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阳当照,厚重的浓云下,光秃秃的荒山里弥漫着灰色的毒雾,几近龟裂的大地被高温烤得滚烫,空气崩溃地自燃奔逃。
轰隆隆——
恼人的噪音从山脚一处不断传出,一辆勉强只剩轮廓的挖掘机,正骂娘一般不情不愿地缓慢蠕动,仿佛随时准备两脚一蹬,撒手升天。
突然,机械轰鸣一滞,天地重归燥热的安静。
“我靠!”
挖掘机露天全景的驾驶室内,男人气沉丹田地一喊,随后手臂高高扬起,对着控制台就是一掌。
眼见发动机还是一动不动,涿光皱着眉毛,语气立马软了:“别是又要断气了吧?”
紧接着——
咚!
正前方一道沉闷巨响,尘土飞扬。
悬在半空的斗杆高调离职,热情地亲吻了大地。
涿光摇着头长叹一口气,翠绿色的长袖一甩,一层莹润的绿色光罩凭空出现,将烟土中的自己暂时保护了起来。
漫天昏黄之中,他的双眼略有些呆滞,他想不明白,是真想不明白。
正在熟睡的他,是被自己山头上一泉橙黄色的瀑布给滋醒的,里面水的味道不对,又腥、又苦、还涩。
再一睁眼,他那翠绿翠绿生机勃勃的涿光山,就变成了一个年迈的秃头。
严重变质的泉水再浇灌不了大地上的生命,空气浑浊不堪,不用说从前漫山遍野跑着的神兽们了,便是些没有神识的花花草草也全死绝了,剩下那群疯长的怪物,连他这个山神都认不出是些什么鬼东西。
咕噜噜......肚子吵闹着叫嚣。
涿光又叹了一口气。
他一个堂堂上古山神,从来不知道“饿”是怎么回事,但是这次,刚一醒来他便觉得饿,身体虚乏无力,神力低微。
只这件事他却是无比清楚的,是因为他的涿光山已经太荒芜了,他是山神,如果有一天涿光山不在了,那他也就永远也不用醒过来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两层长袍,内层素白,外层翠绿,这是现在他唯一能化形的东西了,是从诞生之日起便穿在他身上的衣服。
等了好一会儿,周围烟尘终于消散干净,涿光下去查看斗杆的情况。
然后,轻车熟路地一手施展法术将斗杆抬起,另一只手再用法术在断口处修补了起来。
山神自然不是万能的,这都是他跟着人族偷学来的,眼前的挖掘机也一样。
刚偷的。
他抬头望了一眼怪植横生的山头,没办法,自己的山离又离不了,既然现在秃了,那他就一点一点再给种回去呗,左右他是个老不死的,时间多得是。
挖掘机修好,忍着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又哆哆嗦嗦地来回闹腾了几下后,一小块见方的黑色软土总算是被他给翻了出来。
山泉里黄色的脏水不能直接用,他只好一铁槽一铁槽地用法术过滤了,再浇灌进土壤里润湿。
手掌轻轻贴服在土壤上,涿光在感知一份脉动,对于他来说,山中的一草一木,一水一土都如同掌纹一般刻在他的血脉里。
现在他的土壤们生病了,病得很重。
但,脉搏仍在跳动,他听到了。
他俯身在旁,轻抖了一下翠绿的袖口,一小掊仙草种子掉了出来,今天试的是祝馀。
小心将花种上的埋土全部铺好后,他又把手掌贴了上去......这一次,没有听到祝馀的声音。
这已经是他筛选过最容易存活的仙草了,但算上之前几天的鬼草、不死草、无条......它们,都无法存活。
或许,还是水的问题,涿光想了想,转身捞过铁槽准备回山中再打一桶回来试试。
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嘶吼与呜咽从身后传出,回头一看,是一支十几人的小波丧尸,游荡到他的地盘来觅食了。
丧尸们狂吼着疯狂向他扑来,眨眼的功夫,跑的快的已然到几米之外了。
只可惜,来的时间不对,涿光现在满身是汗,心情也有点欠佳。
于是,长发宽袍的上古山神抄起挖掘机上的AK步|枪,直接弹夹清空,算是与这群疯魔了的人族打了个招呼。
“丧尸”这个词,他也是从人族口中听来的,说是受到严重污染的人就有可能变成这副,只知道觅食和咬人的野兽模样。
背地里听着的山神当时就急了,野兽们可从来也没有过这么愚蠢的样子,他想起涿光山间恣意奔跑的生灵们,也没有长得这么丑的。
不过人族有一件事还是说对了,他现在手上握着的这个法器,确实省力又方便,必要时候,用来跟别人讲道理最合适不过。
“想当年,涿光山可算是最好客的了,什么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没在我这撒过欢。”
山神一边倚老卖老地唠叨着,一边生疏地给法器换弹夹。
“但你们也要讲讲道理。”
他抽手将一侧长发揽去肩后,顺便朝着丧尸们的方向摊了摊。
是的,山神大人的夕阳红人体描边枪法登峰造极,一梭子步|枪子弹打完,最多不过十几米距离的丧尸,还有一半完好地立着。
“像你们这样的小辈,来到人家的地盘上,拜也不拜,请也不请,直接蹬鼻子往主人脸上啃,你们自己说,怪不怪本神要教训你们。”
“本神也不是多小气的人,三跪九叩就免了,你们今天只要......”
