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晨风里裹挟寒意。
从市中心来云脚镇的车程是一个半小时。陆九霄提议了8点到镇上接他,这么自律早起的年轻人林南初也是第一次见。
他从超市走回公寓附近,打眼就瞧见陆九霄已经等在那棵歪脖子树下。
陆九霄今天的装束显然比昨天更户外。嫩橄榄绿的荧光运动夹克衬得宽肩挺拔,内搭质地精良的水蓝色薄羊绒衫。防水工装裤承载傲人长腿,裤脚收进一双红棕色油蜡皮登山靴。
简直是…完美身材,死亡配色。
林南初小跑上去:“怎么不在车里等?”
“换了辆车,怕你找不到。”陆九霄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体贴的考量。
今天他开的不是文物局的车,换了一辆奔驰巴博斯六轮越野。
陆九霄岂止换了车,昨天手上的百达翡丽也换了,林南初只看清今天戴的表盘是古典风的龙图案,色彩明丽。
[这位陆小友品味甚佳。]小山突然点评道。
“甚佳?”林南初不理解但尊重。
[这是上世纪50年代的劳力士“华夏龙”掐丝珐琅表,收藏价值极高。表盘龙图由珐琅大师理查德执笔绘制,工艺精妙绝伦。同系列在世界拍卖会上成交价都在500万以上。]
“你还挺有见识啊小山。像一个全自动古董鉴定仪。”
[活久了,见多识广罢了。]
林南初把手里的肉包和豆浆塞给陆九霄:“吃早饭了吗?镇上最好吃的早餐店买的。怕你这么早出发没来得及吃。”
“谢谢。”陆九霄没回答吃没吃过,直接接过早餐,吸管“砰”一声戳开封口的豆浆,喝了起来。
“镇上停车没人贴。你可以慢慢吃完再出发。”
“好。”陆九霄的回答总是淡淡的。但他的确用那只戴着几百万古董名表的手抓起2块钱一个的皮薄肉香大包子,欣欣然吃了起来。
林南初脱下双肩包拎在手里,陆九霄绅士地主动接过,打开车后座门放了进去。
林南初的目光扫过后座放着的金属器械:“这是你考古用的工具吗?”
“不是。是给你的小礼物,不能空着手上门做客。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买了一点实用的。”陆九霄说。
林南初看了看这些温居小礼物。
一套轻便的钛合金户外茶具和折叠炉,一根登山杖,都捆着全英文的包装纸。一个皮质的多功能工具包,烫金logo印着看不懂的法语。
一律是简约高级的太空灰色系,设计前卫。
林南初愣在原地:“亿点实用的?”
“昨天下午有事,托秘书帮我买的,虽然美观度欠缺,”陆九霄语气坦诚,“但是住山里应该用得上。”
美观度欠缺?
“这也太酷了吧!”林南初的声音里掩不住雀跃。
“你喜欢就好。”陆九霄回道。
只是陆九霄送的东西应该价值不菲,想起自己即将要用来招待他的破房子,实在愧疚。
林南初诚惶诚恐地上了车。
-
陆九霄上山把林南初送到村口后,自己先去了趟栖龙峪。这倒给了林南初收拾屋子的喘息时间。
刘村长一见到林南初回村,就拉着他去看那30亩林地。
“要是想赶上今年春耕,你得早点开垦备耕。”村长唏嘘地看着荒废太久的林地,“山上难得有这么平坦的好地,种蔬菜、果树都不错。”
“村长,您家有挖笋的锄头吗?”林南初问。
“你想吃笋我送你,我一早在山上挖的,一大麻袋。”刘大丰说。
“不用送我,能借我两把锄头吗?我和朋友想体验挖笋。”
“你一看就是城里住惯了的小年轻。笋可不好挖,你们自己行吗?竹子林在更往上一些的南溪岭,路也不好走,笋也不好找,挖土也费劲。”
“那您能带带我们吗?”
“我一会儿得下山了,要去县里办点事。”村长边说边叹了口气。
林南初看村长愁眉不展:“什么要紧事?”
“去年村里几户村民合起来把20亩老茶林承包给邻村老吴家,结果老吴儿子转头就把整片茶林转包给外地商贩了。商贩带着机器来,把茶树剃得跟光头似的。我们祖传的三采三留的规矩全坏了,往后三五年都恢复不了元气。今儿就是去县里找律师的。”
“我有认识的律师……”林南初想起赵沐,忽然觉得恍如隔世。不过也没错,如果自己真的死过一次,和赵沐最后一次联络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能介绍给我吗?靠谱吗?”村长问。
“他……在市里,也不是专门打这类官司的。”林南初想到凭赵沐的个性,是不会接这种偏僻山村的小官司的,只能说道,“要不您先去县里找律师,县里的律师对村子情况了解点,说不定更合适。要是搞不定,我再找他帮忙。”
“也有道理。”
村长和林南初分别后,还是固执地拎来了小半麻袋的笋和小把香椿。林南初只能收下。
久等陆九霄不来,眼看接近晌午,林南初只能去村子里一个连菜场都算不上的小集市,采购食材准备午餐。
集市里只有七八个摊子,他在那里买了一块猪肉、村民自己腌的咸肉和腊肉、一篮土鸡蛋、一把山蕨。
上次在村长家见过的大妈在卖自己做的青团,他也买了几个。
虽然他的厨艺还停留在番茄炒蛋的等级,但有朋自远方来,去村里唯一的快餐店吃不合适。
-
中午,林南初站在栖龙峪考古现场外,远远看着陆九霄和文物局的人交谈,手指无聊地转着电瓶车钥匙圈。
文物局终于肯放陆九霄走了。
“久等了。”陆九霄跑过来,看了眼他身后的电瓶车,“你骑车来的?”
