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倾有时候想，神或许是种钝感动物。

这是他们从庙里回来之后的第二天，物与已经回到工作岗位上，前不久才哼着小曲从他面前经过。从他口中淌出的曲调陌生而奇异，风格完全和现下流行的音乐搭不上边，许长倾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什么用于祭祀的礼乐。

神明的钝感体现在各种很难归纳总结的方面，但要许长倾当场找一个例证倒很容易。

就比如现在，对方正擦着木制的猫爬架，时不时逗着已经睡醒的布偶玩，离他不远处是刚坐下不久的两位顾客，手机拿在手上，摄像头明摆着就正对着他，而他丝毫没有察觉。

许长倾已经不指望他自己能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他径直走过去，话说得客气：“不好意思，拍拍店里装横、甜品或者营业中的猫猫们当然没问题，但是未经我们店员同意就拍他，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的手搭在没有人坐的那张座椅上，肤色不算白，但胜在骨节分明，看过朝九两场直播的两位顾客一下就认出来，这是朝九那位直播时总戴着口罩出镜的老板。

这还是她们在线下第一次见到真人。两人同步在心底感慨，朝九的老板颜值也在线，只是气质和另一位帅哥截然相反，看起来并不好说话，完全可以拎出来当冰山脸的代表了。

两人也不是来闹事的，当即噤了声，手机也摁了熄屏键，一个小声保证了之后会注意，另一个直接低了头拿猫条在喂猫了。

许长倾没多为难她们，转身回了里间，视野里不见二人的身影后反而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太过凶神恶煞了。他想了想，还是托物与递了盘复烤过的曲奇过去，当做一点小小的补偿。

主打一个待客真诚又不热情。

一时闲下来，他开了电脑挑前天在山上拍的那些照片，不经意间听见前台两位店员的对话。主要是岑凛在好奇物与前几天是跑哪里玩去了，还特地避开最忙碌的周末请的假。

“……我吗？”

声音迟了一瞬才回道：“回去探亲。”

许长倾失笑：怎么不说探的哪门子亲。

类似的问题他前一晚其实也问过，不过得到的回答不同。那时物与说的，是离开山里太久，不回去看看放不下心。

对方放不下心的，是一群住在山林里的狐狸，不过他那晚并没有见到。或许也算他话里的亲了。

“应当是看你陌生，全躲起来了。”山神如是说。

许长倾却不由想象起他身旁围着一群狐狸的场景，一屋子的毛茸茸，一样的可亲可近。

-

到晚上八点，朝九的直播间如约开启。

综合各方意见，许长倾对直播内容有了新的设想。

虽然直播是要满足目标受众才有市场，但他们不能总把店员和老板之间的互动当成主要内容，热度是有了，但名声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许长倾每每想到这不免要愧疚一下，即便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他小小利用神明初到人间的知识盲区托起猫咖热度，虽然说嘴上说是双赢，但实现方式可能不太对劲。

而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很笃定神明不会在意这些，虽然偶尔还是会觉得亏心。

把对方拐到这样一条奇怪的道路上并非他本意，但毕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并且他有种预感，如果就这样持续下去，或许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许长倾决定扭转这样的局面，所以在今天这场直播的开头，他的发言很正经：“欢迎各位来到我们的直播间，今天的直播主要是教大家制作一些不需要烤箱也能完成的甜品。”

“不过大多数甜品的制作还是需要经历烤制这一道工序，我们只是希望大家在不方便出门的时候也能享用到美食，不担心会把朝九的生意让出去。”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扫了眼屏幕，弹幕还算配合，大多数表达的都是期待的意思。

原料是提前备好摆在桌面上的，他按部就班，开始临时起意的教学工作。

许长倾这次打算做的是松饼，不过不是常见的松饼塔，而是相对少见一点的三角松饼。

松饼是个好东西，许长倾一直这样认为，制作不难，而且也适合保存。现做的松饼吃起来自然喷香，如果下锅煎熟后立即丢进冰箱冷冻，下次拿出来经加热后也能保持松软的口感，是非常适合快手早餐的存在。

松饼的吃法也有很多，两张松饼叠起来夹红豆馅就是口味最经典的铜锣烧，制作时打入空气则会变身为云朵般口感的舒芙蕾，若是不小心做得过于厚实，用来充当抱抱卷的面皮部分也完全没有问题。

