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开林间雾气,卷起落地残叶。一道湖青身影好似幽灵忽隐忽现,由远及近。
陆三心里异常焦灼,似乎即将要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他在山中疾行良久,挂着莓果串的白靴先后踏在了地上,草木茎乍然断开,莓果散落在了地上。陆三瞄见了,咬紧后槽牙,不悦地朝林间高喊道:“鹿三!!!”
可是鹿三没像平日里一样应声赶来。
“鹿三!”陆三耐着性子连喊了三声,每喊一声就往前走两步。五根手指做法一样折来折去,却没收获半点思绪。
鹿三是吃着老杏王的香火诞生的祥瑞,本身能抵抗各种法力,依陆三现在的法力根本奈何不了它,也算不得它的命数……
忽然,颅内灵光一现。奈何不了鹿三,凡夫俗子还是能应付得过来的。
陆三旋即施法,两手如蝶翅上下翻折,变出来一只灵光蝴蝶,他对着灵蝶吩咐道:“到陈扁那去。”
蝴蝶在眼前翩跹淡隐,很快,在他的眼前就显现出了一面如泉般洁净的水镜。
这面水镜原本如水幕般巨大,现在就只是面普通大小的镜子。
镜中,陈扁手里拽着一根木绳,木绳那端套着鹿三的鹿颈。
陆三的双眸蹦出火花:“开什么玩笑,鹿三怎会被区区凡人擒住?”
他将手一把伸进水镜里,无奈水镜不够大,无法再供他空间移动。陆三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却也没时间供他懊悔。
一晚上耗损了这么多法力,现在的他只能靠着双脚行走。
可怜矜贵了千百年的山神大人,还没习惯用脚走路,就要在这陡滑的山坡上走。这一通下来,活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没走几步路就身形不稳,摇摇欲坠。
风尘仆仆的陆三站在土坡上,眯起眼,可算觅见了陈扁和白鹿的身影。
一只脚踩下土坡。无奈土太松,坡又抖,陆三两腿刹不住,手忙脚乱地抡臂就近抱住了一根竹子。惯性叫他的身子朝后仰倒,顺着竹子滑到竹根处,整个人呈现了个滑稽的“大”字。
陆三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点不见往日骄恣的影子。
白鹿自然看到了陆三,它低垂下眸。
以他们现在的距离,陆三足够听到白鹿的心声。白鹿心道:“大人特地前来替属下送行吗?”
“送什么行!”陆三怒道:“本神命你现在、立刻从那个凡人手底下回来!”
白鹿叹道:“大人,此遭是属下命中劫数。若不跟他走,恐怕会殃及整个西山,殃及大人您。”
陆三固执道:“什么劫数,你一头鹿又懂什么。本神还没死你就想着另寻他主了?赶紧回来!”
此时,陈扁已经走到山脚。陆三连忙提步朝山下跑去。
白靴将混着竹叶的土壤踩陷,墨发拂过绿竹,山脚一道山神结界瞬间将他弹出三丈远。
陆三爬坐起身,他盯着白鹿,与它遥遥对视:“不要走!”
白鹿前足踏出了结界,不忍地收回视线,将最后一句心声传达给陆三:“大人,请下山寻回属下吧。”
白鹿跟着陈扁踏出了结界,逐渐隐匿于黑夜,离开了西山。
整座西山,只留一个陆三抱着双膝蹲坐在地上,一双冷清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山脚下的村庄。
彼时,张叶儿和李二狗也相互依偎着下了山。陆三的法力不足以再继续关着山上两个人,两人便顺利走出了迷雾,寻小路下来了。
也许是离家近了的缘故,二人在路过隐身的陆三身边时,相互提醒道:“回去后记得跟乡亲们只会一声,咱们这山上有野鬼邪祟,可千万别被骗上山了。”
听到这句话的陆三难过地瘪起嘴,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紧接着就一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真就好似鬼魂哭坟。
张叶儿听了,背脊一凉,揪着李二狗的腰间肉,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
转眼过去半月。
林木上,几只小雀叽喳交谈起来。
“鹿大人走后,山神大人整天就干躺在白石上,也不见他笑过了。”
“可不是嘛。前几日,我特地寻了清晨的百花露给大人,大人都不愿意喝呢……愁死了。”
“这可咋整啊,山神大人要是不赶紧打起精神来,不就要被开除神位了么?”
“就是说啊。要是来了个凶神恶煞的新山神,咱们可要遭罪了。”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让大人振作起来!”
飞鸟虽小,好在能够一呼百应。甭管什么麻雀,柳莺,喜鹊还是乌鸦,各自有各自的职责。一批去寻山里新鲜的水果露水,一批飞到山脚下的村子里打听消息。
此时的陆三还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消息。
他侧卧在平时那块松间白石上,闭眸什么也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听。
直到乌鸦从村子里带回了消息,盘旋在陆三头顶道:“鹿大人被关进车里,押送皇城了。”
“带走鹿大人的那户人家得了不少赏钱,听说准备去镇上买什么极品珍藏。”
陆三冷笑一声。
乌鸦又道:“鹿大人断了一侧鹿角,被那户人家偷偷藏了起来。听说是要等鹿大人送到皇城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再拿出去换钱。”
陆三的嘴角再笑不起来,支着脑袋的手握成了拳头。还没等到乌鸦接着说下去,白石上徒留一丝白气。
山脚下,陆三一手触上结界,使了浑身气力都没法冲出这道山神结界。他气急,一脚踹上结界,不出其然再次被反弹开了一丈。
“该死,竟然连山脚都去不了。”陆三愤懑不平地咒骂了句。他盯着自己的手心,接着双手结印,在空中画了一道金符。
亲眼看着那道符咒成功送出结界,陆三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一些。他冷哼一声,背过手蜻蜓点水般重新飞回山腰白石上。
*
而那道金字符自打出了结界,便直奔山脚卧龙村的陈家去了。
此时此刻,陈襄夷正捧着千金药方熬出的药,老樵夫陈扁则站在床边,等他喝完药好接走空碗。
可陈襄夷刚将药送到嘴边,里面的药却不翼而飞,半点都不剩。
陈扁接过空碗的时候,都不免夸一句:“喝的真干净,这药渣都值上千钱。”
陈襄夷却愣愣道:“爹,我压根没喝着药……药是自己没了的。”
而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连陈扁手中的碗也突然凭空消失了去。
陈扁不由瞪大双眼,大呼道:“见鬼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襄夷咳嗽几声,只见这房间内的纸张书画,一样接着一样消失了个干净。
陈扁自然也看见了,脑中一根弦忽然绷紧,苍白发髻连着头皮都在发抖。最后,从他的嘴里崩溃地发出一声“啊”。
老汉一把夺出屋,没想到院子里的柴垛都不翼而飞了。不仅如此,圈子里的鸡鸭没了,就连炊房里的锅碗瓢盆也都相继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半个月前,陈扁曾在西山偶然碰见了一头白鹿。听说当今的达官贵人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寻到一头祥瑞白鹿,陈扁就想着去捉西山那头白鹿换钱,好给陈襄夷治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陈扁后悔不已,垂足顿胸,泣不成声,“那日白鹿见我掏出草绳也不逃,反而还乖乖跟着我下了山……那是只通人性的鹿啊!我竟把它出卖了,一定是老天看不下去要惩罚我陈家了!”
陈襄夷听见父亲说的话,撑着病躯下床。看着眼前干干净净一片空地,不禁满腔悲凉,与陈扁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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