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鲁克汗家的!”陶菲克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喊:“国王陛下看你们来了!”
“国王!”昏暗中跑出来一个衣着简陋的褐发女人噗通跪倒在陀阇迦面前赔罪:“国王突然光临寒舍,草民有失远迎请国王恕罪。”陀阇迦蹙着眉头双手叉腰往里走几步,昏暗潮湿又松垮,耳边还不停传来风沙呼啸之声……最贵重的陈设恐怕就是那张胡杨木床——而且只有一张,正躺着一个盖着被子的男人。
“你们,”陀阇迦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指着床,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女人:“你们家里就只有一张床吗?!”
古里甲让女人站起来说话:“你叫作什么名字。”女人回答叫特曼娜,“穷苦人家里都是这样的嘛。草民实在无法负担得起第二张床,床是代代相传的重要遗产。”陀阇迦扭头问陶菲克:“穷苦人都是住这种由石墙,泥地,和茅草屋顶组成的又不分隔间的房子?”
陶菲克回答:“是这样。不过也有比较富裕些的会建造木制房,像城里人一样多修建几座房子。塔克拉玛干大漠分布着大片胡杨林,就地取材很容易。”
陀阇迦鼻子哼一声。“那你呢。”屋中光线昏暗,陶菲克没觉察国王的异样目光,“草民作为总督也算个富户。家里有八百亩沙地草场养着一百多头牛,二十多只羊,二十多只鸡,七八只猫和六只野鸭。”
陀阇迦又把目光投向特曼娜,扬扬下巴“你继续说。”特曼娜正要开口,陶菲克抢着说国王有所不知,这个村子的村民所有家庭成员都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不但孩子会和父母睡在一起甚至还包括了客人、家畜等。父母无论做什么往往不会避讳孩子或亲属的存在。
陀阇迦问特曼娜:“真的是这样吗。”特曼娜随机点点头,表示默认。“荒诞!”陀阇迦沉下脸斥责这个被他认为是不懂羞耻的女人:“简直不成体统!!”陶菲克在旁边解释说因为床的短缺,通常三四人睡在一起而且还共用一条被子。人越多床也就越暖和。有些家庭甚至会让家畜上床,这为了保护他们不被小偷、天敌伤害,也为了产生更多的温暖。”苏罗漓后脚跟进门听见这话还看见陀阇迦挥手打出响响一记耳光“啪”,怒骂道:“厚无颜耻的东西,匈奴人都不像你们这样!”
苏罗漓紧抿嘴忍住没笑出声,“国王你是不会明白的。”特曼娜眼见总督被打耳光,表情坦然。语调轻松:“穷苦人虽然穷苦,可也有自己的梦想。” “噢?”陀阇迦扬起眉毛,她说:“一座简陋不堪的小屋里面没有什么陈设,羊和牛也生活在其中但依然让穷苦人感到十分满意。毕竟这是属于自己的避风湾。”
古里甲冷着脸问陶菲克:“你呢。”陶菲克捂着**辣的脸回答:“草民住在亚拔斯城,房子分为夏冬两座……”
陀阇迦指着房子另一边的畜栏问:“再穷也不至于睡在牲口旁边吧?!”特曼娜耸耸肩膀回答:“牲畜是牧民最宝贵的财富。牛马耕地,羊驴和禽类是重要的食物来源,我们自由牧民不需要向采邑牧民那样定期上缴给领主,每当寒冷的冬季缺乏粮食,有些养肥的牲畜就提前宰杀风干,帮助一家人熬过冬天。”
陀阇迦问:“所以呢。”
特曼娜回答:“牧民们必须好好保护自家的牲口,不仅防范盗贼也防范野兽的袭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牲口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陀阇迦怒说:“哪里来的歪理谬论?真给本王丢人!”“ 国王。”苏罗漓走到他旁边说:“微臣认为当下并不是讨论住宅破旧的问题而是病患沙鲁克汗的情况。”
“噢。”陀阇迦用力拍拍脑门:“差点把要事放在脑后。你快去看看。”苏罗漓快步往床榻走去,特曼娜站在后面说大概三日前沙鲁克汗就开始开始发热,并感觉胸口有些疼痛,一晚上吐了好几次,痛苦得很。
“当时巫医问过是否有饮酒,他五六日前饮过葡萄酒。两日后感觉有点胸闷喘不上气,喝了点汤药但未见好转,咳得很厉害。”“巫医见状没敢他用任何药,说这不是普通的发热,可能是鼠瘟,还会传染的,必须上报国王请求援助。”
沙鲁克汗憔悴的面容,下搭的眉毛,微睁的眼睛,昏昏的眼神,干燥的嘴唇,……无一不表明他病了。病得不轻。病痛的折磨使这个才三十出头的青壮年完全丧失劳动能力。
苏罗漓见他汗呼吸急促,身体颤抖得厉害问:“你为何发抖?”
