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心莹跟着傅徽之到了城北二十里的一处草堂,她不明白他们为何要置两处屋舍,忍不住问:“此处是?”
傅徽之下马:“算是待客之处罢。不过我不常来此,大多时候是潏露在。”
言心莹牵马跟在傅徽之后面,又看着他系好马,才试探问道:“潏露夜里也宿在此处么?”
“不是,仍回距此三十里的草舍。”
言心莹听到白潏露大多时候在此处,还以为她与傅徽之不在同舍住,正欣喜着,谁知傅徽之又说她不在此处住,言心莹心又凉了。
白潏露自屋内迎出来:“公子。”
傅徽之自她身边过去:“今日有人来过么?”
“没有。”
傅徽之又回头:“张安或许会来,潏露你去看着。”
“好。”
傅徽之进屋在案后坐了。言心莹跟在他后面进屋,看见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着什么,便凑近看。
傅徽之没避着他,自顾自地写。言心莹看他写了片刻,方知他原来在梳理案情。她奇道:“县尉说的,你都记得?”
傅徽之淡淡说道:“不过就那几个人,有什么记得不记得?”
没多久他停笔,更似自言自语:“那血迹倒不一定是被踏过,也有可能那处原本放了什么,被凶手拿走了。妇人指甲中是不是人的皮肤也不好说。还有匕首之事,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眼下有嫌疑的是张安,独居书生,五口之家的丈夫、父母与三口之家的夫妻。老夫妻毕竟年迈,老丈还卧床,若是下不得榻的病更是清白。若是老妇动的手,不大可能杀了一个壮年妇人,身上还无一点伤。那书生总是读书,他没有人证倒是正常。还有那五口之家的丈夫,渔樵为生,当日在山中也不稀奇。当然,若是他们行凶也最有假托之辞。
“而张安当日一是身子不适,早早离酒楼;二是说驴病,回家耽搁了时辰。此二点太过巧合。而婴儿活着,张安嫌疑更是不小,毕竟虎毒不食子,他再怎么也不会杀害自己的骨肉。”
“如若不然,便是自己有孩子的,不忍心下手。”傅徽之忽然又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话,“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在县衙说得也不对,纵是强盗,也会恻隐罢。婴儿这事不好说。”
傅徽之叹了叹:“不过若真是张安杀妻,石砖下是否真有黄金,还是未知。”
言心莹忽然道:“我倒觉得不是张安。”
傅徽之抬头望过来。
言心莹继续道:“他若是杀人者,会来寻你破案么?”
傅徽之冷笑一声:“你以为来寻我者便是清白的?也曾有凶手自己来寻我破案。”
言心莹一惊:“为何?”
“大抵是觉着自己做得无疏漏,我寻不到证据罢。或许在我面前卖弄,他们心里能愉悦些。”
言心莹感觉不可理喻:“那你最后寻到他的疏漏之处了?他伏罪了?”
“自然。”
言心莹松口气:“还好还好,若使此等人逍遥,那才恼人呢。”
傅徽之又道:“这刘氏……”
忽然白潏露推门进来:“公子,张安到了。”
傅徽之道:“让他进来,他进屋后,还要辛苦你守在门外。”
白潏露道:“是。”说罢转身出去。
须臾,张安入内,白潏露在外合上了门。
张安看了看言心莹,对傅徽之道:“郎君可否屏退他人?”
“说过了这位女郎是助我破案之人,无须避她。况且,你就算单独与我说,我最后还是会将你所说告知她。”
张安闻言又看了看言心莹,方道:“好罢。”
傅徽之问:“你好好想想,那石砖下究竟是黄金,还是白银、铜钱?若你记错了,实说便是,不是什么大事。”
张安坚持道:“有黄金,十两。”
“黄金如何得的?”
张安又沉默了。
傅徽之不耐:“我说过,若有隐瞒,无须寻我。你若未曾想好,何苦来一回呢?”
张安仍是不语。
“也罢。云露曾说你寻她时说过有百金悬赏令的线索,是何悬赏?”
“请郎君查那四家是否清白,之后我会说。”
傅徽之哼一声:“既不肯说,便请回罢。”他起身,要去开门。
张安忙扯住他的手臂:“郎君,有些事我不便说,但这些事定与此案无关。”
傅徽之冷冷道:“放手。”
张安忽地跪下:“郎君,求你了。”
傅徽之叹气,伸出右手扶他左臂,道:“起来。你隐瞒的事太多,或许便有捉到凶手的关要。如此,我怎能应你?”
张安忽然出左手猛推傅徽之胸口,右手竟抽出一把匕首横于傅徽之颈前,直把傅徽之推得后背撞于门扉上。
言心莹想出手时已经晚了。
白潏露在外听到声响,推门推不开,便拍门唤道:“公子!公子!你没事罢?”
