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徽之躺在床榻上,汗透里衣。他困于梦境,亦耽于往昔。
——他去傅时文屋中寻人。
门未合,他看见傅时文提着笔正在写字。他在门外一揖:“二哥。”
傅时文温声道:“是云卿啊,进来。”
看着傅徽之进门,傅时文放下笔,走到高案后,道:“坐罢。”他提壶倒了杯水,推给傅徽之,笑问,“找我是有何事?”
见傅徽之面有难色,傅时文又笑道:“少见你如此模样。何事难言?”
傅徽之叹一声,终于开口:“二哥,你说若我去当赘婿,爹会允么?”
傅时文怔了下,随即笑起来:“赘婿?你要当赘婿?”他忍不住一直笑,笑了半晌,“那爹可能会气死。”
“二哥,你笑我。”傅徽之只觉面上发烫,初时他还觉得当赘婿没什么,此刻傅时文笑他,他是真觉得丢了脸。可他没办法,只能微微皱眉,以示不满。
“对不住,我实在忍不了。”傅时文扶额,拼命忍笑,“小公子,想不到你心悦一个人,竟如此……”
傅徽之疑惑:“如此?”
傅时文摇摇头:“比起作赘婿,我更好奇,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小公子如此挂心?”似是想起什么,他问,“是前些日子你亲手摘樱桃要送的那位‘友人’?”
“二哥,前些日子摘樱桃我可是第一个送到你房里了!”
“哦?那前日你探听能作银香囊的匠人也是想请人作了赠与我?”
傅徽之微恼:“二哥!”
傅时文轻笑:“不说笑了,此事我正要与你说。你胆子也是大,竟惦记起皇家的匠人。还好大哥在将作监有相熟的人,打听到现作香囊的匠人有师傅离了将作监,居住在外。否则,有钱也无用。”
傅徽之大喜,立刻问:“他住在何处?”
“勿急,我派人寻过,未见人,过两日再去。”
“二哥,多谢了。”
“要谢谢大哥去,还特意为你的事去一趟将作监。”
“自然,待大哥回来我便去。”
“至于赘婿之事,爹虽会大怒,但想来抽你几鞭子便能消气了。到时我替你挡着。”
“一人做事一人当,爹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傅时文凝视他片刻,道:“何时也将那女郎带来看看,整日里各家媒人上门,你又哪家女子都不要,爹都烦了。待你成婚了,他们自然散了。”
“此、此事不急。”傅徽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到情爱之事上就会逡巡不前。
“莫非你还未曾表明心意?小心教他人争了先。”
“我知道。”傅徽之忽然道,“二哥,你面色不大好,可有不适?”
“近日看书看得晚了,没睡好,无妨。”
“可有请甄先生看过?”
“我无事,何必扰先生。”
“我去请他来。”傅徽之转身就走。
“云卿!”傅时文自然叫不住他。
不久,傅徽之寻了甄启玄来。
傅时文起身行礼:“扰了先生,先生勿怪。我说没事,这孩子非不信。先生坐。”
甄启玄坐了,说道:“他说得不错,你面色是差。手。”
傅时文叹口气,伸出手。
傅徽之也不坐,只站着看。
一时间,屋内呼吸声可闻。
甄启玄忽然向傅徽之望过来,傅徽之忙问:“如何?”
甄启玄不答他,转而问傅时文:“你近日夜里难安寝?”
“有些。”
“近日天热,可有汗?”
“没有。”
“寅时会醒么?”
“不会。”
甄启玄终于移开搭脉的手,道:“无妨,我抓些药,你煎服几日,当能安寝。”
傅时文再次起身行礼:“有劳先生。”
傅徽之也一揖道:“多谢先生。”
傅时文又道:“我送先生。”
傅徽之忙道:“二哥坐着,我送。”他送走甄启玄后,又回去。
傅时文看着他,问:“安心了?”
傅徽之皱着眉道:“二哥身子不适不要忍着。”
“你倒教训起我了。”
“云卿不敢。”
“你什么事不敢?”傅时文叹口气,最后还是说,“我知道了。”
数月后,傅徽之欲与言心莹出京游玩,便去寻她说此事。
言心莹问:“你今日寻我是有何事?”
傅徽之道:“阿莹近日可具牒请公验。”
“请公验作甚,要出城?”
“整日在京城,也没什么新鲜的。你我出城游玩一番。”
言心莹颇不满:“你还没问过我愿不愿,便先让我去请公验?”
傅徽之愣了愣,随即赔笑:“是我之失,阿莹少罪。”
“罢了,这城中西市、东市、各街道,甚至各坊间都被我们走遍了,出京看看也好。”
“正是此意。”
“成,公验请下来后再告知你。”
傅徽之走后,梅英忽然说道:“娘子,其实这也怪不得傅公子。”
“为何?”
