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坎吉吩咐仆从把庭院里的四具死尸抬进大厅让守城都尉检查。门廊之外藏匿在黑暗中的陀阇迦小心谨慎地从窗棂缝隙里窥视,热合曼絮絮叨叨个不停:“狼头纹身?……他们是玉门关附近的匈奴流寇?”
巴赛木含蓄地说:“他们要刺杀黎帕那。很可能是为了复仇。”“复仇?”热合曼重复这个词,冷不防目光一偏,落在旁边冷眉冷眼的黎帕那身上,脑子激灵:“复仇。”“ 难道是她。”
“她?不可能啊。”想法雷同的卫兵在热合曼耳边嘀咕道:“大将军又把她软禁了啊。”
“傻瓜……”
“这种事用得着她亲自动手吗?!”
“当然了。都尉你想啊。如果汉军这次反攻大宛顺利,就意味着匈奴失势,她的母家失势,她还算个什么东西?”
“这么想也对。但在汉军真正获胜之前下定论还为时过早。”热合曼说到这里又走到尉屠耆旁边语重心长道:“王子。”看了坐在地台上缄默不言,似乎有心事的黎帕那一眼,小声嘀咕:“卑职还是那句话……早点把公主接回宫里比较好……”由于声音小加上距离远,陀阇迦没法听见,心里暗想这两人神秘兮兮在嘀咕些什么,然后又看见热合曼对卫兵发号施令把几具尸体抬出去秘密掩埋:“记住动静要小,事关重要,千万不能声张出去。”
卫兵们异口同声回答:“明白!”
“……”
“黎帕那。”尉屠耆追着一直沉默不言的姑娘回到闺房,雷电早已消逝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下雨,正值夜黑风高,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你怎么了?”黎帕那走到闺房门前冷不防停住脚步使得尉屠耆防备不及,差点与她撞上。“是他一定是他。”
尉屠耆问是谁,她转过身,冷若冰霜的脸孔,胸腔内仿佛燃烧着的干柴堆浇上一桶油只觉得心火烧到了脑顶门。愤怒的目光像两道利剑直逼尉屠耆,“除了匈奴婆娘?肯定他也有份!”“我真后悔当初没有一刀把他杀掉,留下这么大的祸患!”原来她怀疑王兄。以王兄的性子确实有发起报复的可能。可眼下国王不在宫中,王公贵族各怀鬼胎,值得嫌疑的对象不少并无法证明今晚之事王兄有涉及其中。尉屠耆想到这里欲言又止:“黎帕那。”却被对方怒忿回去:“尉屠耆!”她指着他,美丽的嘴唇变了形,洁白的牙齿也暗淡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看起来特别慑人。
“我警告你如果你敢替他求情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怎么是替他求情了?”尉屠耆蹙了蹙眉,辩解说“有话想问你啊。”黎帕那才垂下手稍微恢复常态,“什么话?”
“是关于你的身世……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尉屠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想知道你面对国王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没有。”黎帕那语气冷淡:“我就当他是国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从小流落民间的磨难所以她对国王没有感情?尉屠耆垂下眼皮沉默片刻,“你心里一定很恨他对吧。”
黎帕那道出心中的想法:“苏罗漓说我只有认了这个父亲,才可以进宫,才可以拿回那些原本属于我的权利,光明正大地讨回当年的血债。”
尉屠耆反问她:“苏罗漓说这些是不假可你和国王相认只是为了复仇吗?黎帕那?你活着只是为了复仇吗?”
黎帕那睁大眼睛,自瞳孔深处迸射出来寒光刺人心脾。“实话告诉你吧。尉屠耆。复仇是唯一支撑着我活下去的支柱。”“不。”尉屠耆摇着头说:“这样太没意义了。仇恨给你带来的只有阴郁,黑暗的生活态度思想。你有没有觉得活在仇恨中的人是很痛苦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引起你的兴趣,你的快感?”
