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对国王的命令是绝对遵从。”农夫讨好地说:“驱逐非原住民就驱逐呗,大不了再办一次嫁妆,嘿嘿嘿嘿嘿嘿。”“少废话。”热合曼抬起脚,轻轻踢了踢农夫的后背,“问题是你家的好女儿不愿意再办嫁妆,她行刺天香长公主报复,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你们作为父母反而怎么教养的?为了一个匈奴人去刺杀自己母国的公主?哼,这种刁妇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
农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哎哟,国王啊。”农妇当即嚎啕大哭,摆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们实在是冤枉啊,冤枉啊!”“我们怎么可能会去教她做那种罪大恶极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搞不明白这个蠢东西为何如此想不开?自己找死还连累我们?”
“想不开?”黎帕那踱到他们后面发问:“你认为她是想不开?”“对了。”农妇哭着哭着突然又打住,换另一副截然不同的脸孔,拍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她不是畏罪自杀是殉夫自杀!”
古里甲问:“殉夫自杀?”
“她和那个匈奴男人,她叫他‘野骆驼’,是外面放牧认识的,彼此情投意合。”农妇叨叨地说:“匈奴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高大威猛么,阿依莎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她和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匈奴男人会用她听不懂的匈奴语说我爱你,也会唱一些漠北特色歌曲,结果日子一久,阿依莎就学会了匈奴语。”
“都说匈奴人很痴情,如果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就会死心塌地,至死不渝。他们忠厚老实不善于表达,做总是大于说,他们不愿意伤害任何人,虽然不会说甜言蜜语但对着自己的爱人,他会努力尝试去做,他们对婚姻很忠诚永远都不会做背叛女人的事情。”
“匈奴人一般都很优秀,各方面都不差而且勤奋刻苦在任何地方都能够撑起一片天,和他们相爱总有一种称王称霸的感觉.....”农妇说着说着渐渐发觉不对劲,余光里隐隐发觉旁边有什么锐利之物刺过来,她下意识抬头看见不知何时绕到农夫旁边站立的天香长公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角划过犹如刀锋一般的冰冷弧线。农妇愣神许久意识到失言,立马话锋一转声音变小许多:“我没有说错……这是事实嘛。”
陀阇迦冷笑一声,嘲讽道:“事实?你这话听起来好像喜欢的匈奴人高大威猛么,那你怎么不嫁去?”这话令农夫觉得受到了羞辱,蓦地扭过头狠狠地瞪着农妇!“呵呵,匈奴男人再好,也没有楼兰男人好,”幸好农妇的脑筋转得快,阿谀奉承道:“况且国王你还颁布了诏书——只要嫁给本国原住民就会有赏钱拿,这么好的待遇怎么能白白错过呢?”
陀阇迦哼一声,心想有种出种,也是一个刁妇,伶牙俐齿的。“本王怀疑阿依莎行刺公主和王子,并畏罪自杀这件事不单纯。她最近接近过什么可疑之人没有?”“可疑之人?”农夫和农妇以及几个儿子异口同声地重复一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答不上来:“这个......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方才都说过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不管,”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似乎也不可能知道什么,黎帕那独自返回寝宫的一路上睫毛低垂陷入沉思:从驱逐令颁布当日守城都尉带人突袭边境地带的各个村落到分配妇孺,前后才不到三日的功夫,说刁妇在这期间接见某个可疑之人并受其唆使找我复仇,不大说得过去。因为从时间上估算根本就来不及。父王的怀疑或许是不成立的。
如果她不是受某人唆使,那就是……?黎帕那想到这里,脑子里蓦地激灵,想起尉屠耆的话:“……我倒觉得这次不像是假的。”再联想到刁妇行刺当时流露出来的那种眼神,极其仇恨的眼神。眼神,反映着一个人的内心,一个人可以伪装外表但伪装不了眼神。黎帕那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光想着复仇却偏偏忽略了某种看似不重要实际上很重要的东西。
“……她是殉夫自杀!”“她和那个匈奴男人是在外面放牧认识的彼此情投意合。”“匈奴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高大威猛么,阿依莎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她和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农妇的话在黎帕那耳边反复地回荡,这其中透露的讯息很敏感。敢情,刁妇认为自己和匈奴男人是真爱。所以她恨我。她认为我恳请父王下驱逐令是毁了她的幸福,毁了她的一切,她认为我是一个破坏若干对恩爱夫妻的罪人!也许还有许多女子像她一样恨我,只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我是罪人?不!如果她真的认为是我毁了她的一切,那我呢?谁又毁了我的一切?!
黎帕那紧紧咬着下唇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委屈的泪水,心里是像数万跟钢针插着,嗓子像是被硬物塞住无比难过无比痛苦!她们都不理解我的苦心,我的委屈又该向谁诉说呢?
