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潏露忽然进屋:“公子,我进城去买些菜蔬、吃食。”
傅徽之颔首,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白潏露:“烦你去趟县衙,若县尉在,告诉他,张安与六年前的纵火案没有干系。”
“公子放心。”
远远看着白潏露离开,傅徽之继续说道:“皇子谋反,主谋不一定是皇子,还有可能是他们背后亲族。当初傅家出事不久,陛下就立了太子。”
言心莹恍然:“是有此种可能。而太子背后是庞家,我听说你祖父与燕国公、襄阳郡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三家也一直交好,他们应该不可能罢?”
傅徽之冷笑:“你忘了我说过的?该怀疑还是要怀疑,我要查真相,便不能挟私情。就算是我爹,没有证据之前,我还是会怀疑。叔祖父多年护我,我都还怀疑他,何谈祖父死后,与傅家往来便少了的襄阳郡公?”
“燕国公素来与你祖父、你父交好。傅家出事,他应当会被圣上忌惮。他确实有嫌疑。要说被忌惮的便只有二皇子和燕国公了?”
“还有二皇子。傅家出事后,圣上便立太子,二皇子自然受忌惮。”
言心莹终于知道为何傅徽之七年都查不出什么。有嫌疑的人太多,而以傅徽之如今的身份查案多有不便。他回京城恐怕与上回相见一般,赶着上元节那样门禁松弛的时刻才能查些东西。
傅徽之又道:“这些事我想过无数遍,我甚至在想或许是先帝欲诛杀功臣,临终交付圣上,毕竟自古狡兔死、走狗烹。但如今过去七年,除了我爹,没听说有功臣犯事或离奇死亡的,只有年老病亡的。真要诛杀功臣,不至于只诛杀我爹这几乎没有威胁的一族。我也不知那反诗当时究竟题在何处。事后我还曾翻墙入傅府,却未见在墙上看见反诗。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反诗?”
言心莹大概猜到他父兄没跟他说谋反案的细节,便识趣地没问。她终于知道傅徽之为何也怀疑他父兄是真的谋反。他们什么都不肯说,要么谋反之事确实是他们所为,要么是为了保护傅徽之。
“这些年我还有些事没查清楚。比如我傅家出事前后十日,京城有没有官员或小吏失踪或死亡。若是原定谋画作废,必有缘故。也定有人被灭口了。”
言心莹很想说这些事找她就对了,毕竟她爹就是京兆尹,查些陈年的失踪案、死亡案,易如反掌。可惜她现在是南宫雪。
言心莹长叹一声:“这样说起来,有嫌疑的人太多了。这样要查到什么时候?”
“不论要查多久,都得查下去。如今遇到张安,毕竟有了些新线索。”傅徽之忽然起身朝外走,最后转身背对着篱门,看着三间屋子。
言心莹跟着他出来,循着他的视线,也看看这草舍。
她早就想说,这草舍土墙茅盖,其茅盖不新,土墙亦凹凸不平,多有裂痕,想是连年风雨侵蚀所致。应当不是近几年新筑,或许已筑了数十年了。难道这是他们租的?
傅徽之忽然开口:“这几日怠慢了女郎。”
言心莹不解,望向他。
傅徽之解释道:“前些时日还说为女郎再搭间屋或隔间,这几日倒忘了,女郎勿怪。”
言心莹笑了笑,道:“无妨,睡在堂屋也不错。”
“我想起来,依礼制,这庶人所造堂舍,不得过三间四架。虽说此地偏远,官府难以管制,但想想,未免麻烦,还是将堂屋改成女郎的寝室。用食、谈话皆在院中便是。”
“如此多有不便。我仍睡堂屋,当真无事。”
“那女郎是逼我让出屋子了?也好,今夜起,我睡堂屋。”
“我绝无此意。”言心莹叹一声,“都随公子罢。”
忽然一阵风起,吹起言心莹的帽帷,她眼疾手快,迅速扯住了。好在傅徽之并未看向她。
沉默片刻,傅徽之又问:“还没问过女郎为何要做一个游侠。世间大多女子都愿与夫君在一处安稳度日。我虽不大了解游侠,但想来他们也称得上是命如悬丝。何必过这种日子呢?”
言心莹心想跟着傅徽之这么久了,他从来不关心她的事,这是要跟她交心了?反正她现在是南宫雪,就说南宫雪的经历,也算不得是胡编,也不怕难圆回来。
她道:“做游侠不过是看不惯不公之事。为众生寻公道,是我毕生所求。所以我助你查案也不全是为了钱财,放心,我定会助你直至洗清家族冤屈。而且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世间游侠大多是男子,但为何男女有别?男子可以抛下妻子去做游侠,女子自然也做得。”
傅徽之便问:“女郎已有夫君?”