言心莹急道:“有事好说,别伤人!”她忍不住靠近几步。
张安立时吼道:“别过来!”
张安身量不如傅徽之高,要将匕首横于傅徽之颈上,他必须将匕首举到自己眼前。
傅徽之面色不变,犹如与人对坐说话:“你这是做什么?”
言心莹有些怀疑,以傅徽之的身手,当真会如此轻易地被人制住吗?他是不是有意的?
张安面露凶狠之色:“你若不助我,我便将那四家十一口全杀了!”
傅徽之终于作色:“你疯了么?别的不说,那新婚夫妇定是清白的。”
“这谁知道?都住在一处,都有杀害我妻的可能!我顾不了那许多!”
傅徽之怒道:“那五里外的人家,你是不是也要杀?”
“杀了又如何!都是你们逼我的!”张安竟又哭起来,“我妻子她刚生下孩子,受了那么多苦,就被人杀了。原本再过数月,我便会将黄金拿出来,带她和孩子去过好日子。是谁!是谁杀了她!”
言心莹不敢相信方才还震怒的人忽然又哭出了眼泪,一看此人便不大正常。她真的怕张安手抖伤了傅徽之,忙道:“张郎君,你先别急!”
傅徽之方才的怒意似是散了,他叹息道:“无人逼你。”
张安又恢复先前那恶狠狠的模样:“要么查清那四家中是否有凶手,要么死!”
傅徽之面无笑意,却有笑声:“我不喜欢别人逼我。”
言心莹简直要吐血,自己的命都还在别人手上,这人就不能服个软。
张安推近了匕首:“你是铁了心要逼我!”
言心莹忍不住抽了口气,立刻道:“他会查的!”
见张安望过来,言心莹继续道:“白日你不是看见了,他同县尉在一处。县尉托他办案,无论如何,他都会查的。”
“那他为何非要逼我?”
言心莹赶紧安慰:“他只是说不受你的托付,没说不受县尉的啊。张郎君,你会错意了。”
张安又看向傅徽之:“她说的是真的么?”
傅徽之不说话。
张安没耐心,直将匕首压上他的皮肉,仿佛下一刻便能压出血来:“是真的么!”
言心莹在张安身后疯狂做手势,点头。
傅徽之见了一挑眉,终是道:“是。此案我自会查。你隐瞒了许多,不保证能查到凶手。”
听到准话,张安慌忙松手,又跪了:“郎君,多有得罪。我、我也是心急。”
傅徽之离开门扉,白潏露立刻推开了门,手上拿着剑冲进来。
傅徽之抬手挡住她,道:“我没事,你先出去。”白潏露依言退出去。
傅徽之仍去扶张安:“罢了,起来。”他又问,“你这匕首是何处取的?总不能是从家里拿的?你家眼下应当有人把守罢?”
张安小声道:“匕首埋在家外。”
“那你家中还有匕首么?”
“有。与我妻防身用的。”
“匕首还在么?”
张安缓缓摇头:“我不知。我妻死后,县尉便令人守着我家,不允人进,我没去看过。”
傅徽之道:“明日我去与县尉说,你去家中找匕首,定要仔细找。”
张安抬头看他:“为何?”
“你不明白么?你妻是被匕首刺死,那左右邻家中只有食刀,如何有匕首?可若你家中匕首没了,那凶手便是用你家中的匕首杀的人,那强盗作案的可能便非常小了。哪有强盗杀人还要从别人家拿匕首的?”
张安愣了愣,道:“好好,我知道了。”
傅徽之又道:“今日你先回罢。”
张安朝他一礼:“多谢。”而后低着头出去了。
张安走后,傅徽之又坐回案后,继续道:“刘氏伤成那样,不可能不出声。右邻无人,可这左邻书生也未听到动静么?如何到张安回家时才发现刘氏被杀?”
言心莹真的佩服他,刚刚被人挟持,却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在这继续说案情。她顺着他的话说道:“你这么说,这书生也可疑。他听不到或许因为他就是行凶者。”
傅徽之道:“除非刘氏被捂嘴了。”
想起刘氏的指甲,言心莹道:“那或许便在那时刘氏抓伤了凶手。”
“还有可能凶手劫持了婴儿,所以刘氏不敢出声。”
“极有可能,凶手若说敢出声便先杀了婴儿,那刘氏自然不敢。”
“还有三口之家的夫妻都很可疑。一个不知所踪,一个案发时在何处也无人证,只凭自己说。明日便先去这家问问,再问书生,最后去五口之家看看那对老夫妻。”
言心莹忍不住问:“那你还怀疑张安么?”见傅徽之不说话,她又道,“若张安真是凶手,方才不至于挟持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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