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欢迎光临”，差点儿给司小礼当场送走。

这次不怪司小礼胆小，夜深人静，这声音出现得太突兀。

寻声望去，迎面是柜姐一张灿烂的笑脸。

这姑娘肤白貌美，身材窈窕，发髻利落束在脑后，笑起来八颗白牙整整齐齐。

若不是这商场昏暗，只有她头顶不存在的射灯打下一束幽光，而光照之下却不见她的影子，司小礼大概会真的以为她是人。

靠近大楼的时候，男人便已察觉异象的中心，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念*。

所谓念，又称执念，不同于魂魄是人的一部分，念是人死后生成的一种怪，拥有独立的思维和性格，并不入轮回。

眼前的念虽然占了一重空间，主观却并未作怪，断然没有一刀剁了的道理，然而男人最先想到的却是——食材没有着落了。

即便没有作乱，这么放着不管也不行。

一路走来，男人已察觉有灵兽精怪从这重空间跑了出来，目前还只是影响几家店铺，若是长此以往，恐怕要扩大到整片区域、整坐城市，甚至于从空上海上蔓延到世界各地。

最保险也是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杀念破阵。

虽然对方看起来是无害的年轻女孩，但也只能对不起了，山神准备出手。

“您好！”司小礼忽然道。

男人收手，疑惑地看着司小礼。

方才还在打哆嗦的少年此刻面色红润，眼带笑意，像是面对真正活生生的柜姐，朝着眼前的念走了过去。

男人微微蹙起眉，第一反应是这念懂魅惑之法，然而下一秒就自行否决，念是怪不是妖，而媚术属于妖术，就像基督教与八卦阵，从根儿上就差着呢。

司小礼往前走，只可能是一种原因，那就是，他自己想过去。

思及此，男人丝毫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更加焦躁起来。与日月同岁的古神似乎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

少年已朝着念走了过去，而念也保持着完美笑容，礼貌询问：“请问需要选点什么？”

司小礼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跟我未婚夫一起来的，想要买个小东西做定情信物。”

司小礼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祈愿：“山神大人请原谅我，我这都是为了工作啊！”

柜姐念看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又听他说到未婚夫，嘴角漾出的笑容更加真诚了，麻利地开始推荐适合两人的商品。

而男人站在不远处，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听了去，喉结滚动，却未发一语。

紧接着，美少年就在柜姐念的引导下，认真的选起了对戒。

是的，对戒。刚开始就是对戒，一想到这个，男人那张经历千万年的老脸就红透了。然而，他太了解少年，司小礼一定不单是想买东西这么简单。

果然，少年借着选戒指的空档，很自然地与柜姐念聊了起来。

有礼貌的美少年总能让人更想亲近，柜姐虽然为念，亦不能免俗，两人越说越热络。

很快，男人便明白了少年的用意——他要打听这个念的成因，或者说，是这个柜姐的死因。

又要开启他那无用的善良了吗？男人不禁叹息，旋即脑海中又回想起那一年，一心为了百姓的他在千万唾骂声中悲惨死去。

不能再重蹈覆辙了，不管这只念是否作乱，正如人类碾死蝼蚁，男人为了爱人除掉这只念，并不需要道德谴责或心理负担。

正要动手，少年却回过头，抬起手，冲男人粲然一笑。

少年手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

男人心绪一下子乱了，少年真的要跟他戴对戒了！男人当然知道现代社会里对戒的含义，少年等于再向世人宣布他们是一对，而不只是在无人能踏足的山巅。

然后，他看着少年默默收起手指，只留了戴戒指那一根——中指，笑容变得更加狡黠。

山神：“……”这是赤.裸裸的大不敬！该就地正法！

男人握紧拳，青筋都突了起来。当然不是因为生气。

“大狼你来呀！”少年招呼他。

听到这称呼，男人不仅青筋暴起，太阳穴都在突突跳。这次真的是气的。

在被少年温柔握住，轻轻套上那枚翡翠戒指的时候，就算是滔天的怒火也平息下来。

少年笑容灿烂，一旁的柜姐念很捧场地鼓起掌来：“二位真是相配呢！”

“谢谢。”男人道。神明第一次对怪异说谢谢。

“简直完美！”少年愉快道，接着转向柜姐念：“现金还是刷卡？”

