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被风吹跑只是一个谎言，姜狸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黄昏时分，他走进来，直勾勾地看着石像，“风从何来？”

招摇想着那男子离去的方向，说：“自北来。”

“北。”姜狸低声重复了遍，然后向北望去。

他的目光悠长，好像穿过山体，看到了遥远的北方，烛火照出侧脸的轮廓，像足了索命的精魅，美丽又阴森。

招摇有些触动。

明明多疑又狡诈，这一次竟然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

过了许久，姜狸收回目光，走到墙边，靠着墙坐下，闭目不再说话。

招摇犹豫了一会，第一次主动开口。

“姜狸，你为什么要把叶子留下？”

既然它那么重要……

姜狸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就在招摇以为不会回答时，他说话了。

“我不想让神像有事……”

接下来的两天，姜狸都很消沉，每天恹恹的，连化形术也不练了，直到第三天才恢复精神。

第一件事就是吃灵鸟。

“怎地成了病鸡？”他拎着灌灌的脚，惊讶地晃了晃。

可怜的灌灌被饿了两天，虽然有招摇在暗中用灵气喂养，但毕竟还是需要吃食，比姜狸还没精神。

招摇开口了，“把这只鸡给我吧？”

“灵君好会算账，我称它是鸡，你就真将它当鸡了？”

招摇心里有些奇怪，姜狸突然叫起“灵君”来了。

“你看它这样子，就算吃十次，也不如在我身边修炼一晚。”

“灵君是在暗示我要报恩吗？”姜狸莞尔一笑，“那就依言，赠予灵君了！”

说着，手中运力，将灌灌扔了过来。

这一次可不是演戏，被大妖这么一扔，少说也要去掉半条命！

灌灌被吓得乱叫，在半空中不住扑腾翅膀，可惜飞不起来，还是直直朝石像砸过去。

眼看就要撞个头破血流，招摇及时用风将它托起。

姜狸一脸失望。

但招摇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低估了灌灌的体重，中途就将对方掉到地上，不过有了缓冲，总算还是活蹦乱跳。

灌灌甩了甩脑袋，立刻跑到石像后躲起来。

姜狸则走到墙边，懒懒散散地坐着，盯着石像。

良久后，忽然开口，“你不是能离开石像了吗？”

招摇不动声色，“我会在该离开的时候离开，为何这么问？”

姜狸语气平静，“我不是瞎子，看得见洞口的变化。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突破了，是吗？”

招摇没有说话。

于是姜狸又开口道：“别误会，我不是在催你离开。”

他离开墙面，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石像，“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来头，但既然能唤醒招摇山的灵气，就说明你与这座山有联结。几百年了，我没想到还能在这片林看见绿色……谢谢。”

招摇笑了，“怎么用谢？毕竟我也算山中生灵。”

“我知你防备，一只青丘狐为何老管此间的事。”姜狸也微笑起来，“但我虽生在青丘，年轻时的修行多半都在招摇山度过。”

他现在看着才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口中却说“年轻时”，招摇看得有趣，也来了谈性。

“难道青丘离得很近？”

“对那时的我来说，很远很远，要翻过六座山呢。”

“那你为何要舍近求远？”

“因为招摇山是山主居所……”姜狸顿了顿，又说道，“我喜欢入世修行，一路游历到这里，还是觉得此地灵气最充沛。起码对妖来说，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招摇敏锐地抓住话里透露的信息，“为什么说是对妖？其他族类不一样吗？”

姜狸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当然不一样！我现在相信你是新生的灵了，因为只有刚诞生才会这么天真！”

他两手一拍，语气有些嘲讽，“人类霸占神冢，还能捉妖驱鬼，鬼魅霸占魔冢，到处还有天灾**可供吃食，总之，两相欢喜！”

“这么说，你们这些妖的处境还挺艰难……”

“我们这些妖？”姜狸的语气有些玩味。

又忘了自己不是人，招摇汗颜，不过他可没说自己是人——

“我是山灵嘛。”

姜狸的表情变得古怪，像是嘲讽，又像怜悯，“正因为这样才悲惨。”

招摇被吓一跳，连忙问：“为什么？”

姜狸的唇角一勾，狐狸眼闪烁着狡黠的光，“你自己入世走一遭，就什么都知道了。”

看来还是不死心，还想诓招摇从石像中出来。

“我是山灵，怎么可能离开这里呢？”

“那就不用担心啦！”

姜狸说完，闭上双眼假寐。

招摇在心中疯狂呼叫系统，“系统！你在吗？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山灵的处境很危险吗？系统！”

过了一会，系统才上线。

“本系统也不知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是你把我拉到这个世界的啊！”

“此话不假，但本系统栖身于宿主识海，只知七百年前，不知七百年后。”

“你不是要我修补其余九座山吗？我对山外的情况一无所知，这可是很危险的。”

“对不起，系统认为，劫难能磨砺道心，有助于宿主成神，即对神山修补计划有利。”

“那我要是在外面嗝屁了怎么办？”

“何为嗝屁？”

“就是死了！”

“那请宿主潜心修炼……”

“闭嘴！”

……

经过上次的谈心，招摇和姜狸亲近了很多，修炼之余经常聊天。

他本想打听更多关于外界的事情，但狐狸不愧是狐狸，特别狡诈，总是拣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说。

