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去往双龙寺的路上,陀阇迦滔滔不绝地讲述佛教的真谛,黎帕那完全没兴趣,心里直说莫名其妙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又不想打坏父王的兴致只能装模作样地听。“国王,公主。双龙寺到了。”车夫停下马车,毕恭毕敬地提醒。陀阇迦说孩子,跟我来。黎帕那跟着跳下马车跟着他走过一段曲曲折折的林荫道路,当抬起头来时发现寺庙已展现在眼前。
“进寺庙要脱鞋,连如厕都要脱鞋。”
“知道了。”
楼兰城内每座寺庙都是清幽之地,也是最宁谧雅致之场所。寺内鲜花绽放,绿树成荫在阳光灿烂的蓝天白云下,寺庙建筑显得特别圣洁高贵。双龙寺门口的佛祖,慈眉善目地注视着凡间的一切。栩栩如生的佛像让人不禁心生敬意。陀阇迦和随行侍卫双手合十,叨念说心中有佛,处处皆佛。寺庙里面金碧辉煌且庄严肃穆的氛围连国王也心生畏惧不敢亵渎佛祖。
初来驾到看什么都新鲜,黎帕那这里摸摸,那里瞅瞅,噢,远处树荫下坐着两个不到十岁的穿袈裟的光头小僧人,正午天气太热的缘故,他们正在喝大碗茶解暑——佛寺的光头僧人是一道流动的风景。因为他们,寺院增添了许多生气。大大小小的僧侣来来往往,西域各国到此修学的僧侣非常多。他们行色匆匆但脸上却始终保有一丝平静。
“公主,不能随乱摸乱碰呀!”侍卫们意欲阻止但已经晚了,黎帕那注意到镶嵌塔身的玩意儿,走过去伸手想抠,“这什么?瓷片?”
原来双龙寺的特别之处就是碎瓷片。寺内所有塔的塔身镶满了楼兰本地特产的琉璃珠还有从龟兹国买来的彩色石砖和瓷片。塔尖用金箔包裹。瓷片折射了灿烂的日光所以整个双龙寺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就像是会发光一样。
“孩子!孩子!千万别!”陀阇迦慌忙抓住黎帕那的手腕:“这是对佛祖大不敬!”黎帕那反而质问他说:“真奇怪。随便摸摸几下就是大不敬?”
陀阇迦正要解释,“啊哈。尊贵的国王远道而来,老衲有失远迎。”双龙寺高僧闻讯带着几个弟子前来迎接,黎帕那抬起眼皮看见这些僧人和父王皆以两掌相合,十指相并,平胸端直,以表恭敬之态。“相信高僧也知道亡妻沉冤昭雪之事。本王今日特意带着公主前来祭拜……”陀阇迦想让黎帕那上前礼拜高僧,没想到这孩子的举动则更加出乎意料,“诶。秃驴。”她拉起高僧袈裟仔细端详片刻:“你这华丽外衣是不是用汉朝丝绸缝制的?”“楼兰人也能织出上好面料,却偏偏要用汉朝丝绸。”
“不不,国王穿的袍子,也是汉朝丝绸做的呀。”高僧身后一个年轻弟子忍不住反驳。黎帕那无言以对,再端详,这秃驴的袈裟就连缝制的针线也不是普通针线而是金丝。但这些都不是最吸引她的,最吸引她的是袈裟上的配钩。即专门用来固定袈裟的小工具。纯金打造成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阿弥陀佛。”高僧坦然回答:“公主有所不知,这叫如意钩。”黎帕那说如意钩。还有玉环啊。佛门袈裟除了配钩以外,还有一件价值同样非常昂贵的配饰即玉环。玉环的作用和配钩类似,两者都是用来固定袈裟的。为了与珍贵的袈裟匹配,玉环的材质也用高档的翡翠所制成。高僧说玉环还有一个寓意非常好的名字叫做祖玉环。
陀阇迦满脸歉意地说小女年少无知,言语间有所得罪,望高僧见谅。高僧淡淡地笑说听闻公主流落民间多年,并非信佛之人,岂能怪罪?“国王请。”高僧出伸手,表示意欲带领国王和公主前往埋葬前王后灵柩的佛塔。陀阇迦拉拉黎帕那的衣袖小声说走吧孩子。