我没有做错!她们都是一群不懂羞耻的蠢货,贱货!她们没有经历过我的苦难,哪里知道匈奴人的嘴脸是多么丑恶多么龌蹉,多么无耻!什么情投意合?呸!我才是对的!禽兽不如的东西都该死,我没有做错,我一点也没有做错!父亲母亲,你们告诉我……是这样吗?
“敢情他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审问刁妇阿依莎一家人没有结果,陀阇迦便让热合曼将他们带下去。古里甲问接下来怎么办,陀阇迦说:“本王去试探试探匈奴夫人……”话音未落,“国王!”守门卫兵慌慌张张闯进来:“不好了天香长公主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路上走着走着突然性情大变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地跑出去,眨眼就没影儿了!”
陀阇迦蓦地弹跳起来,大惊失色道:“什么?”古里甲忙说:“公主跑了,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去找呀!”
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平原。微风挟着野草与薄荷的香味,把芦苇与麦田吹得有如涟波荡漾。苍苍的树林仿佛给它镶上了边,犹如硕大无比的大翡翠圆盘般,苍茫浩渺,气魄摄人。黎帕那拨开被沉重的麦穗压得弯曲的麦杆,穿过田野,大老远看到一道蓝白相间的河水奔腾而过———这就是滋养楼兰国注入牢兰海的孔雀河。它的源头是雪山融水,它的名字恰如其分,真就像一只绿孔雀,美丽、幽雅、宁静。平静的河水犹如一块碧玉,除了漂浮在水面上的细细水草,一丝皱纹也没有。每当落日之时,宁静的河水泛着绿莹莹的波光,撞击着岸边的石头,溅起成片成片的水花,那水花散散的,两岸浓浓的绿和着天空投影的蓝色和晚霞的滋润,交相辉映,闪动着美丽的光芒......
黎帕那来到了埋葬着父母和一百多位无辜村民的地方。她以前在巴塞木老爷府邸时会经常来扫墓祭奠,这一大片坟地,其实就是一个个长方形的土堆而已,只有几株大树荫蔽,因为她能力有限,无法将每一座坟头都打理,倒让黄鼬建了安乐窝,很多坟头被打出了坑坑洼洼的洞。
“父亲,母亲。”她在父母坟头前跪下,默默地说着:“知道吗?这些年来我孤单时总是想起你们。因为感觉得到你们的存在,我才不会觉得我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因为感觉得到你们的存在,我才告诉我自己不会总是一个人。我经常在午夜梦回想起你们,泪水肆意溢满眼角......想念你,母亲。我多想可以抱着你诉说我所有的不愉快,然后看你心疼地抚摸我的脸颊发出一声声关爱和宽慰,想念你,父亲。曾经因为有你,我忘记了全世界因为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时光扫过荒芜的思绪,将尘土顽石堆成一座座坟墓。黎帕那突然感到脸上袭来剧痛,风卷沙石割伤了她的脸,流出的血一颗一颗地滴落在无际的大漠中便隐匿起来了。她双手使劲地刨土掩埋自己的悲愤,藏下自己的泪水,将它们用沙土一粒一粒地埋葬,不露缝隙地封闭自己的委屈,这里是父母和未出生的小弟弟还有村民们长眠的地方她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们的安宁也不想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还为自己担忧,即使崩溃地颓废也要从容地离去,即使遭受再大的委屈也要不露声色地慢慢蒸发般的消融掉……我没有做错,对不对?匈奴人该死该死该死,他们不该来到楼兰,不该来到楼兰,他们就是该死,该被天收!
“孩子,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陀阇迦坐立不安,等待消息的空隙间反复重复一个动作就是双手背后来回踱步,派出去寻找的卫兵搞半天没带回来消息,他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偶尔有侍女前来献茶,看也不看就使劲挥手吼道:“不要不要,下去!”
“国王,别担心。”古里甲好言安慰道:“天香长公主不会有事的。”“国相,你别安慰本王了!”陀阇迦不耐烦地说:“黎帕那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万一遇见匈奴人或者马帮漠匪怎么办?”
“浑忽太后到——”门廊们外传来熟悉叫声,陀阇迦停止踱步,正要说什么,老妇人闯进来不容分说操起烟管猛敲他的脑门,气冲冲道:“国王!天香长公主突然撒疯跑走之事本后已经全部知道了,因何而起你最清楚,打算怎么办吧?”
陀阇迦沉默片刻,重重呼出一口气,“国相你立马代本王传令下去——大胆刁妇阿依莎行刺天香长公主,死有余辜,谁敢效仿她违背王命,其下场绝对要比阿依莎惨几百倍,若想尝试就尽管来吧!!”
古里甲正要出门又撞上急急忙忙跑来禀告的守门卫兵,“国王,国王!”“天香长公主回来了!”