“你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你的内心充满仇恨,我完全可以感受得到你活着其实毫无意义,如果你的人生中只有复仇才能让你感受到释然感觉到快乐,你可曾想过仇恨是一把双刃剑既伤了自己也伤了那些爱你的关心你的人……”这一刻,黎帕那留意到尉屠耆那双冰蓝色眼眸是如此深情,视线之中分明能感觉到他的柔和,爱意,坚持与执著,这眼神是深刻亦是明朗,它随同她注视的一刹那已经告诉了她很多东西:没必要生活在仇恨当中,仇恨太深可能毁不了别人而先把自己毁了。
姑娘啊,于人于己都是不可取的。开心坦然地过自己的生活,前面还有许多更美丽的风景……放弃你心里的仇恨吧你会发现世间变得很清朗,你的步伐会很轻松。
虽然有点道理。尉屠耆。但有些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当下的。“养恩大于生恩。”黎帕那避开他的目光, 嘟哝道“我的父亲叫做努什。”说罢直接推门走进了房间。没法子。就是固执。难以劝解。尉屠耆站在外面无可奈何地想。
烛台上的豆大光焰轻轻摇曳着,底部是温暖的橘黄,火尖上闪着幽幽的蓝光泛着神秘的气息。“当时那种情况乱糟糟我心里没底。你确定匈奴婆娘没有对黎帕那起怀疑?”索芒坐在矮桌前,望着来回踱步的笺摩那发问。
“放心吧。她哪里想得到黎帕那就是当年丢弃的公主。”笺摩那边踱步边沉思,回忆黎帕那砍杀珤勒尔的场景,并做出精湛分析:“我很确定我的姐丈几乎是要告诉黎帕那真相……她应该叫他一声王叔,可是王后性子急躁反而认为摄政王懦弱无比丢人现眼,被粟特人踩到头上撒尿。还不懂得还击只会傻乎乎地强调自己是摄政王以及摄政王的权威……”“十有**就这样。”话虽如此。 索芒的心里还是悬着,“我担心黎帕那会被报复。”
“楼兰国内的亲匈奴势力可不小呢。”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话音未落,热合曼急急忙忙闯进来,弯腰行抚胸礼,禀告说西城区的巴赛木家里刚遭遇了刺客,公主险些遇刺,刺客已经全部被诛杀但还是有一个逃跑了。
什么什么,公主遭遇生命威胁,我身为护国大将军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笺摩那好不气恼,责怪道:“你怎么不早来告诉我。”
热合曼忙解释说:“大将军恕罪,卑职也是一时着急,没来得及禀告大将军你就第一时间带人前去察看情况。”索芒问刺客的来历打探清楚没有,热合曼说在刺客胸前发现狼头纹身,只能肯定是匈奴流寇之类。笺摩那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我去看看。”
“慢着。”索芒叫住他,“大将军。此事非同小可,依我看尽量不要做出大动作,悄悄地处理比较好。”热合曼亦附和说是啊是啊已经安排让人把刺客尸体悄悄拖出去掩埋了。那就稍安勿躁,待明日一早再去西城区看看黎帕那的情况期望能从中找到 更多关于刺客的线索。他心里想着,无意抬头,凝视门外的一片漆黑,然后,好像有很轻细的声音,在隐约处幽幽响起,回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庭院里。停留在树枝上的乌鸦惊起,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月光下。而梦域——如细节潮水般地从蓝色过渡到灰暗将世界沉进阴影之中,被夺去生命的树叶僵硬地从天空坠落。
“微风吹过小篱笆。青青的小草发嫩芽爬上一朵朵美丽的小花,风一吹来,它一摆,好象那美丽的小喇叭,轻轻地摘下一朵放在嘴上吹吹它……”肮脏的死亡故事呈一字排开哀怨的声音纠缠着风布满整个天空。“一、二、三、四、”那是一只肤色白皙的手……眩人的白。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细针,一根一根地插在芦苇杆子扎成的假人身上。“断子绝孙、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黎帕那。你,你又在干什么?尉屠耆惊醒过来,窗外已经是蒙蒙亮,乳白色的轻雾弥漫大街小巷,笼罩住整片楼兰国的土地虽还不看见太阳却散发着一股燃烧的气息。
枕边空空,姑娘早就起床了。噢,庭院里隐隐约约传来噼啪噼啪的响声想必她在劈柴准备早膳吧。
尉屠耆起床穿好衣服来到庭院看见她麻利地抬起斧头,然后用力一拉,便把斧头啪的劈在柴木上,然后又麻利地把斧头扯出,再努力地抬起——一拉、扯出、抬起……原来她不久前在灶房烧热早膳至中途发现灶膛里的火势渐渐变得不旺了,该添柴了,所以出门拿来一大根木桩劈砍。
“你歇息歇息吧。让我来。”尉屠耆走到她旁边,不容分说抢过斧头。“让你来?你住这里多久时间了,劈过柴吗?”黎帕那蹙了蹙眉,说话语气有些不耐烦,认为尉屠耆这是在故意拖慢她干活的速度。
尉屠耆兴致勃勃地说自己虽然没有亲手劈过柴但好歹也是见过府里的仆从劈柴的方式,其实要领很简单,顺着柴的纹路去劈,这样就会省力很多,如果有分叉的话就特别难劈开,因为那一块盘根错节,只能用蛮力解决,有些木柴特别好劈因为它的密度本身就不大,轻轻一碰,它自己顺着纹路就乖乖散开了!“怎样?我说得对吗?”
说得对啊。说得我无言以对。黎帕那便如此回应他:“光说不做没用,你自己试试。”尉屠耆挥起斧头照着她的样子劈砍起来。一开始还很有劲,没多久手就开始发痒。“坏了!不是要起泡吧?”
黎帕那的嘴角微微上扬,嘲笑道:“口口声声自称是习武之人劈几根木柴就受不了?”尉屠耆瞪眼反击道:“你别小看我!”说罢高高举起斧头对准木头用力砍下去只听“啪”一声木头碎成四分五裂散落满地,弯腰捡起木块扔进筐子里。
“呵呵,原来你们在劈木柴啊。”笺摩那走进庭院见状笑吟吟地说。
尉屠耆直起腰身,“你怎么来了?”