双龙寺内具有标志性的五座金佛塔,看起来一模一样。但一大四小,大塔位于中央,四个小塔作为陪塔散落在四周与之呼应,四个小塔镶着碎瓷片,地基部分绘有巨幅图画,整座塔建造得非常精致,虽然塔身全都是碎瓷片但并非毫无规则而是有着严密的摆放顺序。形状色泽统一,有深刻的佛教美学寓意。中央大塔属于小乘舍利塔式,尖塔的外面装饰以复杂的雕刻并镶嵌各种彩色陶瓷片、琉璃等,一大四小,五座塔形成一组庞大、美丽的塔群。
陀阇迦告诉黎帕那说中央大塔足足高六十尺。塔内保存有前高僧火化后的舍利子以及镇寺之宝水晶莲花。修饰莲花的甘露由七十二斤的黄金铸成,下端镶有透明宝石九百九十九颗及九种颜色各异的宝石各一颗,四周再用宝石镶缀而成,光芒映照一下熠熠生辉。
“居然有这样的稀世宝物啊。”黎帕那听罢直接提出要求:“让我爬上去看看。”陀阇迦睁大眼睛,训斥说:“胡闹......”
埋葬前王后灵柩的佛塔以白色为基底,金色镶边当做点缀,大小依序递减。主塔周围有八座小塔环绕,主塔整座贴金,塔内镶嵌红色琉璃及供奉由龟兹恭请来的舍利子,还有许多神仙、神女像。陀阇迦仰头望着塔顶对黎帕那说你母后就葬在主塔高处———这是按照吐火罗人的习俗,身份地位越高的人,死后埋葬的位置就越高。
佛塔每日都有僧侣打扫,陀阇迦亲自在佛塔边插遍鲜花和柳枝,再遍泗新摘下的树叶然后念经,并布施少量的馕饼和水果,告诉宝贝女儿说临走时用清水洒下,滋润花朵和树叶使其保持葱绿,表示为你母后祈福。
黎帕那像模像样地跟僧人学跪拜礼:第一步,肃立合掌,两足向外,脚跟相距二寸,脚尖距离约八寸,目光注视两手中指尖。
第二步,右手先下,左手仍作合掌状,腰徐徐下蹲,右臂向前下伸,右掌向下按于拜垫的中央或右膝前方,左掌仍举着不动,两膝随即跪下。跪下后,左掌随着伸下。按在拜垫中央左方超过右手半掌处。礼佛时两脚尖勿移动或翻转。
第三步,右掌由拜垫中央右方或右膝前方,向前移动半掌,与左掌齐,两掌相距约六寸,额头平贴于地面。
第四步,两掌握虚拳,向上翻掌,手掌打开,掌心向上掌背平贴地面,此名为「头面接足礼」。当头着地时,系以「额头」接触地面,并非「头顶」去着地。
第五步,起身时,两手握拳翻转,手掌打开,掌心向下贴地,头离地面或拜垫,右手移回拜垫中央或右膝前方。
最后一步,左掌举回胸前,右掌着地将身撑起,直腰起立,只手合掌立直。
诶诶诶。拜个佛塔怎么这么麻烦的,手掌向上向下,翻来又翻去,黎帕那被折腾很不耐烦可又不便当众发牢骚只能忍耐着,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遮住了阳光。仿佛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沉闷闷的感觉。
黎帕那抬起头,眼前灰蒙蒙的一片,枝叶繁茂的树枝在阴沉的天幕下。直楞楞地伸展着不带半点儿白色,纯纯的浓黑似一道浓墨泼洒在天边,不带半点儿辅色,显得单调,却很有味道,仿佛一幅用灰黑颜料调成的简洁的细密画……这场景,让她看久了就不知不觉开起了小差,产生瞬间的错觉——伸展在空中的黑色枝桠象割熟肉的刀子把灰色天空切成碎片,稀稀落落打在地面上,踩上去似有声响,但回过神依然会发现天空依旧……拼合得天衣无缝。
诶,我怎么想到细密画了。“这天色突然变暗,”黎帕那拍拍头,自言自语:“会不会是要发生什么事情。”“阿弥陀佛~~公主缺乏虔诚,屡屡动邪念,固然是对佛不敬。”高僧一眼看穿她的内心,双手合十,语调非常缓慢。
“笑话。”黎帕那冷笑一声,振振有词地说“我是上神阿胡拉?马兹达的信徒,怎么能对异教虔诚?”
