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王姐。”黎帕那转身在地台坐下一本正经道:“你不愿意嫁安归,我能理解,但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心里还想着那个赖丹啊。”
“我想他做什么。”海珑麟在她对面坐下表情冷淡且语气不耐烦:“我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闲工夫想他。”黎帕那看了看她这个无所谓的表情,心生几分疑惑,为证实便刻意试探:“他已经被汉人带去长安了。”海珑麟依然无动于衷,岔开话题:“只要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黎帕那似乎明白什么,垂下眼皮,若有所思:“父王就是担心你和上次一样偷偷跑了,只要你抛弃那些私心杂念,他一定会解禁的。”
“噢?”陀阇迦看着黎帕那,大为意外:“她答应婚事?亲口和你说的?”
黎帕那点点头:“她再也不跑了。”“会不会是耍诈吧。”陀阇迦半信半疑,认为自己必须留一手比较好,以防万一:“我必须让太阳武士多留神一些。对了,孩子,国相方才和你说过了吧?我们明日出发。”
“亲王!亲王!”伯金慌慌张张跑进童格罗迦寝宫说:“又出大事了!”“安归那小子反悔了对吧。”童格罗迦正在准备问亲的礼物如茶包布料等等,像是早有意料,但伯金要说的并非此事:“国王出城办事,才没多久,这城里又冒出流言蜚语!……”
“说什么?”
“哎呀,可难听了!”
“你就直说吧!多难听的话,我没听过?”
“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东西在恶意唾骂二王子,骂他有心机,好高骛远,”伯金走到童格罗迦身后,咽一口唾沫,“二王子小时候经常被玛雅王妃虐打,所以一门心思高攀嫡长公主,甚至觊觎副王储的位置……”“够了!”童格罗迦突然发出一声低沉怒吼打断,伯金意识到亲王明显已经愠怒,立马闭嘴不言,果然童格罗迦将扎方方正正的茶包狠狠往桌上一扔,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大门。
“我要见国王陛下!”
“真不巧。”守门卫兵拦住这个身穿翠绿色丝绸宽袖连衣裙,外套金丝绒对襟紧身小坎肩,金发梳成几十条发辫,脚穿牛皮镶绣花纹长靴的满面怒容的中年女子:“国王和嫡公主方才出城去了。你有急事可以找太后帮忙。”
中年女子说那就找太后,我家里有一个孽障,道德沦丧,败坏门风,要求依法论处!
“按照习俗,”老妇人正在寝宫里召见厨子商议问亲的事宜:“童格罗迦亲王进宫问亲的时候,两家人必须喝甜果露。届时你和亲王家里的厨子一起做。”厨子弯腰行礼:“是,太后。”
“太后。”这时卫兵进来禀告:“外面来了一个女子,像是来告状的,可国王偏偏不在。”
“事情真多。”老妇人无可奈何:“刚走就来事,”“让她进来吧。”说罢让厨子退下,“太后啊,尊贵的太后!”女子被卫兵领进来一看见坐在地台上的老妇人就扑通跪倒在地:“你可要给草民做主!呜呜呜呜”
“你别急。”老妇人让她冷静点别激动,慢慢道来:“和本后说说,到底怎么了。”女子自称名叫巴尔卡娣,由于遭遇不幸,丈夫和儿子皆早逝,艾米娜按照习俗嫁了儿子的表兄,巴尔卡娣还年轻,也就四十出头。艾米娜也才刚刚年满十九。两家住房仅仅一墙之隔。
这个艾米娜,作为再嫁之妇,按理说应该本本分分但是这个孽障仗着长相有点姿色,内心又蠢蠢欲动,附近的地痞无赖就盯上她了。
慢慢地,居然找上门来私会了,而且还不止一次。她倒是快活,巴尔卡娣却看不下去了。
有一天,无赖又来了,巴尔卡娣拿着一根大棒槌拦着不让她进门。艾米娜看见以后非常生气,认为对方碍事。于是找了个借口,要求她搬到远处,两人发生纷争,艾米娜就各种打骂她。
“这还了得!”老妇人一听勃然大怒,因为楼兰法律规定儿孙或者儿孙的妻妾,违背家规,祖父母或者父母,是可以打骂他们的。但不能闹出人命。所以婆婆打骂儿媳妇算得上天经地义,而儿媳妇打婆婆就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简直反了天了!”老妇人满面怒容对侍卫说:“立马去把那个孽障带过来,本后要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太后陛下万安。”很快侍卫便把棕发白肤绿眼的艾米娜带到老妇人面前,“大胆刁妇,跪下!”
“是。”
“知道本后为什么找你来吗。”
艾米娜看见站在太后旁边的一脸得意忘形的巴尔卡娣,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表情坦然,拒绝认罪:“太后,这个老家伙和老地痞私通还肆意打骂草民。”“她该受罚。”嗯?老妇人听到这话,感到惊诧,先前是婆婆指证儿媳私通,怎么现在反而是儿媳指证婆婆私通?便扭头看巴尔卡娣:“怎么回事?”