“他是国公之子,平日里使唤仆从惯了,已不知要先询问他人心意了。”
言心莹恍然:“我平日对你也是如此么?”
“我知道娘子没将我当作奴婢,只作亲近之人。亲近人之间是可以不用询问的。”
言心莹沉吟:“那看来我与他还不够亲近。也不知道他是因为使唤奴仆惯了,还是将我当作亲近人了。”
“那娘子可要把握这次机会。”
“什么机会?”
“我看傅公子之意是要娘子一个人同他去。平日在京城怕别人闲话,我与你们一同尚可。出了京,就算娘子不着男子衣衫,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旁人只会以为你二人是夫妻,谁识得国公之子与京兆尹之女?”
“是么,要我孤身同他去?”
梅英偷笑:“娘子怕了?”
“可笑,我怕什么?”言心莹自回去具牒请公验。
数日后,傅徽之得知言心莹的公验也请下后,便去寻傅时文说他将出京的事。
傅时文的侍女春松守在屋外,拦住他:“三公子。二公子睡下了。”
此时正是日中,没道理就歇下了。傅徽之又想起来近几日傅时文总是有意无意地避见他,心中更疑。
他绕开春松:“我轻轻推门进去看一眼,不会搅醒二哥。”
春松直接背靠屋门,执意阻拦:“二公子吩咐春松不能放人进去,还请三公子莫要为难。”
须臾,屋中傅时文疲惫的声音传来:“是云卿么?”
傅徽之忙唤道:“二哥!”
傅时文道:“你有何事便在外讲罢。我今日有些乏,早早歇了,衣冠不整,不便见你。”
傅徽之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还是不想逆着傅时文的意思。他贴近门道:“二哥,我近几日便要出京游玩,或许要月余才能回。你还好么?可有服药?”
屋内静默了片刻,而后声音响起:“你未曾独自出过京,在外多加小心。休时时以力服人,须知退让。我这里有甄先生,你不必忧心。”
“那二哥近日好生歇息。”
“嗯,去罢。”
傅徽之又站了会儿,对春松轻声说道:“有劳你了。”
“都是春松该做的。”
傅徽之不放心,又去寻了甄启玄问傅时文的病情。
甄启玄忙着闻辨药草,没抬头看他,只道:“服药易乏,没什么大事。”说罢又走到别处。
傅徽之跟在他后面,道:“我近日要出京,二哥还请先生多多照看。”
甄启玄淡声应了:“知道。”
纵是如此,傅徽之仍然放心不下。直到见到言心莹,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言心莹何等敏锐,自然瞒不过她,便问:“你怎么愁眉不展的?”
傅徽之摇摇头:“没什么。”
言心莹不肯放过他:“肯定有,你别瞒我!”
傅徽之叹口气,如实道:“二哥近日病了,但他总避着我,不让我见。见不到他,我不安心。”
“原来是这事,我阿兄病的时候也总不见我。作兄长的大概都好颜面罢?等他病好了自然就愿见你了。”
“是因为好面?”
“肯定,别愁了。对了,既然公验请下了,那你我何时出京?”
“那便明日罢,坊门开后,在门外候我。”
“成。”
次日,鼓声自西北方来。
傅徽之知道那是承天门击晓鼓。击钟后一刻,鼓声止息,京城门便会与皇城门同刻开启。
承天门鼓声绝,街鼓响起,各坊门开启。
傅徽之辞别父兄出府,家僮早牵马相候。
他从家僮手中接过缰绳,利落翻身上马,道一句“回去罢”,便缓辔前行。出坊门后,行在天街槐衙间。
人马自然有向南有向北的。京城日中为市,未到时辰,自然没有欲市易之人。故北向而行的大多是去上朝的官员,南向的大多是如他一般因故须出城的百姓。
行不久,傅徽之忽而转向西,一路至崇贤坊南门,立马相候。没等多久,便看见言心莹带着包裹出了坊门。
傅徽之笑问:“你的马呢?”
言心莹道:“我不会骑马,牵马做什么?”
“阿莹不会骑马?”
“为何我非要会骑马?”虽说不少贵族官员之女都会骑马,但言家非武官之家,她父兄骑马也只为出行。况且她父兄还认为女子在家相夫教子便好,骑马打猎就不必了,自然无人教她骑马。
“那失礼了。”傅徽之伸出手,“先与我共骑。”
言心莹握住他伸来的手。傅徽之左脚让出马镫,耐心地教她:“我牵着你,不要怕。左脚先踩马镫,腰腿发力,跨到我背后,试试。”
言心莹依言轻松跨上马。
傅徽之道:“抱住我的腰,抱紧了。”感受到腰被环住,他继续道,“不是非要会骑马。你不愿学,以后出行与我共骑;你愿学,回来我亲自教你。”
言心莹头靠在他后背,小声道:“愿学。”
傅徽之一笑:“走了。”说罢双腿微夹马腹,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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