他声音微弱如丝:“热……很热。”苏罗漓拿出随身携带的牛皮手套戴上仔细检查他的身体发现皮肤上出现大片大片红色水泡,四肢关节处莫名肿大成块。
苏罗漓心里咯噔一下,再问:“你现在感觉如何?”沙鲁克汗断断续续说头痛,胸痛,“咳咳咳咳咳”发出几声剧烈咳嗽,当众吐出几口血痰。陀阇迦弯下腰试图伸出手指触碰其身上的红泡被苏罗漓及时阻止:“国王,千万别!这不是一般的水泡,是血泡。”“他患了鼠瘟,碰一下都会传染。”
陀阇迦吃惊道:“那该怎么办呢?”
苏罗漓沉着冷静地说:“因为草原退缩,蛇鹰等天敌减少,让害鼠生殖无法受到抑制所导致。害鼠一旦泛滥,很容易酿成瘟疫的。”
陀阇迦挠着额头的卷发正苦苦寻思着解决的方法。然而瘟神已经将整个穆再排尔笼罩在其魔爪之下,事态突然恶化,根本容不得他多思考,“国王!不好了!不好了!”突然一大拨村民闯进沙鲁克汗家里向楼兰王哭诉,有的说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染了病,有的说家里十一口人有七人染病,有的说父母咳嗽发热不止……
苏罗漓急中生智,对陀阇迦说:“国王,微臣有办法。”陀阇迦忙说:“那你快说。什么办法。”“估计瘟疫已经蔓延至整个村子了,”苏罗漓说:“为防止扩散出去只能封锁。”陀阇迦亦别无他法:“那好吧,本王立马下封锁令,调派士兵来这里执行封锁。”
苏罗漓继续说:“每家每户的病患皆隔绝在房子里不许外出,禁止亲人探视及病患互相往来。病患排泄物应彻底消毒,若有病患医治无效死亡的,应将尸首用火烧掉或深埋处置。另外,捕鼠灭鼠驱鼠,只有害鼠少了,才能控制疫情传播。”
“因为亚拔斯城附近的穆再排尔村突然出现鼠瘟,”被陀阇迦派回来送信的侍卫对坐在地台上看急报的老妇人说:“国王听从首席侍医的建议下了封锁令。同时从亚拔斯城附近调派人手过去帮忙。”“另外,由于草原沙化严重,害鼠天敌减少导致肆无忌惮滥生,国都也要做好举措,防止瘟疫发生。”
老妇人看罢信,沉思片刻,问:“国王和国相都不回来吗。”侍卫说:“由于事态危及 ,国王和国相他们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宫里事务就全靠太后你老人家住持了。”
老妇人放下信,长长吸一口气:“这么大的事情,本后得召集亲贵大臣商议才行啊。”“ 你去传话,让他们立马进阖宫。” 侍卫弯腰行礼,转身刚要走,老妇人叫住他:“慢着。”“顺便传侍医苑所有的侍医一起。”
“穆再排尔就是一个小村落而已,”塔卡尔说:“住民不到一百户,调派兵马过去估计用不着太多人。”“那亚拔斯城的防护怎么办?护国大将军带了多少人去车师增援?”桑古伊询问热合曼。“大概八百多人吧。”热合曼回答。老妇人坐在高高的王椅之上,淡定地看着诸位亲贵大臣七嘴八舌地商议。“嗯?才八百人吗。” 费萨尔挤到热合曼旁边发问:“区区八百人就能协助车师王平乱?”
“嘿嘿嘿。费萨尔你这话真奇怪。”加西亚嘲讽道:“ 我们楼兰愿意派出八百骑兵前去增援,难道还不算给车师王面子吗?”“诸位亲王请放心。”热合曼拍拍胸脯信心满满地回答:“千万别小看这八百骑兵,”“他们个个都是护国大将军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
“噢?”亲贵大臣们皆表情“兴致勃勃” 地应了第一声,热合曼自顾自地说:“护国大将军平日训练军队的要求非常严格,都是按实战与临战的要求进行,就连跳壕、爬坡、冲锋等基本技艺,勇士们都要披上重甲练习,这样整个军队在真正战斗时只会更强,而不会因为重装备等负累而变弱。”
“噢?”亲贵大臣们皆表情“兴致勃勃”地应了第二声,热合曼接着说:“护国大将军说楼兰眼下内忧外患,王室像染病一样,搞得百姓民不聊生,要想保护国家就必须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这是保障百姓生活安定、国家富强的重要保障,要使国强则必须民富,要使百姓生活安定、富裕,就必须依靠强大的军队,而一支脱离百姓、祸害百姓的军队是不会强大的,所以必须用铁腕手段来维护军纪。”
“噢?”亲贵大臣们皆表情“兴致勃勃”地应了第三声,热合曼继续说:“大将军用于激励士气的方法不是什么高官厚禄、粮田美宅,而是培养一种爱国精神、一种强烈的收复失地、洗雪国耻的愿望,这种精神、愿望已经被深深的浸入每一位将士的骨髓之中,……”话说到这里他才注意到亲贵大臣们投来的异样目光,奇怪的笑容以及坐在大理石台阶之上的浑忽太后的意味不明的表情,猛然意识到失言,于是慢慢闭上嘴巴,心里暗暗叫苦:糟糕。言多必失!
