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怎么回事。尉屠耆走了才多久,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了?!笺摩那坐在地台上长时间发呆:“……”其实他是隐隐感到几分莫名心寒。“大将军你别想太多。”热合曼主动给他端来一碗热茶:“ 他们心里有怨言也是正常,毕竟这多年来汉人没少欺负我们。杀害阿里的凶手就这样草草被释放……咳,汉人真是太可恨了!”
“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塔伊布跑进来说:“外面又起流言蜚语,很多还是辱骂二王子的,骂得可难听了……”
“王叔。”黎帕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来到童格罗迦床榻前:“喝药吧。”“诶呀公主。”童格罗迦感激零涕,“真是太谢谢了。”
这段时日多亏黎帕那是精心照料,童格罗迦身体恢复得很不错。但转念一想黎帕那已经怀有身孕不宜操劳,他又过意不去:“你还是回去好好歇息吧。宫里有很多人侍候呢。”
“你现在是国王啊。”黎帕那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更加要好好保重身体,绝对不可以垮掉。”
“瞧你说的,我又要有一个孙儿了。”童格罗迦微笑道:“王室血脉才最重要……”
“呵。”黎帕那垂下涂着淡红色眼影的眼皮子,话中有话道:“王室血脉不少,但像你和我父王这样的,恐怕再也没有了吧。”
童格罗迦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你在责怪我,……把安归送去匈奴吗。”
“没有。”黎帕那似乎有些心事重重:“我是在责怪我自己。”
“噢,”童格罗迦以为她在为尉屠耆的事情耿耿于怀,便安慰道:“公主,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是为了救我,救楼兰的无辜平民。”
“不。王叔。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是我害了尉屠耆,害了王室。……”
“公主?”童格罗迦睁大眼睛惊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很快,他聆听她吐露多年前在巴赛木老爷家里暗中制作假人,诅咒国王“断子绝孙”的恶事。当时只是为了发泄对国王的怨恨,可没想到诛咒他人,就是诛咒自己!一报还一报,恶行自食其果!
世上的事物都是相对,利用诅咒伤害别人就必须付出代价,这叫做诅咒的反噬——诅咒别人所付出的代价要比达到的结果惨烈得多!
黎帕那面无表情,但是语气极其低沉。童格罗迦看得出这孩子是在忏悔:如果不是她当初的诅咒,陀阇迦一脉就不会断子绝孙,斋普尔客死他乡,帕尔哈提也命薄早死……童格罗迦就不会被推上王位,自己和尉屠耆还能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她认为这是她该承受的报应,恶果!
“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童格罗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责怪而是直接选择原谅她:“这一切或许就是宿命,谁也逃脱不了的。”“虽然我不知道汉人为什么不放斋普尔回来,但帕尔哈提本身就命薄,加拉瓦更是自己找死。你不必过多自责。”“你父王也会理解的。”
“公主。公主。快回去看看吧。”穆茜尔急急忙忙跑进来:“好几日了,毗珈摩都不肯进食哪!”
“什么!”黎帕那惊诧地问:“毗珈摩怎么了?”这段时日因为一直在宫里照料王叔,她忽略了家里的事情。穆茜尔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毗珈摩受很大刺激,怎么也不肯进食。
兰娜疯了。这是黎帕那回到公主府以后才知道的事情——
她走进她的卧房,看见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神情憔悴,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忧惧和惶恐之色,两只青筋暴露的手来回搓动着,两脚在原地焦灼地徘徊,时而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什么,时而若有所思陷入深沉的回忆之中……整个人明显精神异常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感。
吾日耶提说自从王子一走,侧妃就好像变了一个人,疯疯癫癫的,有时她不说话,拿起桌上的罐子就一直拿手上把要。有时激动的时候,居然对着空气吵架,但不成语句只有凌乱的音节,情绪和气氛。
黎帕那心里顿时如同被撕了一下。尉屠耆走后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宫里经常听见门廊上有他的脚步声,又听见他在草地上唱歌。有一次,她甚至给他弄午饭。她就坐在桌旁吃肉食,脑子里想象着尉屠耆也坐在对面吃……她必须要这样才能保持神志清醒。而兰娜却……
“兰娜。”黎帕那走到她旁边,伸手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她想对她说从此以后我们母子几个要相依为命了。可是此时兰娜已经不认得她,两只青筋暴露的手始终在来回搓动着,两脚在原地焦灼地徘徊,时而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什么……
是啊,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尉屠耆是你生命中的全部,你什么也不求,只想和他相伴一生。可他走了,你失去唯一的依靠,所以感到绝望又无助,你想逃避这残酷的世界,对吗?