孩子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本王可担心死了!到底跑哪里去了?陀阇迦悬着的心终得以落地,欣喜若狂地问:“在哪儿?她在哪儿?”卫兵说刚刚进王宫大门,陀阇迦跑到中央庭院果然看见黎帕那迎面慢慢走过来,双眼直勾勾,全无表情。
“啊哈,孩子你可回来了。真急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突然撒疯跑出去?”陀阇迦抱住宝贝女儿絮絮叨叨地说着,猛然发现她的左脸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痕,惊诧道:“你的脸怎么了?”
“一点小伤。没事。”黎帕那推开陀阇迦,含糊地回答说:“我想回去歇息一下哈。”她脸上怎么能有伤痕?陀阇迦感到不放心,追上她几步询问:“传侍医过来看看如何?”黎帕那淡淡地说不用,直径就往寝宫的方向走去。这孩子究竟怎么了,好好的突然发狂,现在又闷闷不乐。难道真是因为刁妇行刺之事受到了打击?陀阇迦望着宝贝女儿渐行渐远的背,满腹狐疑,回到寝宫就传来城里巡视的卫兵查问可有目击到天香长公主离开王宫以后去了哪儿?
卫兵回答说看见天香长公主出城去了,但出城之后去了哪儿不得而知。陀阇迦随后又找来守城门的士兵查问,均一致证实宝贝女儿确实出了城。
“……”
“国王怎么了嘛。”古里甲发现陀阇迦回到寝宫就坐在地台上双手托着脸发愣,不知在想什么?“噢。没什么。”陀阇迦回过神,站起来甩甩袖子对古里甲说想去匈奴夫人那里说几句。
“啊哈,匈奴夫人近来如何呀?”陀阇迦走进匈奴妻的寝宫,看见她和自己刚才的状态差不多,坐在地台上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依娜姆正候在珤勒尔身边,看见陀阇迦进门立马弯腰行礼。“国王降了我的位份禁我的足,”珤勒尔淡淡地回答:“怎么突然来探望了?”
陀阇迦不动声色道:““到底夫妻一场,探望探望也在情理之中。”“呵呵。”珤勒尔并不买账,冷笑一声,“原来国王还记得你我之间夫妻一场啊?”“当然了。”陀阇迦边说边走近匈奴妻几步,“本王今日来呢,是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说。”
珤勒尔知道楼兰王想说的肯定不是解除自己禁足,“什么事。”“想必你也该懂得了吧。”陀阇迦说:“本王已经下令驱逐楼兰国内的所有匈奴人后裔,全部遣回漠北老家去了。”珤勒尔确实已经从依娜姆口中得知此事,心里很不痛快,如果是以前匈奴势头正猛时,稳坐楼兰王后宝座上的她肯定会不惜一切出手干涉阻挠,只可惜今非昔比,汉军攻打大宛横扫西域,诸国纷纷降服,就连原先楼兰国内亲匈奴势力也见风使舵开始倒戈,她更是屡屡遭到陷害被降成宫廷贵人,势力大大减弱,再无力庇护楼兰国内的匈奴子民。
“国王何必听信天香长公主的谗言,执意赶尽杀绝?”她只能悻悻然地说:“看见汉人来了就怕得连自己国内的匈奴人也要赶跑吗?”
“谗言!”陀阇迦刻意挑了挑浓眉,“你说天香长公主进谗言?”“难道不是吗?”珤勒尔恨恨地说:“你那个宝贝女儿野心勃勃,一直看我不顺眼,还恨屋及乌,连带看匈奴人不顺眼!”“那本王就要问你了。”陀阇迦双手背后,意味深长地说:“ 她一个小姑娘家总也不会无缘无故就看你不顺眼,看匈奴人不顺眼吧?”“!”珤勒尔这才注意到陀阇迦投来的非同寻常的阴森森的目光当即卡壳,意识到自己失言让对方抓住了狐狸尾巴……糟糕。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小野种会不会和他说了什么?!
珤勒尔有种不妙的预感,心脏悬在嗓子眼上呯呯直跳,支支吾吾:“我……我怎么知道?”
珤勒尔的心虚表情,陀阇迦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刻意拐弯抹角地批评说:“你呀,看看在楼兰生活这么多年始终改不了漠北女人的粗俗脾气野性子。黎帕那又是正值年轻气盛,你们母女俩能合得来吗?”“你骂她是小野种的时候怎么也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听着老东西这言下之意,莫非在骂我?匈奴女人吃苦耐劳有个性,怎么能叫粗俗呢?珤勒尔感觉受到了侮辱,肚里顿时涌上来一股无名的火气但不敢在楼兰王面前发作,只能竭力压制住:“国王!我实在没什么好反省的这前前后后分明是你那个宝贝女儿自己来招惹我。”
“小孩子嘛,淘气点任性点可以理解。”陀阇迦随便她怎么狡辩,反正还没到捅破那层掩盖真相的纸的时候,“横竖都是一家子,应该和和睦睦,人丁兴旺才对。”“再过几日举办王族家宴的时候你们母女两个一定要好好谈谈心,相互切磋切磋感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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