“哼!这个陀阇迦,糊涂了吗?!”得知国王去往双龙寺的中途遭遇刺客却不改变主意,仍然要去拜祭亡妻,老妇人在阖宫当着所有王亲国戚的面大发雷霆:“或许这就是亲匈奴派在密谋报复,他明明知道出去很危险,还去双龙寺!”
“太后。”古里甲为楼兰王辩解说:“国王携公主去祭拜前王后,事关重大,如果因为几个鼠辈作祟就心生畏惧退回宫里躲藏的话未免太丢体面?该去的还是要去。”“面子?!命都快没了还在乎体面?”老妇人大骂古里甲。“人无论活的还是死的都在乎体面,”古里甲神情自若地说:“国王更甚。”
“你们呢。”老妇人把脸转向诸位王亲国戚,问:“有什么看法?”
“啊哈。尊贵的太后。”费萨尔满脸讨好地说:“守城都尉已经带人全城搜捕了,估计很快会有结果。”“你们都是曾经和匈奴人走得近的。”老妇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指着站在对面一众旁系亲王,厉声呵斥说:“如今亲匈奴派发起报复,怎么一个个都装哑巴了?”
这老朽,说的什么意思?塔卡尔心里大为不快,是话中有话,暗指我们是幕后指使吗?
塔卡尔气不过几乎要跨上前一步和老妇人面对面理论,但被桑古伊及时拉住,压低声音说;“别去。”“她这是话中有话,故意骂我们,她是怀疑我们这帮王亲国戚,你知不知道?”塔卡尔气哼哼道。
“我怎会不知道?”桑古伊说:“正因如此她越是怀疑,我们就越不能辩解,否则越辩越乱反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听我的没错。”
“太后。你这话就不公道了。”扎马勒忍不住辩解:“楼兰国至少有八成以上的人和匈奴人有过往来,怎么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在我们王室成员身上呢?”
“太后!”热合曼提着佩刀大大咧咧闯进阖宫,向老妇人弯腰行礼,“卑职带人搜遍了全城,抓了二十几个嫌疑人。”说罢转身朝门外挥手,大声喝令:“带上来———!”守城都尉一口气抓了这么多人。真利索。索芒好奇地转过身,看见士兵押进来一群全都是身高八尺的壮汉,年纪从下至二十多岁,上至四五十岁的皆有。“尊贵的太后,草民冤枉啊!”“冤枉啊!”他们看见老妇人哀嚎不止:“草民祖祖辈辈是良民,怎么会做行刺国王的恶事?”
“草民什么也不知道,请太后明鉴。”
索芒捏着下巴沉思片刻,问热合曼:“你何以认定他们都嫌疑?”热合曼回答说根据国王遇刺当时的目击者的描述,刺客就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傻子。楼兰的男人至少六七成是身高八尺。”索芒训斥说:“你单凭身高就到处乱抓人,大牢装得下吗?”“宁可错抓,也不能让刺客漏网。”热合曼振振有词道:“卑职已下令封锁城门禁止所有人出入,刺客肯定隐藏在他们中间!!”