黎帕那凝视着兰娜那张精神异常的脸,心里很痛。心痛的感觉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我的胸口划过,让她无法呼吸……可她没有流泪。因为她是一位母亲。还是楼兰的公主。她身上背负着太多太沉重的责任和使命。她知道
无论遭遇多大的变故,都绝不可以倒下,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孩子,保护楼兰人。
“毗珈摩。吃饭吧。”黎帕那捏着木勺舀起一点汤饭送到这孩子嘴边。“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得好好吃饭。”
“……”三岁多的奶团子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眼睛呆呆的,原本白胖的脸蛋几日下来瘦削了不少,看得着实让人心疼!
“虽然父亲走了,你母亲病了,可是你身边不是还有我吗。还有弟妹吗。”黎帕那叹了一口气,循循善诱:“像我,即便被各种的坏情绪围绕着,还是会像正常情况时一样吃饭。人生里其实有很多问题像简单的数学题,就拿情绪和吃饭的关系来说吧——它们之间并无绝对的关系,吃饭或是不吃饭,影响情绪的问题就摆在那里不增不减。但不吃饭,却会影响你的身体安康。当然,有人会说没心情吃饭怎么办?对于这种情况我一般都会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胃上,至少……尝试去倾听它的意见吧?”
“这世上,有些事以后可以弥补,但有些事却是无法弥补的,吃饭就是其中一个无法弥补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吃饭。只有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有力气解决各种棘手问题。吃吧。这是我亲手烹制的汤饭,非常好吃的噢。”这番话果然奏效,毗珈摩终于乖乖张嘴吃了一口。他年纪还太小,太深奥道理还不懂,但至少已经懂得“即便天塌下来也要好好吃饭”。嗯,他是长兄,必须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给弟妹带个好头哇。
“好吃吗?”
“好吃。”奶团子津津有味地砸着嘴。这时候,似乎是闻到了诱人香味,才学会走路的尉梨迦蹒跚走到餐桌旁,小小身体扑上去,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使劲撑着桌面,瞪大的冰蓝色眼珠子死死地好奇地盯着餐桌上琳琅满目的餐盘—诶呀,今日母亲做了很多好吃的呀。
酸食,豆酱、烤蔬菜、酸酱、面饼等配以河鲜、肉串、炖菜和各种甜点合在一起即变成一顿美味大餐!他再抬头眼巴巴看着长兄毗珈摩用面饼裹着小菜一口又一口吃得那么香,顿时馋得不行,趁着母亲没留意,飞快抓起一个小小的炸肉饼塞到嘴里。
“毗珈摩再来尝尝炸肉饼。”黎帕那一边把盛着炸得焦黄的炸肉饼的盘子推到毗珈摩面前一边寒暄,这炸肉饼由麦粒、皮芽子末,鸡籽和肉末制成,肉末主要为牛肉、羔羊肉、羊腿肉甚至还有少量骆驼肉剁碎而捏成。
“母亲。吃!吃!”满嘴流油的尉梨迦看见母亲把好吃的肉饼推到长兄那边,自己抓不着了,便生气地吵闹起来,黎帕那索性抓起一个肉饼塞到他嘴里:“慢点吃,别噎着。”
毗珈摩拿起一个肉饼,放进嘴里……哎呀母亲的厨艺真是太好了!极其富有弹性的脆爽的口感、满满的纯肉感,一口一个好不过瘾!
当中央的鸡籽黄会从肉饼中间呲进嘴里先是满嘴的咸香,再是肉饼的醇厚,两种食材的碰撞交融感觉非常奇妙,唇齿留香,一种很浓郁的香,味道真的绝了!!
“公主哇,公主!又出事了!”冒冒失失的达乌德闯进来大喊大叫,硬生生打破母子三人和谐温馨的进餐氛围。黎帕那问又怎么了?
“城里又冒出流言蜚语了。说什么二王子主动投降汉人可耻,还有的说什么,说什么质疑他当初接近你的动机。”
“什么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二王子拒绝玛雅王妃……不,王后安排的婚事,却偏偏去接近当时还什么也不是的、没有身份地位的、只是粟特人家姬的你。”
“那又怎么样。”
“诶哟,问题就在这儿啦。有人怀疑他是不是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心?他早就知道你是嫡系公主,所以想竭尽全力的高攀……他得到你,不就意味着离副王储的位子更近一步了吗?”达乌德说到这里猛然发现主子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咚!”用完餐以后,黎帕那让侍女将两个奶团子带去歇息,自己独自回到卧房,一坐在地台上就耐不住肚子里的火气,一拳狠狠打在桌面。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散布的流言蜚语!是谁!哼。不用脑子也想得出来,还能是谁!
王后的位子才坐几日就飘飘然了,她过得太安逸,忘记自己是几斤几两,看来不出手教训教训是不行了!!