制作松饼需要用到的原料并不复杂，只需要面粉、鸡蛋、泡打粉和牛奶简单几样。这些西点最常见的原料混匀了，过筛一遍就可以准备下锅摊松饼。

他今晚想尝试抹茶味的饼底，所以还额外添了抹茶粉进去，碗里的松饼糊也因此呈现淡绿色。

将松饼糊平铺锅底的步骤没有什么技巧可言，许长倾于是不再开口，只专注于手头工作。他没有将镜头靠得太近，只在不粘锅上方停了片刻，大概让直播间里的观众看清锅里情形。

开的是小火，松饼糊下锅还要一会才能完全成型，他把中间这段时间交给物与。

出现在镜头前的主播换成了对方，内容也跟着转成寥寥几语的自我介绍云云。

自此，追了三场直播的粉丝们终于得知自己口中的“神仙老师”到底叫什么名字。

[好少见的名字不是本名吧？是圈名？]

后头紧跟着飘过一句高赞：[感觉像是什么文艺青年会用的昵称]

有人问：[你们听过有人姓物的吗]

[朋友们！查了，好像还真有这个姓氏，但是用的人很少吧？老师是哪里人，少数民族那边的吗？ ]

许长倾在一旁看着备用手机上显示出的数条评论，没插手干涉。

对方其实和之前相较有了不小的转变，他一直在试图理解并靠近这群会在无实体的网络上大胆表达自己仰慕之意的人。现在看来，物与适应得不错，会挑着能回答的问题多少说两句。

然后评论区又沸腾起来，莫名其妙就开始夸老师不仅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名字还很有韵味，全是各种表达喜欢的言语。

许长倾不能理解。

他盯着锅里看，等里头成型的松饼布满破裂的气泡才将镜头移回台面，不再管直播间里的情形。

松饼盛出来要趁热才能捏成紧密贴合的三角，而捏好的饼皮不过半个手心大，是一口可以咬掉一半的大小。

平底锅面积摆在那里，同时煎上五勺饼糊已经是极限，他忙着捏饼皮的同时还要顾着往锅里倒饼糊，又要注意锅里松饼的状态，其实不算太轻松。

他做这些的时候，物与就在旁边看着，偶尔帮忙递点东西。许长倾见他认真神情，忽然突发奇想，问他：“要试试看吗？”

物与没有拒绝。

许老师的教学大业自此拉开序幕。

学生很聪明，又不是有一定技巧的工作，于是自然而然地，场面就演变成锅里的松饼糊交给物与负责，而他只管捏好手上饼皮，效率要快上不少。

……这种像过去教科书式的厨房场景是怎么回事？一家人各自分担工作，弘扬劳动精神的同时不忘强调亲情的重要性？

许长倾手上动作还在继续，神倒走远了，差点把三角捏成四角。不过发现得还算及时，即便意识到是在镜头前，他也不着痕迹，将捏歪了的松饼抢救回来了。

最终煎出来的三角松饼不多，不过十五块，分了三轮。

之后是喜闻乐见的吃播点评时间。

三角松饼的完全体是要填满内陷的，还热乎着的饼皮将冰凉的奶油包裹在内，上洒细白椰蓉，还放了半颗新鲜青提。且那饼皮四周及底下还煎得微焦，颜色偏棕，勾人食欲。

如果要摆在柜台里售卖，许长倾会把最有特色的原料名直接提出来排列组合，命名为抹茶青提三角松饼。

抹茶粉自带一点苦味，和微甜的奶油中和起来刚刚好，苦与甜两种味觉各司其职，相交相融，造就清甜与清苦的味道新层级。即便无法亲口尝见，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淡奶油与抹茶饼皮搭配的和谐与统一。

直播的最后，许长倾化身并不热情的广告大师：“三角松饼冰箱里冷冻可以放上两天，剩下的没填馅的那些我们会先冷冻处理，明天加工后会作为到店赠礼。”

……

这回他们在没特意算的情况下反而把时间掐得精准，到下播看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一个小时的时长。

岑凛自觉留下来加班，见直播间终于黑屏，显示出直播结束的提示后才从角落里冒出来。

她屏幕和现场都盯着，不可避免要吐槽几句，说你们这样直播和录播有什么区别，和观众的互动少得可怜，还不如直接剪成视频再发布，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还可以直接剪掉。

许长倾深以为然，于是后来粉丝们发现，朝九的负责人像是突然开了窍，不再执着于有时显得生硬尴尬的直播，转而踏上录制视频的道路。而在原本的直播平台上，朝九的账号下多了个简单名为“教程”的栏目。

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