“现金更方便些。”柜姐念道。这样她可以直接放在柜台抽屉里，明天真正的营业员上班不会误会丢东西。

男人还想着司小礼能有多少钱，就见到少年放下背包，从里头掏出一大捆红票票。

“你，这么多钱？”男人震惊。

少年立马推销自己：“我很有钱的！可以养你哦！”

山神：“……”

司小礼也觉得有点过分了，毕竟人家拥有那么大一座万世长存的宫殿，他只有一个70年产权的老破小。

司小礼挠头，不好意思道：“因为要准备献祭，我怕万一没成功，回去家里被洗劫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男人明白了，少年把全部身家都揣在包里了。

总不至于让少年付款，何况还是对戒这种意义重大的物件儿。山神抬手，幻化出一锭金子，拳头那么大个儿，递了过去。

司小礼眼睛差点瞎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金块子！

“北麓的土底下全是这东西。”男人不以为意。

柜姐念却犯了难：“这样营业员不好对账啊……”

确实，明早一盘货发现戒指少一对，一拉抽屉看到钱，营业员大概会以为哪个同事忘了入账。但如果一拉抽屉，出现一块砚台大小的金锭子，营业员还不得吓得直接报警？

最终，山神因为没有纸币储备，失去了买单的机会，司小礼成功全款拿下翡翠对戒。

开心！

真的只是买对戒？

果然，司小礼把柜姐念往男人面前一引：“这是我家老板，不周山山神额……”司小礼卡住了，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古神名讳是不能说的，还请小姐姐见谅。”

男人不易察觉地勾起唇角。

柜姐念显然也是懂的，忙抚了抚身子行李：“见过大人。我是营业员孙晓雪死前生成的念，暂且用她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错觉，孙晓雪感觉她说出名字的时候，男人面色变得柔和几分。

孙晓雪原本就在这里工作，兢兢业业了许多年，成绩相当不错，眼看着今年要提楼层经理了，结果碰到客人打老婆，她上去拉人，被那丈夫从楼上推下去摔死了。

“救下那女孩儿的，是你？”男人问。

柜姐念点了点头，旋即又摇头。

那天她正在商场里游荡，看到一家店铺关门清仓，想着有没有可爱的发圈挑一个，忽然发现一个客人露出崩溃的表情，接着一个健步就翻了下去。

孙晓雪当时都傻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跳楼，第一反应是去拉，但她能力不足，也没办法对抗重力让下坠的人停下。

但她看到了吃冰淇淋的女孩儿。女孩儿正往前走着，完全没想过会天降横祸。

孙晓雪立即冲下去，想拉住女孩儿却办不到，于是她急中生智，用尽全部力气，把人家冰淇淋碰掉了。

但孙晓雪并不认为自己是女孩儿的救命恩人，在她看来，是女孩儿清洁污物的动作救了她自己，如果弃之不管往前走的话，那孙晓雪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念本身并没有作乱，但因为她在坠落途中生成，打破天地界限，天然地带有空间能力。而因她的出现，使这一层空间成为连接人间与异界的通道。

她的存在就像是这重空间的钥匙，只要她还在这里，阵就不会消散，那另一重空间与人间的通道就无法闭合，届时就不是鴜鼠成群误入不周山那么简单了。

可念之所以为念，就是因为执念，在哪里生成，就留在哪里，没有念会愿意挪动，因此也被称为怪异界钉子户。

正是这个原因，即便有的念不作怪，形成的阵破坏别人风水，也可能被除掉。商场似乎也是这样考虑，才在楼上布了八卦阵，殊不知这念情况特殊，并不在人间那一层，故而未受影响。

看来，还是得除掉了。司小礼忽然道：“老板，我们可以带晓雪姐姐走吗？”

男人蹙眉，少年还真是异想天开，没有哪个念会愿意离开生成地，即便他再怎么善良，怪异也不会愿意的，何况他们以后还会遇到更多事，随手捡流浪动物一样泛滥爱心是不行的。

见男人蹙眉，少年以为他不乐意，忙解释道：“是这样的老板，我是想开发一下山里的食品，但是我只会做饭，不太懂销售，晓雪姐姐非常有能力，也很愿意为我们工作，所以可不可以……”