关于心悦之人南宫雪都没对她说过。其实言心莹曾经猜过,南宫雪有可能被男子负了。还有一种猜测,是她不愿看到的,那就是南宫雪的心悦之人已死。
若说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心悦之人有些不真实,她便道:“有心悦之人,但还未成婚。”
“为何不成婚呢?有了心悦之人该早早成婚才是。”
傅徽之说话时音声平静,言心莹却能感受到悲凉之意。她一瞬间便明白傅徽之的意思了。他说的是与她,与言心莹之间当初没早早成婚的遗憾。此事她也心有不甘。她常常想,原本再过数月他们便能成婚了,可惜天公不作美。哪怕做个寡妇也比被逼着再去嫁给别人要好。
她想了想,说道:“因为他也是游侠。”
“那你二人为何不一同游历?”
“因为我等相遇之前,各自已是游侠,各自有自己的事情去做。”
“如此,你们如何互通音信?”
“不通信。”
傅徽之疑道:“女郎都将我说糊涂了。”
“因为我与他都坚信,有情人终会再见。下回遇见,我们便成婚。”
傅徽之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此么?”他忽又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言心莹心道糟了,可不能跟他交心。说着说着说的全是自己的想法了,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可眼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什么样的故人?”
“年少时喜欢的人罢。”
言心莹咬了咬牙,问:“眼下不喜欢了?”
“她是良家子。我一个反贼,谈喜欢不喜欢有何用?”
“当然有用!”言心莹声音高了不少,傅徽之不禁望过来。
她强作镇定,学着南宫雪的口吻,道:“我们江湖儿女说喜欢便是喜欢,什么良家子、反贼?有阻碍,跨过去便是。”
傅徽之摇头:“你不明白。她有婚约了。”他自嘲地笑笑,“有时候晚些成婚也好。似我这样的人,若七年前婚期定得早些,便要耽误她一生了。”
言心莹微怒:“你有没有想过她其实是被逼的,她不愿嫁?”
傅徽之呼吸似是滞了一瞬,而后转身,走出篱门。
“纵是被逼的,我这个样子,怎么救她?只愿那男子能对她好些。那男子我年少时见过,还算是忠厚之人。会对她好的。”
“你还真是大度,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但凡还有办法,谁愿大度呢?”
言心莹仗着自己有别的身份,开始肆无忌惮地说道:“我看啊,你是与白娘子相处久了,有了两意。”
傅徽之声音明显冷了下来:“我视潏露如妹,还请女郎慎言。别人不知情,说说便也罢了。女郎终日与我二人在一处,若也如此想,当真令人心寒。”
话说出口时,言心莹也很后悔,自从白潏露出现,她就一直在想傅徽之到底喜不喜欢白潏露。虽然每日跟他们在一处,不难看出他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但最怕的是人心中有意啊。多日的疑云散不去,最后便竟用这么拙劣的方式问了出来。
她忙赔罪:“是我心直口快,甚是无礼,公子莫放心上。”她顿了顿,“也请不要将此事告诉潏露。”
傅徽之叹一声:“我自不会与潏露说。”他转身,“我回屋了,女郎自便。”
言心莹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是有些生气了,这交心算是被自己这嘴搞砸了。她长叹一声,回了堂屋。
黄昏时,听到门外一声马嘶,言心莹便知是白潏露回来了。她忙出门迎上。
白潏露拿了不少东西。左手大多是菜蔬,右手却不知是何物。言心莹边伸手边问:“这是何物?”
白潏露看了眼,道:“哦,这是澹脯。”
言心莹不假思索:“你家公子不吃澹脯,你不……”
她说不下去了,霎时间心慌到极点。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她怕一回头,傅徽之便站在不远处。
白潏露也反应过来,正欲开口时,另一个声音先传来。
“女郎怎知我不食澹脯?”
言心莹心死了。她怎么知道?她当然知道。这澹脯是鹿、獐的肉阴干而成。她与傅徽之相交近一年,什么东西没一同吃过?又岂会不知他的饮食禁忌?她只恨自己知道得太多,竟说漏嘴了。
她只能勉强道:“我、我猜的。”
傅徽之走到她面前:“女郎也跟那李二牛学会了胡言么?当我是三岁幼童?”
言心莹讪笑道:“是燕国公曾经提起。”
“此事我叔祖父可不知。”
“那是曾听白娘子提起。”
白潏露道:“我虽不聪明,但记性还是好的。若说过此事,我不会不记得。”
傅徽之步步紧逼:“女郎是不是还想说,曾见过我的家人,听他们说起的?可惜我全族乃至府中奴婢皆被流放。女郎想说自己去过岭南,见过他们?”
言心莹不止是慌乱了,还很恐惧,她想她终于体会到当初李二牛被逼得认罪时的心情。
傅徽之声音越来越高:“这世间除了我家人、潏露,只有一个人知道此事!”
言心莹不甘心,还想挣扎,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怎知那人没有与别人说过呢?”
傅徽之忍无可忍:“言心莹,你还要戏弄我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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