“儿子啊,你今年十五了。”与此同时一对穿着朴素的平民父子在东城区街巷间穿梭,“不能再呆在家里吃闲饭。我去给你找个雇主……”父子俩一路上不断看见穷凶极恶的士兵挨家挨户搜捕嫌疑人,“你!过来!”“哇哇,我做错什么了?”“身高八尺!很可疑!跟我们回去接受查问!!”“你们怎么可以乱抓人?”“少和老子废话。押回去!”父亲看着一个个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被官兵押走,连忙带着儿子绕到另一条街,然后在一家酒肆要了半碗马奶酒,喝完不过瘾,再要半碗又喝完。随后领着儿子渐渐靠近楼兰王宫的位置......“啊,父亲,”儿子看着远处雕梁画栋的宫室楼台,惊诧地问:“你这是要送我进宫当差吗?”“不不,父亲,我可不喜欢进宫当差,换了一个地方行么?”
“嘘。帕勒塔洪。”父亲竖起手指示意他小声:“别这么大声。因为———”儿子疑惑地问因为什么?父亲隐晦地说国王去双龙寺,估计也应该快要回来了。儿子以为父亲要把自己引荐给国王,抗拒地说读书不多,又没有什么特长,贸然去见国王只会自取其辱!
“听着。帕勒塔洪。”父亲眼看四下无人,赶紧拉着儿子躲到一颗大树后面说:“我要去做一件大事。”儿子越发疑惑地问是什么大事,父亲说你不要问了,片刻过后你就会知道。然后这对奇怪的父子俩在大树后面躲藏了许久,儿子看见王宫拱形大门前那些悠闲自得,时而随意走动时而说说笑笑的卫兵,“哒哒哒”当国王的华丽马车缓缓驶过来,他看见父亲蓦地窜出去,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他顿时吓傻了,不知道父亲的刀从哪里来,想要做什么?
“国王!国王回来了!”马夫在宫门前喝停了马匹,陀阇迦父女俩打开车门先后下车,守门卫兵纷纷前来接应,现场较为混乱。这时从远处大树后面冲出一个身份不明的刺客,手持弯刀呐喊着“陀阇迦你这个活该杀千刀的老东西,快点去死!”疾速向马车冲来,他和楼兰王相距只有七八十步脚程所以很快就冲到楼兰王跟前,更危险的是由于事发太过突然,楼兰王身边的十几名侍卫尚未回神,个个变成了呆若木鸡的看客,让刺客抓住机会持刀冲过来……
“你是何人!大胆!”关键时候幸亏黎帕那头脑敏捷,挺身上前拦阻刺客,“唰”被刺客一刀刺中了衣袖。“啊,孩子!”陀阇迦瞬间意识到有刺客!他试图上前护住亲生骨肉,黎帕那一边赤手空拳和刺客打斗,一边回头对他说父王你快点进宫躲藏。
陀阇迦跺脚怒吼我怎么能扔下你,自己一个人跑进去躲避?“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快出去看看!”正在宫里听太后训话的热合曼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异常的声音连忙赶出去,见状大吃一惊:“啊,有刺客!你们这些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老子擒拿刺客!”他冲着那些还在发怔的侍卫破口大骂,同时箭步冲上前去揪住刺客左手但岂料对方力气特大随即被挣脱,他整个人被狗吃屎似生生甩倒在地。
“都尉!看我的!”侍卫和守门卫兵这才回过神来,一个叫做厍斯的冲过去从后面拦腰抱住刺客但还没等他用力将其甩倒,就身中三刀狼狈地倒在血泊之中。哈哈!力大如牛!我最喜欢这样的对手!黎帕那骨子里潜藏的邪恶力量被激起,当刺客刺倒侍卫步步逼近楼兰王的时候,她飞起重重一脚将刺客生生踢飞出两丈开外“噗通”重重摔在地上,力气用尽,动弹不得。这时众人趁机蜂拥而上,死死按住这个身受重创白眼直翻的刺客,用绳索捆绑得严严实实。
“父亲!父亲疯了,父亲完了!”目睹父亲行刺国王的经过,吓得魂飞魄散的帕勒塔洪双腿发软,连滚带爬跑回城南区的家,年幼的弟妹在院子里玩耍,头戴尖顶毡帽的母亲正拿着耙子晒麦子,看见他便问:“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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