“守城都尉。”索芒挤到热合曼旁边,转移话题:“护国大将军带八百勇士前去车师平乱怎么没带你去?”热合曼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他说不需要太多人,所以让我留下来捍卫国土。”曼琳躲在门外偷听到这里,转身跑回去告诉黎帕那。
老妇人“哼”一声,将目光从热合曼身上移开,转投向诸位亲贵大臣:“传闻国都城内最近鼠患猖獗,瘟疫防范举措迫在眉睫。侍医苑可有什么好法子?”索芒说让侍医过来谈谈瓦让站在人群中央正苦思冥想看过的医书上面记载的关于防治鼠瘟的药方,没听见太后的话,“有,有,有。”德高望重的老侍医艾伊热提主动走上前弯腰行礼,打开话匣说:“消灭鼠瘟主要讲究四大策略。”
“嗯。”老妇人很高兴,示意说下去。艾伊热提说:“首先是治理策略。防患于未然是处理坏事的通用原则,治理鼠害同样如此。也就是说等到鼠多成灾再治理,不如在它成灾以前行动,应该制定适应不同情况的方案。”
塔卡尔不耐烦地说:“你就别卖关子啦,快直接说吧。”
艾伊热提说:“鼠害的轻重与鼠群密度密切相关,要减轻鼠害,必须减少生殖数量。而减少其数量,不外乎两条途径 ————一是让它们多死,一个是让它们少生,从根本上说,多死不如少生。因为,倘若等到它们多了以后再治理,在它们死亡以前就已经造成危害倒不如将它们消灭在为害以前。根据典籍记载,先人在鼠少害轻时往往是上从首领下至百姓一个个都不在意,没有纳入议事日程,结果酿成巨大灾难……”
“我们楼兰人必须吸取先祖的教训,学会居安思危,抓住有利时机,争取主动,造福百姓稳住民心。”
“第二是方法策略。可使用的治理害鼠的方法很多,夹子,笼子和毒饵,各有其优点与不足,必须因地制宜,选用适合的方法。而且还应该随着事态的发展而变换选用,因为害鼠这东西适应性强,每次治理都是一次考验,让弱小的先丧命,而对于没有被消灭的残存鼠再用同样方法很难奏效。对害鼠可持续治理,还是有针对性使用不同方法。“
“第三是本标兼治,以治本为主。 鼠多害重,传病风险高时采取举措把鼠群减少但这很被动,是对前一时段疏忽的补救,扬汤止沸而已。我们必须改变害鼠滥生的状况,有效地将鼠群缩小在不足危害身体安危的地步。”
“这个。”老妇人疑虑重重:“听着很有道理,但执行起来恐怕,……有些难度。”
“这能有什么难度啊,太后?”费萨尔大大咧咧地说:”三岁孩子都懂得鼠怕猫,不如贴出布告鼓励臣民百姓多养猫,只要猫多了,保准能让害鼠多死少生!”“ 对对对。”加西亚附和说:“另外可以让工匠多制作灭鼠的夹子和笼子发放到民间,还有毒饵。”
“毒饵。”索芒反对说:“这玩意儿如果让孩童误食,必定会招惹事端。”
桑古伊想了想,说:“那就派人出去挨家挨户敲门传话,父母必须看好孩子,不许让其误食用来灭鼠的毒饵。”
“他真这么说?” 蹲在草地上给猫儿喂点心的黎帕那抬头看曼琳。“我哪儿敢扯谎?”曼琳使劲咽下一口唾沫,走近黎帕那说:“我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守城都尉在太后面前一个劲地夸赞那个什么所谓的八百勇士, 如何如何厉害。诶呀,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啊,若不是守城都尉亲口承认,还真没人知道护国大将军的野心有多大,原来他早就在私立门户。”
黎帕那沉默片刻,问:“那太后听了是什么表情。”曼琳回答:“太后貌似没什么表情。”“太后不是没表情。”吾日耶提插话说:“这个老妇人阴险得很,她嘴上不说话其实心里惦记着呢。”“可,”曼琳蹙眉说:“ 听闻太后还曾劝阻国王重新启用护国大将军,这岂不是很讽刺吗?太后到底怎么想的?”
“诶。怎么说呢。” 吾日耶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本来就很矛盾。自古以来,国王最忌惮功臣。你们也知道功臣多称得上英雄能人,武力超群而且眼光独到能辨清形势。”“国王必须懂得利用人才,在其辅助下建功立业,但也正因彼此熟悉,互相知根知底,所以当功臣发起谋反,必定会成为君王最强劲的敌人。”
曼琳问:“ 功臣既然口口声声以忠心自居, 为何会翻脸谋反?”
“傻子。”吾日耶提拍了拍猫儿的头,“功勋卓越肯定会得到厚赏。得到厚赏,天长日久逐渐位高权重,实力不可小觑。尤其是武将,危险得很,如果管理不当就容易形成格局,威胁王权。国王要么平衡双方要么削弱其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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