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知道自己在梦里死不了，可是那种要被厉鬼吃掉的恐惧，让童年听过的鬼故事具象化了，那种灵魂都战栗的害怕让顾言宸记忆犹新。

正是因为恐惧过于浓烈，所以那个杀了厉鬼的将军才更加让他刻骨铭心，他看着男人一剑诛杀厉鬼，取下头上的兜鍪托在手臂上，长剑入鞘，转身走了，顾言宸知道男人看不见他，但是把绝美与英气融合的那样完美的人，他第一次看到，哪怕仅仅只看到一个侧脸，他第一次没有急着出梦境，站在那里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怅然若失的回神。

那是顾言宸的梦境里除了厉鬼之外第一个其他的人，之所以顾言宸一直笃定那个男人也是鬼，是因为男人没有影子，尤其最后他溶于黑暗的退场方式，那根本不是人。

然后这还都不是意外，顶多是噩梦里出现了一个绝美的鬼。

但真正的意外是第二天醒来后，顾言宸有生之年第一次——梦遗了。

做噩梦做了快十年，也不可怕了，梦里遇上一个绝美的男鬼他看的失了神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第二天醒来梦遗了！

回想了一下往事，小时候不畏惧他的噩梦跟他当了同桌的那个梳小辫的小女孩儿，还有幼儿园里过家家要演他新娘子的小姑娘，以及初中收到的情书……顾言宸发现，他从来没关注过女孩子！

甚至高中同学私下流传的著名□□的小电影，他也从来没好奇过，人生第一次就交代给了一个梦里美得惊天动地的男鬼。

那一梦之后，顾言宸隐约明白了自己的性向，虽然普世大众对同性恋的包容日益增多，但是，毕竟是小众的取向，他因为噩梦的毛病已经过得很艰难了，他不想再给自己的人生设置更多的障碍，因此，顾言宸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受这个事实，他只是觉得那是个意外，毕竟那个梦前半段恐惧，后半段虽然有美人但并没有任何旖旎的成分，严格意义上来说如果不是他梦醒后身体的反应那都不算一个春梦。

他试着去看那些女明星的美照，跟看一朵花没区别，他从没幻想过把那个女明星娶回家，他不死心又试着去看小电影，甚至都硬不起来。

顾言宸终于死心了，他就是个同性恋，只是他的启蒙导师竟然是梦里的一个男鬼。

这是顾言宸深埋心底三年从没跟旁人提及过的隐秘，可是如今，当事鬼在眼前，竟然成了山神爷？

这怎么可能？

顾言宸大着胆子抬头，想从男人的侧脸上找出与当时梦里的将军不同的地方来，可是怎么看……都一样。

不等他绝望，一身黑色风衣的长发男人一回眸，只见身上的风衣忽地成了铠甲，红色的披风，铜色兜鍪，连腰间的佩剑，都跟当时一模一样。

顾言宸惊得后退一步，他仓皇询问：“你，你到底是谁？”

“我可以是你曾经梦里的将军，也可以是——”男人身上铠甲尽去，又成了黑色风衣长发垂落的优雅公子，他语气一顿，才继续道：“也可以是你每日供奉祈求的山神。”

好的，确定了眼前这位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排除是人的选项。

可是顾言宸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忽然又顿住了，小心翼翼的抬眸，悄悄瞥着男人，像个想脱壳又害怕只得伸出触角轻轻试探的小蜗牛一样，弱弱的道：“那……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梦？”

“这是秘密，”酆祈御深邃的眸子看着他，微微弯起唇角，道：“这不是你第一次在梦里见我，也不是第二次，但是你醒来就会忘记，所以，生日礼物换一个吧，你体内的阴气散不尽，你就永远记不住梦里的我，三年前那次是意外，但意外不会时常存在。”

顾言宸眼里的光渐渐淡了下去，他心事重重的看了眼天空的血月，他想问，你是不是叫酆祈御，不为别的，他觉得腹部用指甲划出来的乱痕里的三个字，就是眼前男人的名字。

可是问了又如何呢？他醒来还是会忘记。

“想什么呢？”

见顾言宸心事重重的皱着眉，酆祈御左手伸出，似乎想碰一碰他的脸，指尖微蜷，轻轻捻了下又收了回去。

“没……”顾言宸回神，看向酆祈御，“等我想好了再许愿可以吗？”