少年看向男人，眼中满是期待，

山神面无表情，但他自己心知肚明，他已经快要裂开了！

这可是他和少年这一世遇见的第一个精怪，而少年想到的竟然是招来手下干活，开发不周山发家致富。

不愧是成长在新中国的少年，很有正事儿！

而少年看中的那只念，竟然也很乐意跟着。

“我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放不下这地方，只是喜欢销售工作，如果能有机会让我重来一次，我一定拼尽全力！”孙晓雪目光灼灼。

山神：“……”行，他算是明白了，合着这只念的执念是销售，压根儿就没商场什么事儿。

可是少年总这么轻易相信别人，男人不禁叹息，问司小礼：“你信她说的话吗？”

少年重重点头，从包里掏出一个喷雾小瓶。“我拿灵草配了个‘吐真剂’，刚刚对她喷过。”

山神：“？！对怪异也有用？”

少年再次点头，小声道：“我拿陆管家做过实验，他说上个月垫子脏了是他喝太多草莓牛奶尿了床。”

山神：“……”看来是真的有效果。

少年调皮地眨眨眼，男人不觉勾起唇角。他还担心什么呢？那个人的善良从来不是愚蠢。

于是孙晓雪碎了阵，异层空间关闭，一神一人一怪走出商场。

回去路上，司小礼问孙晓雪：“我还有一事不明，为什么电梯显示地下十八层？”

孙晓雪还有点不好意思：“就……感觉这样比较霸气。”

司小礼：“……”

孙晓雪没出过商场，男人没有直接移形，三人在街上走了一圈儿，查缺补漏。

主要还是少年玩儿心重，有了夜游的兴致，而山神只消凝神片刻，就能感知到城镇里并无鴜鼠鸟的踪迹。

通过孙晓雪空间跑出的鴜鼠鸟全都聚集在了不周山，没有给人类的城镇带去灾祸，对人间而言也不失为一种幸事。

司小礼沉吟半晌，给出他的结论：“是地球磁场偏转导致鸟类迁徙过程之中偏离了方向。”

男人嘴角抽了抽，点头道：“行。”很科学。

鴜鼠鸟灾害事件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了，要说这件事带来的副产品，就是司小礼制作的农副产品——无添加野生有机鴜鼠鸟肉干了。

司小礼着实慧眼识珠，招聘到的人不容小觑，经由孙晓雪的推广，不周山首批限定款无添加野生有机鴜鼠鸟肉干隆重上市，当日就被抢购一空，甚至有西方神发来邮件，询问是否开展海外邮购业务，甚至表示可以骑龙自提。

司小礼拒绝了，他并不认可西方“多拉贡”被称为龙的说法。

当然，他对外的说法是：“抱一丝哈，我们限量。”说到做到。

况且，目前为止还没有那么多的鴜鼠鸟作为原料让他发挥。司小礼甚至开始暗戳戳期待起这种不祥之鸟多来几波，最好能推出应季限定复刻版。

每次看到少年忙里忙外快乐的样子，男人的目光也愈发柔和。

在男人的眼里，不管少年做什么都好，只要他开心。

然而，在少年眼里，不管做什么，只要能赚钱就开心！

“太好了，我又给不周山创收了！真是能干的小助理诶嘿嘿！”司小礼感到骄傲。

不等男人说出夸赞的话，少年转过头，面若桃花，双眸含情，轻启朱唇，道：“大狼，圆房哇？”

山神：“……我该说什么？”

司小礼想说“你就说好哇”，但没好意思，于是说：“不忘初心。”

山神：“……”

少年没烦恼，撩完人就跑，司小礼把人勾了个七荤八素，不上不下，他自己一回身儿，跑厨房开发新产品去了。

男人看着他欢快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孩子高兴就好。

然而几天之后，某个宁静的午后，厨房里突然转出“咕咚”一声闷响，接着浓烟四起……

司小礼：“大狼大狼！看咱俩的对戒，绿不绿？”

山神：“……绿！”咬牙切齿.jpg

*关于念，没有这个怪异，完全是我编的，可以理解成一种鬼。

另外，鴜鼠因为要做肉干，怕大家联想到耗子，部分表述中加了“鸟”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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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赤果果的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