结果,换完弹夹的山神一回头,剩余的几只丧尸早就越过他跑远了出去。
涿光干脆收起法器,他活了几万岁的人了,也没必要和小辈们一般见识。不想,低头时余光一扫,他刚亲手播种好的田地,被横七竖八地踩满了脚印。
“竖子无理!”
突突突——
AK举起,一直到所有丧尸都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他才算是咬牙切齿地放下了法器。
刚种好的仙草啊......用手将田垄一点点扶好,悲伤与怒气都消解了不少之后,看着满地的丧尸尸体,涿光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丧尸们的尸体都是背离向外的,它们好像不只是要来攻击他,反而更像是......在逃跑。
山上,有让它们害怕的东西。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快步朝着山上走去。
然而,还没迈出几步,山顶猝然响起了一声凄恻的长嗥。
山顶距他此刻所在的地方至少有十几里,能够有这样的穿透力,分明是某种大型野兽发出的,他立马回去把新得的法器给背上了,还缠了满满一腰的弹夹。
闪身疾步穿行在山林里,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脏水只会孕育出怪异的毒物,扭曲发黑的树木,不死不活的枯草,头颅硕大的鼠类,乳|房肿胀到几乎拖在地上的母牛,四条腿八只脚的麋鹿......
自从醒来之后,他总是很少往山野深处去,也因为土地的干涸和污染,山中他能感知到的生灵越来越少,他甚至曾经卑劣地为此而庆幸,因为这样,他就不用去共鸣整个山野,那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撕裂着的痛苦。
坚持着行至山顶时,他的嘴唇已经完全白了,循着新鲜的血迹,在一处巨石附近的地面上,涿光很快发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洞口蜿蜒向下,阳光能够照亮的深度有限,饶是他在这里,以今时今日的处境,也很难分辨出这洞到底有多深,会通向哪里。
但那些暂时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从洞里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山野一时间安静得可怕,野兽捕猎的嗅觉会更为敏锐,感觉时间差不多,涿光利落转身,双手持起AK就是一顿疯狂扫射,火光迸溅的轨迹里,一只黑色大猫一闪而过,速度惊人。
他嗤笑了一下,想当年他山里的那群小崽子们,每次来讨打,就总喜欢先往他身后绕。
而小崽子们也好像永远都记不住,在涿光山,到底是谁说了算。
山神收起AK背在身后,俯身半蹲,一手敛着长袖,一手拾起来一片落叶。随即只见一束明亮的绿光包裹住残败的枯叶,绿光伸长成线,一端被他握在手里,另一端飞射而出,犹如一只锁定猎物的毒蛇,紧贴地面蜿蜒爬行,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少顷,绿线倏尔收紧,涿光不紧不慢地站起,抬手轻轻一拉,远处跟着响起了一声吃痛的嚎叫,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现世生灵受诡异污染严重,对于捕食链顶端的野兽迫害更甚,使得那些原本智慧的巨物们,全部变成了没有意识,任由恐惧与暴怒操纵的魔物。
山神从来不会杀戮自己山野内的任何生灵,但道法自然之外,他无法允许这样凶残的东西存在。
黑色大猫已被绿线缠住一脚困在原地,浓密的长毛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涎着不断流下的津液,直朝向几步之外一身青衫的人。
涿光没再继续向前,也没有碰身后背着的法器,而是从袖口里摸出来了一根翠绿色的毒针。
这根针可以让魔化的大猫走得更加安宁,更有尊严一些。
不料,就在他正欲出手之时,眼前的怪物却突然猛烈挣脱了起来,黑色大猫回身一咬,竟直接咬断了他设下的禁锢,这不应该。
由此倒让涿光难得认真了起来,他也确实很多年没有陪小崽子们好好闹一闹了。
大猫行动敏捷,眼见就要再度消失在视野外,涿光放开了手中握着的绿线,枯叶飘落在地,接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叶片触地的一瞬间,周围无数铺展的落叶全数亮起了绿光,一张瞬间织就的兜网显现了出来。
兜网强势收起,受困的大猫死命挣扎,却还是被不由分说地吊在了半空。
“小崽子歇了吧,跑什么,放心,又不疼。”涿光说着,又摸出了他的毒针,走上前去。
咯吱,咯吱。
树枝断裂的脆响忽而从身侧传来,涿光心叫,不好!
待转身去看时已然晚了,是一旁枯死的黑色老树不堪法术拉扯,正迎面倾倒下来。
“吼——!”
与此同时,被擒的大猫也怒吼着挣脱束缚,自高空跃下,向着他猛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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