“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你提的事情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但是，”酆祈御看着他，语气带着蛊惑，“但是过了今天这个期限，你提的要求我答不答应看我心情。”

顾言宸想了想，好像除了想记住他，他没有其他的想要的了，他生活富足学业毫无压力，身体健□□活中没有任何的不如意，除了能看到鬼。

顾言宸想了想，阴阳眼除了最初的恐惧之外，好像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强制性的改变，帮助孙玉莹是他自主的选择，向警察提供楚怀琮的网盘和密码，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至于碧水嘉园外面的那场谋杀，那不过是意外。

因此，他真的没有需要实现的愿望。

“我的生活还不错，知足常乐，我没有任何不满足的地方需要您帮我实现。”

顾言宸抬头看他，眼带笑意，“能把我的噩梦治好，已经算是帮我实现了今生最大的愿望了。”

酆祈御看着心思纯白清浅的顾言宸，心下一软，道：“好，那等你想到了，再跟我说。”

他已经决定了，只要顾言宸提，他一定帮他实现。

后来，酆祈御无比庆幸今天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不然，打脸太疼难以收场。

“可是我梦醒后就会忘记你呀。”顾言宸看着他，面带纠结之色，“你答应我的事我也不会记得呀。”

“我不是山神么，今天之后，你许的第一个愿望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了，你不记得，但是我记得。”

这一刻，酆祈御装山神装的心甘情愿。

下一个愿望一定会实现，顾言宸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当初托蒋天泽那句话，说他不能一直跟山神爷许愿，顾言宸也深以为然，如今正主儿就在跟前，他小心的觑男人一眼，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那……那……那，那我能一直跟您许愿吗？”

“我好兄弟说不能一直跟神仙许愿，不然会折损自己的运气。”

“呵呵，”酆祈御不由得闷笑一声，他想说就你的运气还需要折损啊？又怕打击到孩子，因此委婉的道：“你小时候中过奖吗？”

顾言宸被那笑容晃花了眼，怔愣两秒才回神，想了想道：“没有，从来没有，某师傅饮料的再来一瓶风靡全国的时候我从来没中过，某小熊干脆面再来一包我也没中过，我只见过谢谢惠顾。”

不被提起还没觉得，如今被提起，顾言宸仔细一想，自己真的是没有捡过钱没有中国奖，凡是需要运气的东西好像都跟他无关，这一刻福至心灵，他忽然懂了男人这个笑的含义，于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微微红了脸。

“那不就是了，你都没运气可折损了，你怕什么，向我许愿我也不会收你报酬，别怕。”

酆祈御的话让顾言宸的心偷偷地跳快了几秒钟，他心下愉悦，眼中不由得带了笑意。

酆祈御心下轻叹，真是个好哄又容易知足的小朋友。

“我想去看满江的彼岸花。”

顾言宸微红着耳尖，垂下眸子口中的话细细道出，只听得男人道：“好。”

一声应下，他长臂揽过顾言宸，凭虚御风而起，鼻翼间的冷香骤然浓烈，清凉的发丝近在咫尺，顾言宸悄悄的摸了摸，然后趁人不备收回了手。

他自以为隐秘的动作其实全在某人眼里，眼前铺满了水面的彼岸花无人欣赏，只有心不在焉的两个看客，却没人看花。

“这彼岸花是没味道的吗？”

顾言宸耸着鼻子用力嗅了嗅，还是只有男人身上清冽的淡香。

他的试探成了真，果然，他看过铺满水面的彼岸花。

一定是男人带他来的，顾言宸心下十分笃定。

“嗯，依水而开，无根无垠，是没有味道的，”酆祈御的视线掠过水面开到荼蘼的浓烈艳红，这里的静谧倒也难得，仿佛这小朋友来的时候他的心总是很静，不是寂静，是我心悠然的宁静。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顾言宸看他侧脸，心下不自觉的涌起了不甘，不知不觉一声轻叹溢出了双唇。

梦里才能见，可是一次次他总是忘记，忽然就不甘心了，如果……如果一直能见多好啊。

可是凡人注定只配仰望，神祗怜悯一顾，已是恩赐，是凡人穷极一生难以企及的好运，又怎么敢奢望朝夕相见呢？

这一刻，顾言宸心下有了烦恼，有了忧虑与不甘，前面还知足常乐的心态仿佛转眼之间已经荡然无存了。

究其症结所在，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会忘记眼前的男人，不能朝夕见他，会让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