“太后,你别相信这孽障的鬼话,这孽障看着老实,其实骨子里猴精着呢。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找那个无赖过来对质。”
老妇人想了想,又问:“你说她和无赖私通,那无赖的名字叫什么?你可知道?”巴尔卡娣回答:“总是天黑来,天亮就走,草民并不知道他的姓名。孽障肯定知道。”
老妇人又问艾米娜:“你呢?”没想这年轻妇人还真知道:“他叫罗伊,住的和我们隔一条街。反正是婆婆勾搭的人,和草民无关。”
老妇人命人把这个罗伊抓来。然而无赖也喊冤,说他跟这两个女人都没关系,她们肯定是陷害自己,诋毁对方。老妇人怒骂道:“楼兰这么多人,她们怎么偏偏诬陷你?”接着让侍卫重打了一顿无赖。
“太后饶命,饶命!”无赖被打怕了,只好承认和艾米娜有私通,但老妇人以此质问艾米娜,她却始终不肯承认。最后没办法,只得放人。
陀阇迦再次来到穆再排尔,发现变得与上次完全不一样了:苍茫辽阔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海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碧空映照下,一条闪烁着白光的小河从村边流过,几个大大小小的湖泊边,点缀着芦草和胡杨木搭建的小房子,这是当地村民重新搭建的新房。
这些新房看起来简洁随意。有人在湖泊边找了一个大树,以树冠为顶,再砍下一些树枝条,弯弯曲曲地插成一排,这就是墙,然后从湖边挖出泥巴在墙上涂抹一遍,一个新家就好了。也有人将芦苇扎成束作为房屋的柱子,再将芦苇杆子串起来做墙壁。
“国王,快看呐。”特曼娜喜气洋洋地将国王,公主一行人请进村子,絮絮叨叨说前不久刚下过一场暴雨,于是村子里又有了水源,干涸许久的胡杨林开始绿意复苏——黎帕那看见一片枝干粗壮的胡杨林,茂密的叶子虽然被黄沙侵蚀,分不清黄还是绿,但它们依然屹立在茫茫荒原之上,浩浩朔风之中不屈不挠,不畏不惧。
黎帕那还看见湖泊里停靠着不少舟,都是传统方法用胡杨木做成,即砍下整棵胡杨木将中间掏空做成的一百多寸的独木舟。叉鱼的时候只要发现有?鱼在?边游过,?叉子下去?定能叉上?条肥大的鱼。再放眼看过去,一条小河围绕整个村子盘旋犹如村子的血管命脉。
小河的两旁稀稀疏疏分布着各种形状各异的木屋或草屋,有的圆形,有的方形,但屋顶都是尖的,用胡杨树枝或红柳枝搭建而成。
“国王万安!”村民们看见国王进村,纷纷跪倒在地上膜拜。“起来吧。不必拘礼。”陀阇迦笑着说:“本王听闻你们的日子变好了特意过来看看。”“托国王陛下的福!”村民异口同声地回答:“经过上次一劫,草民都认识到人牲同住是错误的陋习,现如今改掉了陋习,住进了干净的房子,日子越过越好,身子也越来越好了!”
陀阇迦随意走进一户人家看见房内地面中央设有篝火,其上有支架,支架上吊有双耳铁锅,可以随时取暖煮食。金发的女主人向国王介绍说房子大小根据家庭人口多少来决定。晚上或冬天冷的时候,就在房子外面盖上兽皮保暖。陀阇迦看着很满意,嗯,虽然还是简陋但至少那些牲口已经被赶到外面去了,用坚固的篱笆隔着。
“不过。”陀阇迦忽然想到:“你们的房子一家一家好像隔的很远了。本王上次来时挨得很近呢。”女人回答:“水源太分散,没办法。国王你也知道房子必须得靠近水源而建,现在要出门找邻居必须得绕道走很远的路。”
黎帕那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别具一格的门框,胡杨木搭建的边,最上边挂着?个骆驼头盖?,骆驼头盖?的两旁是??棒做成的挂着不少鱼干。据说是当地家家必备的干粮。
“金色的大漠啊一望无际,数不清的沙砾把大漠的意志留住……洪荒过后留下的石头,其实,每一块。都来自远古的时空。”
陀阇迦走出房子。听见一阵叮叮咚咚如珍珠玉盘般的悦耳声音,他循声走去看见树下坐着一个怀抱冬不拉弹唱的老者,旁人介绍说是全村最年长的,已有九十八岁高龄。“噢?”陀阇迦听罢特别好奇仔细打量老者面目慈祥,头发梳得十分整齐,没有一丝凌乱,矮墩墩的身子,胖乎乎的面孔,那红色发亮的额头下面两道弯弯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炯炯有神,精神极佳。诶呀,这可不是“在世活佛”吗?为何上次来时没有看见?