“哎。怎么回事啊。这几日的饭食突然这么少?”玛雅看着侍女端来的膳食,只有一张可怜巴巴的薄饼,一碗酸奶,一盘只有几张叶子的蔬菜和几片屈指可数的肉片,再无其他。
侍女说这是天香长公主的命令,近来收成不好,所以宫里要节省开支。
怎么这样啊。楼兰最近倒了什么霉,不是**就是天灾!连吃食也变得寒酸了。玛雅无可奈何,坐这来拿起餐具,只能勉强凑合。
侍女看在眼里,轻声说要不,王后,我们了自己掏钱开开小灶啊,玛雅听罢立马摇头如鼓,说这怎么可以?你又不是不知道天香长公主是什么人,万一传到她耳朵里,我不被她找借口整死才怪呢。
“可你是楼兰的王后啊。”
“我是王后,敌得过她这个前王亲封的监国公主吗!现在连童格罗迦都要让她三分。算了算了。少惹她为好。”
玛雅拿起薄饼卷起蔬菜肉片正要吃,猛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感觉不对劲:早上起来出宫散步游玩的时候曾经撞见好几个农夫神情愉快地边唱着丰收之歌边驾驭着装满粮食的马车进宫交税。这场景能叫作【收成不好】么?
“你哪来的鸡腿吃啊。”舍缇路过庭院时无意看见一个仆人的儿子拿着喷香的烤鸡腿蹦蹦跳跳,大口大口啃着。
男孩腮帮鼓鼓,满嘴流油,几乎连话也说不清楚:“王子(毗纳耶迦)说不合胃口,不想吃所以就让给我吃了。”
既然是王子慷慨施舍,舍缇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可当她回到王后寝宫得知王后突然被天香长公主削减俸禄、饮食寒酸的事儿就发觉不大对劲了。她又出去四下打探,原来庶公主那边,国王那边还有太后那边,乃至整个楼兰王室根本就没有什么【节省开支】之事,除了王后之外的每个人都大鱼大肉吃喝不误。
“噢,不好意思,女官。”厨子像是早就知道王后身边的人会回过来盘问,坦然地回答道:“这是天香长公主的意思,卑职不得不照办啊。”
“她想怎么样?”
“天香长公主说了,玛雅王后心里清楚得很,只有饥饿才有助于罪人的反思。”
“噗通”玛雅瘫软在地台上,一只手托着冷汗淋漓的额头,心跳快如小人在捣鼓,声音虚癫癫:“我明白什么?!我不明白!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在公主府过她的,我在宫里过我的,井水不犯河水,我哪里又惹到她了?舍缇你说,我到底哪里又惹到她了?!”
“王后。”舍缇沉思许久,像是明白了什么:“你真的不明白?”
“我都和你说了,我不明白!”玛雅不耐烦地冲她吼道:“你是我身边的女官,是我的心腹,你还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不知道吗,自从两位王子走后,城里有冒出了许多流言蜚语,而且全都是冲着尉屠耆而来。”
“啊?真的?说了什么?”
“说他当初不娶军事贵族小姐却要娶国王之女,是因为心里另有算盘。”
“算盘。”
“嗨,其实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天香长公主可能认为这些流言蜚语和你有关。毕竟和尉屠耆最不对盘的就是你,她不怀疑你还能怀疑谁?!”
“她这是故意找茬对付我还差不多!”
“你说她这是故意找茬对付你?尉屠耆被遣入长安了,你散布流言蜚语,可以视作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没准她还认为是你在故意找茬对付她呢!即一箭双雕。”
“呸,呸。”玛雅气急了:“血口喷人,她血口喷人!”
“王后。你消消气,当心隔墙有耳……”
“尉屠耆刚一走,王后散布流言蜚语恶意诋毁?”摘了一大堆太阳花的海珑麟坐在寝宫庭院的穹顶凉亭下悠然自得地给儿子串花环时听见薇迪雅带来的消息,蹙眉道:“她这个人怎么这样?当王后了还不安分!又不是不知道王妹的脾气,分明是找死。”
“公主。你说。”薇迪雅诡秘地一笑:“天香长公主会怎么报复王后……会不会怂恿国王废后另立呀!”这个女官是觉得两个王子都不在宫里了,以天香长公主的秉性和实力,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海珑麟说傻子,你以为废后那么容易,说废就能废啊?
无论在哪个国度,废后都不容易,也可以说是非常的困难……当然,前王陀阇迦废黜匈奴王后是个特殊背景下的特殊情况,总体而言楼兰历史上很少出现废后之事。
“更何况这玛雅是军事贵族出身,废了她就等于得罪军事贵族!”
“公主。”奈茜拜兴冲冲地过来说:“天香长公主过来拜访了,还带着两位小王子呢。”
“噢?好好好!”海珑麟很高兴:“快让她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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