妻子宠上天,只要是妻子提出的要求皆会竭尽全力满足的男人呢?

风吹得雨歪歪斜斜,夜色中白茫茫的雨瀑侵袭,尉屠耆都不在意这些。紫色斗篷下溅进来的雨水也成了漂亮的黑色露珠,然而狂风让衣角摇摆不定,又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冻彻心扉的寒冷,豆粒大的雨猛烈击打单薄的皮肤感觉像一根根针,如果这是天神在刻意炫耀自己的威风,那它确实做到了。

前方如利剑般的雨形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铁墙,尉屠耆在风雨中显得形单影只,树木被抽打得痛苦不堪,像一叶扁舟无助地飘零。他还是顶着风,勇往直前。而这仅仅是为了让心爱的黎帕那过得舒坦。嗯。只要她快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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