笺摩那说是为昨晚刺客的事情而来。黎帕那“哼”一声淡淡地说“敢情官威大过天,昨晚你不来,是不是要等到我被杀了你才来啊?”恰好此时早起的陀阇迦正沿着长廊散步刚拐了个弯撞见此景,立马敏捷地向后闪退到墙角后面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笺摩那没注意这位“失踪”已久的国王更不知道其就躲在附近对自己虎视眈眈,打趣地说:“能杀掉你的人目前还没有找到吧。”
陀阇迦偷偷从墙角后面探出头看见黎帕那对着笺摩那冷笑道:“别把我说得那么神。昨晚我能侥幸逃过一劫全靠尉屠耆施救。”
笺摩那说噢,是吗。黎帕那继续说:“那个幕后主谋非常阴险狡猾绝对是一条隐藏在楼兰王室之中的大毒蛇。”
大毒蛇。话中有话。笺摩那扭头和尉屠耆交换眼神,“知道幕后是谁了?”“不,”尉屠耆忙解释说:“只是怀疑。怀疑而已,没有证据。”我知道了。她一定怀疑王后。笺摩那暗想:匈奴女人狗急跳墙,不听从我的警告还在想方设法暗中传递消息……这个匈奴女人确实不好对付。我得多花些心思才行。
“大将军!!”陀阇迦又看见卫兵匆匆忙忙跑进来禀告,“城外树林里发现一具不明身份的尸体,可能是昨晚刺杀未遂逃跑的那个。你快去看看吧。”
尉屠耆惊得眉毛跳两跳,立马扔掉手中斧头,跟着笺摩那离开府邸出城前往事发的胡杨林一探究竟——枝繁叶茂的胡杨树在清晨阳光的映衬下好似一个个穿戴整齐的士兵整齐站立在牢兰海岸边,一直延伸到森林边沿,鸟儿愉快地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穿梭着,唧唧地叫着,没有丝毫疲惫地飞向了远方。
“王子。大将军。”热合曼和卫兵们早就在树林里等候了,当他们看见尉屠耆和笺摩那肩并肩赶来。连忙弯腰行抚胸礼,然后把他们引去看躺在草丛里的尸体。“这是今早进来树林砍柴的人发现的。”“已经死去好几个时辰了。”尉屠耆还没看见尸体,老远就闻到一股几乎作呕的恶臭味,原来尸体正在逐渐呈现**状态,许多白色的蝇蛆在尸体上揉动,好像几万只交汇在一起。死尸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嘴巴紧闭着似乎死前没受过巨大的痛苦,凌乱的头发夹杂变黑的血的泥土,显得异常恐怖。死尸的四肢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在天亮之前被某些不知名的动物动物给啃食掉的。“呀~呀”乌鸦在头顶树枝上得意地低叫,令人毛骨悚然。
“就是他没错。”尉屠耆看见尸体左胳膊上露出的半截折断的箭头,非常肯定其就是昨晚那个逃跑的领头的刺客,“没想到。此人逃到这个地方就被杀了。”
卫兵们感到疑惑不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地方。没通过城门?”“全是饭桶。”热合算气哼哼地说:“黑甲人眼皮子底下在城里屡次作案得手,你们一个个不都没发现?更别说他!”
“你亲自带队,也是一样没发现吗。”卫兵们不服气,嘟哝的声音不大。但热合曼听得清清楚楚,反了,敢顶撞老子!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举起手中的刀鞘要打,“好了好了!”笺摩那不耐烦地训斥说:“有闲情逸致打架,倒不如先解决这件事吧!”“待摄政王问起,怎么交代?”
“我估计他是翻过城墙来到这里的。”尉屠耆这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卑职也是这么认为。”热合曼接过话说:“而且此人来到这里十有**是为了和幕后主谋汇合。”话到这里,卫兵再接过话说:“结果,被灭口了。”
“灭口?。”笺摩那冷笑一声,“你们真以为此人的死仅仅是灭口这么简单吗?”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彷徨,“他要刺杀公主但没有得手……会不会是,那个幕后主谋一气之下就把此人给‘咔嚓’了。”
“不管得手与否,总要被灭口的。”尉屠耆冷冷地说“只不过没有让幕后主谋的阴谋得逞就会死得痛苦一些罢了。”笺摩那听到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尸体脖颈部分的刀伤,“割喉。这就是此人的真正死因。”
“咳咳咳咳咳。”“正面割喉一刀,创口从右至左长达三寸左右,导致失血过多,喉管断裂而死亡。相信我,绝对没错。”嗯?这声音……不是发自在场的某个人。听起来又非常耳熟,貌似它是从天而降?诸位不约而同仰起脖子,果然看见约九尺高的枝桠上卧着一抹悠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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