“我们村子里路太窄,你的大车不好开,容易刮擦。坐我的小电驴走吧!”林南初拍拍车座。
陆九霄笑了笑,完全没嫌弃这小破车,一把跨坐到后座。
电瓶车在山路上颠簸时,林南初能感觉到陆九霄为了保持距离,身体绷得笔直。风里飘来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是温暖甘甜的土质香。
“学长,你好香啊。”林南初脱口而出。
陆九霄身形微顿,轻咳半下:“考古现场尘土重,随手用了点香水。”
“讲究,好闻。”林南初评价道,“很特别的香味。”
林南初以前的办公室里都是加班熬夜的程序员,除了防脱发洗发水的味道,很少在同事们身上闻到其他香味。偶尔跟着朋友去酒吧,闻到的又都是刺鼻到有些令人犯呕的浓香。
和此刻令人舒适和安心的香味截然不同。
“找调香师定制的,香调是龙涎香。”陆九霄平和陈述,语气里没有半点炫耀的意味。
电瓶车进了村,林南初抄近路往家里赶。要赶紧吃完饭,才能出发挖笋。
村里小道纵横交织,由青石和卵石铺成。这里的村屋都保留山石和木材搭建的古貌,家家户户是筑石围墙的小院。条石青砖,青瓦飞檐,木雕、石雕随处可见。
“这里是明清时期的古建筑群。”陆九霄四下环顾。
“你真厉害学长,村长说他们村志里写着八百多年前建村,五六百年前修过屋。”
“保存这么完好的古村遗址应该保护起来。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人来研究或是开发旅游。”陆九霄诧异地说。
“大概位置太偏僻了,没什么外人会来。前面拐弯就到我的房子了。院子可能有点乱,我早上来不及把草割完。”
话音未落,山居已经映入眼帘。杂草丛生的院子,此刻居然透着几分拙朴的野趣。石头垒的围墙上挂着旧簸箕,新修的灯泡在屋檐下晃悠。
最显眼的是院角堆着的两把锄头。
陆九霄下了车,目光在那堆农具上停留。
“锄头是挖笋用的。”他在院子里停好电瓶车,“我住得比较简陋,招待不周。”
“院子很漂亮。”陆九霄倒是看起来非常喜欢这种原生态的村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观赏。
“先进来吃饭吧。”林南初推开斑驳的木门。
屋内陈设简朴却收拾得清爽,是林南初忙活了一上午补救的。正中央摆着一张老榆木方桌,桌上已整齐摆放着林南初现搜菜谱搞定的“春笋宴”。
青瓷碗里盛着腌笃鲜,乳白的汤面上浮着嫩黄笋尖与粉红咸肉。
两个素白小盘,一个装着香椿炒鸡蛋,金黄的蛋块间点缀着绛紫椿芽;另一个装着凉拌春笋。
粗陶罐焖着蕨菜春笋腊肉煲,山蕨的卷须吸饱了琥珀色油脂。
两碗喷香米饭。边上小碟摆着三枚青团,翡翠色的艾草皮里包着满满豆沙馅。
“你自己做的吗?”陆九霄一眼瞥到不远处一片狼藉的灶台。
林南初点点头:“快坐下尝尝。”
陆九霄尝了一口汤,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又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嚼了两下就咽下,最后拿起了青团。
“还行吗?”林南初说,“快餐店午市还没打烊,我们还有机会。”
“挺好吃的。”陆九霄微笑说。
“真的吗!”林南初骄傲地品了一口山蕨。
好险,差点把自己毒死。
不信邪,又把所有菜尝了个遍。
“我出一趟门。”林南初站起身。
“能吃。”陆九霄说。
[小友须知,山神治下,粒粟皆珍,不可浪费。膳余一两,罚千钱。]
林南初又坐下了,开朗言:“真能吃?那就吃吧!吃完我还要上山挖笋。”
“这些……不都是笋吗?”陆九霄疑惑。
“上午为了做饭招待学长,我都来不及上山挖笋,笋是找村长借的。下午要还的。我挖笋经验不足,不知道到天黑能不能挖足20斤。”
“你借了20斤?剩下的笋呢?”
“烧坏了好几锅,扔了。”林南初心虚地看了眼灶台,很好,那里看起来的确像烧坏过好几锅的战斗现场。
“那我陪你一起去。”
林南初激动地看向陆九霄。真的遇到心软的神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