不是捉弄书生，就是勾引修士，男女不忌，荒唐得很。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入世修行”……

招摇打听不来自己想要的，就当在听艳情话本，也听得津津有味。

天塌下来当被盖，反正现在连真正的“山灵”都不算，入世之路还早着呢……

几天后，姜狸又下山了。

临走前居然一反常态，问招摇要不要加强洞口禁制，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招摇想着自己要外出，石像无人保护，心里始终不踏实，便答应了。

姜狸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我还以为你会让那只大虫再进来呢。”

“我还以为我把它的气息都消除了呢。”

“洞里是没味道，可那大虫有个毛病，喜欢在门口小解标记领地。”

“……”

等姜狸走后，招摇立刻在神识中传唤虎妖，接着抱起灌灌，飘出洞口。

不多时，见到了欢天喜地的泡泡。

“如果山里的蛇妖发现此地，就立刻向我求助。”

发现自己不能进洞，泡泡也不见委屈，将胸膛拍得震天响，“俺会做个最好的守卫！”

反正洞口也是修炼的好地方！

就这样，白色幽灵似的假山神，怀里抱着一只大斑鸠，惬意地飘远了。

他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先找到山灵吃了，回来慢慢炼化，结束后再去找山中的妖老大——蛇妖。

把蛇妖收归手下后，再让对方去找那名男子……

那名男子能轻松捻碎姜狸的叶子，实力想必不低吧？

虽然泡泡说山中只有蛇妖更厉害，但男子的手段那么奇异，能让泡泡在无知无觉中跟着走，说不定后者早就见过，只是自己不知道？

这也是有可能的。

“希望他不是个邪恶的妖物……如果我能分辨善恶就好了。”招摇自言自语。

系统突然出声，“你可以。”

招摇有点吃惊，“怎么做？”

系统平淡地说：“把他吃了。”

招摇：“……”

“万物都有灵，只是都被囚于本体，无法显现。你将他囫囵吞了，就能尝到灵的滋味，臭为恶，甘为善。”

系统一本正经地解释，好像在传授什么学问，而招摇已经听得快精神错乱了。

“系统，你说实话，是不是在骗我做邪神，怎么还让我去吃人？”

“请注意，本系统没有引导，只是在提供可行方案。”

“嘶，这个方案不好，万一吃错了呢？”

“那就马上吐出来。”

“还能吐出来！”

“灵性越高越难炼化，一般的活物肯定吐不出来了，但他肯定没问题。”

招摇可耻地动心了。

“那……我下次试试？”

系统不说话了。

招摇觉得很奇怪，“不过，我的嘴巴和肚腹这么小，如何吞得下大活物？”

系统也觉得奇怪，“你又没有五脏六腑，还能随意化雾，怎不能吞了？”

“好有道理……”招摇为之一噎，“我还以为自己是人呢。”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自己化为一团烟雾，将男子整个人裹进来，看着那张漠然的脸慢慢变得惊慌。

“呵呵呵……”

他沉浸在幻想中，独自笑了起来。

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劲，“等等！我肯定不是谁都能吞，否则的话不是无敌了？”

系统不回答。

招摇继续猜测，“比我强的人，该不会在被炼化之前就能把我打穿，自己跑出来吧？”

系统还是不回答。

招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可思议地质问：“你故意误导我？

系统终于开口了，“宿主谨慎又伶俐，果然轻易不会遭劫。”

招摇兀自气闷，“太过分了，居然真的给我制造‘劫难’？”

“宿主既然觉得这个办法不好，那只好潜心修炼了。有朝一日打开真灵之眼，届时能看到万物的灵，自然也能一眼分辨善恶。”

早就知道系统只想着神山，招摇又没有反制的办法，便也不为难自己。

这时又笑起来，摸摸自己的额头，“真灵之眼？莫非是这里长出来？好帅气！”

系统立刻泼了冷水，“不是。它只是一个神术。”

招摇惋惜了会。

“宿主，修行不只有静坐，还有实战探索，揣摩心得。譬如本系统刚刚所说的化雾吞物，本该是你可以自己轻易摸索出来的。”

招摇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爱上修炼的感觉了。如果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可以坐到天荒地老，说不定光靠这样就能让招摇山复苏呢！”

“如果你真打算那么做，那就是你的死因。”系统冷冷地说。

招摇沉默了一会，小心地问：“不是说你没有任何惩罚机制吗？”

“威胁不是来自本系统，来自天下所有修行者！”

招摇目瞪口呆，“你在说什么？”

“上界的引路仙人都陨落了，天下的修士害不害怕？七百年过去了，有没有本该成仙的修士滞留人间？在他们中，又有多少是因为寿数耗尽而含恨离世？而剩下的那些人，得知有物居然可以滋养一山灵气！他们会怎么做？”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简直句句振聋发聩，招摇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系统的重击仍在继续，“哪怕夺舍，哪怕牺牲宗门后辈，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活下去。不管你是妖，是灵，哪怕是神！他们都要把你瓜分了！就像对其他神灵的遗骸！”

把他瓜分！

招摇明明已经没有肉｜体，可这个时候，还是感到头晕目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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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山外的世界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