陀阇迦心里暗暗吃惊想着可怠慢不得,赶紧走上前向老者行礼。“国王!”老者见状可吓了一跳:“使不得,万万使不得!!”黎帕那则心想生存在肮脏之中还有长寿之人,真是不可思议。老者似乎看穿她的心事,只是嘿嘿诡秘地笑几声。
“平日过得如何?”陀阇迦在老者旁边席地而坐,寒暄的语气颇为敬畏,村民奉上奶茶坚果和简单点心款待。“呵呵。”老者抚摸着浓密的胡须,笑呵呵地回答:“草民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平日不喜牛羊肉,只食鱼肉。喝野麻茶穿麻衣,仅此而已。”
不食牛羊肉,只食鱼肉,就能长寿?陀阇迦听罢觉得不可思议,村民亦笑说老者鱼肉只是个例,村民们皆以牛羊鱼等各种肉为食,喝野麻茶穿粗麻衣,活到**十岁都是好劳力甚至还有一百多岁的新郎。当然。村民都一贫如洗,办不起什么嫁妆,最奢侈的就是一个小湖泊子。
老者的曾孙女告诉陀阇迦,自己的高祖父也就是老者的父亲,每日顿顿不离肥羊肉,活到了一百二十多岁的高寿。
“每日黄昏之后家人们会用木盆熬鱼汤,用鱼油和羊乳,白面,倒进锅里为草民做粥,草民年事已高,食用不多。”老者乐呵呵地告诉陀阇迦:"其实啊,活在世上,保持知足常乐,开朗心境。才是最重要的。国王,你说呢?”原来如此。陀阇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我听我的祖父说,”老者和国王一同品茶.继续打开话匣子长谈:“很久很久以前塔里木河孔雀河在牢兰海地域里纵横交错星罗棋布,水源漫入大漠,形成一片片泽国和绿洲。那些一眼收不尽眼底的水洼,鱼打不完,岸边狩猎不尽,……”
黎帕那坐在旁边认真地听,脑海里不住幻画出这么一幅景象:连连起伏的沙山之中,静躺着一抹流水淙淙的湖泊。阳光下碧绿的湖水波光荡漾,郁葱茂密的胡杨林偎依在湖畔,在金荒漠的映衬下,犹如世外秘境。“资源富足的日子,让我们世代固守祖先留下的家园。”老者笑说:"清心寡欲百年如一日,以胡杨作舟,以曲木为罐,以柳枝为条,以芦苇为篱,借胡杨洞中的黄浆洗衣,削红柳技做或鱼叉……一切源于自然,取于自然。”
曾经,因为水洼连成片,各个村子之间联络密切,出行不靠马和骆驼,仅凭一支用胡杨掏空的独舟,便可在依水洼而建的各个村的之间来去自如。"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流露出一脸惋惜和遗憾的表情:"只可惜这大漠变化无常,风沙掩盖了许多绿洲和水洼,附近的村民没法生存下去只能迁入附近城邑,久而久之,只剩下我们穆再排尔人了。"
老者还说,很怀念小时候的日子。“每到春天,河床的雪水逐渐消融,大人们会带着工具在河岸边开一道道口子,引导裹带着各种鱼流的河水进低洼处,直至水满后,再把口子封堵起来,就形成了用来养鱼的一个个小湖。等到夏季,鱼就被养得肥壮甚至还长出了鱼油。当湖水被蒸发得差不多了,就下到湖中,直接把一条条大鱼拖到岸边。倘若湖水还较多,就需要再次扒开口子,让河水流进湖里,里面的鱼就会逆流而上,此时只需在口子设下渔网,一条条大鱼就会争先恐后地“自投罗网”。
一年当中的其他时间,村民划着独木舟穿梭于河道和水洼之间,用挂网和鱼叉捕鱼。他们把捕获的鱼堆在村口,所有人都可以随意取食。烤鱼是楼兰人百吃不厌、制作手法依旧的主食之一。熊熊的篝火燃起,一条条大鱼被熟练地一剖为二,用红柳条穿起来,插在火堆旁烘烤,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这里的烤鱼非常简单,唯一的调料就是盐。
“我们夏天吃鲜鱼、冬天吃干鱼。熬鲜鱼剩下的汤汁当茶喝。偶尔也采一些芦苇的嫩芽当菜吃。有时用沙枣熬糊糊吃,据说可治疗腹泻和风湿。”
“近年来,风沙多了,湖泊少了。单靠放牧和捕鱼不能维持生计。国王你看。”村民们把捕获的猎物抬到陀阇迦面前,他伸长脖子一看网里有许多鸟类,还有大大小小的鸟籽儿。据说是牢兰海附近的村子里打的。陀阇迦知道那里气候相对稳定,胡杨潇潇,绿洲片片,是名副其实的鸟类天堂,有时人钻进去“呼啦呼啦”惊起一大群鸟飞起如黑云。另外,猎物中还有黄羊,狐狸和野兔等。
“国相啊。”陀阇迦高高兴兴回到国都,“本王看见他们过上好日子,心里真高兴,只要不和肮脏的牲口同住一个屋檐下就行。”“老臣也有同感。”古里甲由衷地回答。“对了。本王老早听你说要撰写一部《楼兰通史》,写得如何了?”“呵呵,”古里甲笑道:“写书可不容易,老臣正在努力。”“写好以后,让本王看看。”陀阇甲说罢。马车已经停在王宫门口,侍卫打开车门,尼贾提急急忙忙跑出来说:“国王你可回来了,快进去看看吧,城里有一户人家闹纠纷闹到太后面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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